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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仙俠卷 十九

仙俠卷十九

盛沐與祝道士離去的時候,殷淺下意識要跟著他們的方向飄走。

忽然,自極遠的某個地方,一陣撥浪鼓的點聲漸漸奇異地清晰起來。

很奇怪,滿船的人並沒有反應,似乎無一個聽得到這個聲音。

反倒是兔子幻化的那個俊秀細美的少年童子,正站在船角的不起眼位置,將那鼓點聲聽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頓時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冷聲道:"葉翁,你還沒死。"

那是一個蒼涼而滄桑的老翁的聲音:"夙願未了,老朽何敢論死。"

正是在洛陽附近,盛沐遇上的那位搖著撥浪鼓,解決了孫孺手下一小支食人軍團的老翁。老翁姓葉,人稱葉翁。

"盛沐已經往巫山去了,你現在想必人還在中原,特意用這種耗力氣的千里傳音,莫非想警告我不應該與她解開逝水法契?"兔子抱胸說道。

那老翁的蒼老聲音頓時哈哈笑了起來:"盛小友造化大,人各有路。老朽此來非為此事,而是為了你旁邊的那位女郎而來。"

兔子修行不夠,怎麼都看不到自己旁邊有甚麼,連個鬼影都沒有。

而此時虛浮在船隊上頭,隨他們一起飄的殷淺聽著這對話,卻忍不住打了個顫。果然,下一刻,無形的力量扯著她無人可見的透明魂體,以閃電一般的速度向北方的中原方向激射而去。

葉翁以和藹的聲音道:"這位殷女郎,老夫可是慕名已久。"

果然,方才還空蕩蕩的半空,顯出了一點魂魄特有的透明紫色。

兔子面色大變,卻暗惱自己修為不夠,這一路竟然沒看到這女鬼。

不過既然與它無關,兔子暗啐了口,罵了聲"老不修",也就不再理會。

不過是眨眼間,殷淺的魂魄被一股力量扯著,飛過了大江與山河千里,自長江以南,飛到了黃河以北的某處荒野平原上。

飛過長江,周邊的景色一下子荒涼陰森起來,白骨遍地散落,禿鷲盤旋,豺狼成群活動。生生是人間煉獄。她飛了千里,不見人家。

殷淺先是在嶺南,生活在宣琅的結界欺騙中,後來又到了雲高萬里的九重天上,更是不知民間疾苦。

現在看到這種景象,她才明白當時盛沐說的"我做不到無視百姓"是包含了什麼深切而慘痛的意思。

殷淺不是個心硬的人。如果不是心軟,她不會救盛沐那樣一個昏倒荒山,形容可怖的陌生人。

看到這種景象,她忍不住渾身顫抖:宣琅不讓她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世界?自己那些陡然無蹤的朋友,難道也是在這樣的亂世死去的?

這飛翔停下來的時候,殷淺面前出現了一個白髮白鬚,形容清癯而憔悴的老人。

老人受了重傷,背後的大口子剛剛恢復了一些。見到殷淺的魂魄他笑了起來:"是個好女娃模樣。"

那笑裡的慈和讓殷淺想起了祖父,她因為未知而恐懼的心情開始平復下來。

正要開口詢問老人的身份。老翁先開口了:"老朽姓葉,是凡間的一個修行者。殷小娘子......"老翁頓了頓:"或者說,姬芷上神,你可有歸位的打算?"

殷淺被這一句話說得不由自主倒退一步:"前輩,您、您這是..."

老翁聽到這句話,掐指算了算,笑嘆:"老糊塗了,老糊塗了。時候未到啊。"說著,老翁開始自說自話:"不過老朽做了這麼多不和定數的事,也不差這一件。"

葉翁看著殷淺:"小娘子可有片刻功夫聽老朽說幾段往事?"

葉翁說是這麼說,手下卻一捏法訣,殷淺忽然發現自己的周邊環境大變,開始陷入一場陰沉的密雨裡,這場雨這是一段回憶開始的背景色。

歌樓外,正是天色驟然暗沉,雨淅淅瀝瀝地下。

而羅紗帳外,紅燭昏昏,暖甜如蜜。

當葉崇善聽說父親葉尚書據守孤城,自己卻在淮北殉城而亡的時候,他正從歌姬溫香暖玉的懷裡爬起來,隨便搭了件中衣在身上。

接著,歌姬就聽到這位因為縱酒縱色而眼袋浮腫的尚書公子,連罵了三聲"老糊塗"。

隨後,葉尚書的故友錢侍郎派人找到還在青樓鬼混的葉崇善,將他叫到錢府,當作子侄輩一般,痛心疾首地訓斥了一遍。

葉崇善漫不經心聽著,眼角餘光卻一直不離錢府雪膚花貌的婢女,登時氣得錢侍郎臉色發青。

葉尚書的老母與妻子,在臨安城中哭天喊地,在葉尚書的衣冠冢前幾乎要哭暈了過去。

而葉崇善被祖母和母親哭求,這才不情不願地勉強作出了一副孝子模樣,立在陵前沉默。

葉家夫人與老夫人的心尖尖,葉家的浪蕩兒,當年是如何被親父打出門去的,全臨安都知道。

就在臨安城內歌舞昇平之時,異族鐵騎一路南下,這個偏安一隅,極力打壓主戰派的小朝廷,也終於不保了。

因為"清廉公正","忠君報國",而終於升任宰相的錢侍郎,在臨安城頭被殺氣騰騰,軍容肅殺的異族驚得直哆嗦,猛然間想起家中還有諸多如花似玉的小妾婢女尚未享用,死人可享用不了這些。於是半夜,這位錢宰相,就喬裝改扮,從側門偷偷摸出城向異族投降去了。

有了宰相帶頭,大半捨不得富貴榮華的臣子,都投向了敵人。

皇帝則被貪生怕死的大臣裹挾出城,交給了異族。當夜就人頭落地。

臨安城門洞開,國破之日,j□j正好,草木幽深。

異族的新朝廷裡,言明寬待前朝賢能之士。雖然葉尚書是為了抗擊異族而戰亡,但是新朝廷卻格外推崇佩服他,為了收買人心,給他封了個大大的諡號。連葉崇善這等浪蕩子弟,也因為葉尚書而得到了善待。而賣主求得榮華的錢大人,雖然也被新朝猜忌,卻憑不動聲色溜鬚拍馬,"憂國憂民"的功夫而混得不錯,甚至笑眯眯說要照顧葉家的老友之子。

而新朝的大使奉命來給葉崇善敕封個清貴閒職的時候,葉崇善正在煙花之地和歌女伎人嬉戲。

大使到的時候,見他喝的醉醺醺的,頭上簪著花,臉上映著胭脂唇印,正在笑嘻嘻地提著筆給一位歌姬填詞,還不顧士族的顏面,親自唱曲。歌姬見了天使惶然下拜時,他也跟著拜。可惜喝得太多,一拜就直接趴地上了。

新朝的大使被這扶不起的爛泥驚呆了,振袖而去,轉眼報告給了新帝。新帝極為厭惡這等浪蕩子弟,最後撤銷了給葉崇善的朝廷閒職,改作一些金銀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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輿圖已換稿。往昔野草花。

異族的新朝廷與軟弱的漢人舊庭作風截然不同。陸續幾年過去,許多前朝官宦人家,士族名臣,半是自願,許多都入了新朝的仕。

而葉崇善,在祖母與母親先後逝世後,就變賣了家產,騎著匹馬,去四海河山逍遙浪蕩去了。

一路上,他揮金如土,放浪形骸於江湖之間。漸漸資財盡散。

那一年,終於到了淮北時,他已經是人過不惑,兩鬢星星。

是夜,宿在僧廬。那僧廬外種滿芭蕉,離那年葉尚書殉國的城池,僅有十幾裡地。葉崇善獨自倚在榻上,對著那座城池的方向,沉默著聽了一夜的雨。僧廬前的石階前,點滴到天明。

國已不成國。家前荒草冢。

他浪蕩一生,終究是少年子弟江湖老。

呵,老糊塗,你看看吶。

葉崇善,前朝浪蕩子。浪蕩於江湖,終其一生,未曾入新朝之仕。

殷淺覺得心神巨動的時候,那幅環境突然破碎了,雨停了。殷淺從回憶中的世界回到了現實的荒涼的原野上,面前是已經白髮蒼蒼的葉翁。

葉翁笑著搖頭:"那個浪蕩子,一直覺得他爹是個老糊塗。為了一個根本救不起來的朝廷,耗盡了一生。"

然而,葉崇善也沒想到,他浪蕩了一輩子,人老了,頭髮都白了。

又碰到了當年和他爹一樣的難題。

這次碰到的是妖魔屠城,同樣是在淮北那座他爹殉國的城池。

新朝官員跑得也快,整個城內,盡剩了手無縛雞之力的老百姓。

這些老百姓打算用可笑的鍋碗瓢盆去迎戰那兇名赫赫的妖魔。

百姓們嚇得兩股戰戰,看了看身後跑不遠的孩子老人,還是咬著牙決定上。

但是人們中有許多老人讓葉崇善快走。

葉崇善知道這是為什麼:他爹對百姓不差。當年殉國自殺,有忠於朝廷、也有大半的理由是為了拿自己的頭顱去給敵軍當投名狀,讓他們善待這座城池。

這個老浪蕩子捂著眼睛怪笑了幾聲,忽然有什麼滾燙的東西刷地自眼裡滾落下來。

葉崇善隨手自地下揀起一快石斧,對這些老百姓說:"老鄉,別說什麼忠良之後了。我就是個浪蕩兒,爛命一條,不怕死。"

他帶頭,領著百姓衝了出去。

葉翁淡淡道:"可惜那於國於家無用的浪蕩子最後沒死。給修行的人救了。那浪蕩子最後以六十高齡,倒是看透了。修道去了。"

說完這個故事,葉翁再開口時,聲音裡的隱隱震盪自天地間擴散開去:"無論現實如何無奈、如何令人想逃避,也都終有面對現實的一日。上神,你該醒了。"

撥浪鼓又響起來,那震動聲與九重天上的某個巨大冰窟相呼應起來。

殷淺忽然頭痛欲裂,似乎有人狂喜著在耳邊呼喚:"阿芷、阿芷!你終於要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