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旭的媽媽俞盼盼年輕時是個美人。
凌旭的生父曹博航是她的初戀情人,兩個人還不到二十就認識了,男的英俊,女的漂亮,看起來倒是天作之合的一對。
可是俞盼盼的家裡人卻不同意他們在一起,因為曹博航這人品性不佳,常常在外面喝酒鬧事,還有賭博的壞毛病。
後來曹博航對俞盼盼說他出去外地跟著人做生意,一走就沒了訊息。俞盼盼等了他一、兩年,承受不住壓力與凌易的父親凌良功在一起,然而都準備結婚的時候,曹博航卻突然回來了。
期初曹博航來找她,俞盼盼與他單獨見了好幾次,心裡想著要不乾脆跟凌良功分了,再回到曹博航身邊。然而曹博航卻回來不過短短兩個月,卻再一次稱要跟著人做生意離開了,這一走就又沒了訊息。
俞盼盼無可奈何選擇了跟凌良功結婚,他們迅速地領了結婚證,而且她那時也發現自己懷孕了,懷在肚子裡的就是凌旭。
凌良功從來沒有見過曹博航,而且凌旭從時間上來說,倒也有可能是凌良功的孩子。可是從凌旭一出生,俞盼盼看他眉眼,就知道他一定是曹博航的孩子。
這個事實被她隱瞞了下來,本來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說出來,卻沒想到在凌旭十八歲的時候,曹博航會回來找她,而且那時候曹博航在外面賺到了不少錢。
如果只是說錢,凌良功其實也不差,可是對於俞盼盼來說,當年沒能圓滿的初戀始終是她最大的牽掛,她受不住曹博航的甜言蜜語,又念著凌旭始終是曹博航的親兒子,最終還是選擇了出軌離婚這條路。
而凌旭也好,凌良功也好,都成為了俞盼盼想要成全自己愛情的犧牲品。
關於媽媽那些事情,凌旭都是從凌易那裡聽來的,畢竟凌易知道的也很有限。可是無論如何,怨恨的種子是埋下了,而且已經在凌旭的心裡生根發芽。
這時候突然面對媽媽,凌旭又痛又恨,他大聲喊道:“天天回來!”
天天被嚇了一跳,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看一眼奶奶之後緩慢地走回了凌旭身邊。
凌旭一把把他抱起來,對他說:“不要隨便和陌生人說話!”
天天不知所措,他小聲說道:“那是奶奶。”
凌旭沒有回答他,抱著他轉身朝蛋糕店裡走去。
媽媽追了上來,焦急地喊道:“小旭,怎麼了?你說有事可以來找你的,好好的怎麼又生氣了?”
蛋糕店的玻璃門已經關上了,將母子分隔在一道門的兩邊。
凌旭有些發愣,他以為自己一直和媽媽沒有聯絡,他的手機裡甚至都沒有媽媽的電話號碼,可是現在聽到媽媽這麼說,好像是他誤會了什麼,他們是有聯絡的。
他轉過頭去,看到媽媽站在玻璃門外面伸手正要推門,神情緊張中帶著些焦慮,見到凌旭回頭,她拍了一下門說道:“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凌旭遲疑了很久,回頭看了一眼蛋糕店的收銀小妹,小妹還在玩手機,但是注意力顯然已經被凌旭這邊吸引了。
看到凌旭看自己,她立即將視線轉回手機螢幕上,裝作並不在意的樣子。
凌旭對她說道:“我出去一會兒,老闆娘如果來了問起,你告訴她我回來再跟她請假。”
“哦,”小妹應了一聲。
凌旭拉開玻璃門,對媽媽說道:“別在這裡說話。”
他打算帶著媽媽去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在路上,他走在前面,媽媽就緊跟在他身後,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天天緊緊抱著凌旭的脖子,似乎是剛才被嚇到了。他回頭看了一眼奶奶,然後低聲叫道:“爸爸?”
凌旭感覺到他抱自己抱得很緊,於是湊過去親了他的臉一口,說:“傻兒子。”
天天把頭埋在凌旭肩上,輕聲說道:“傻爸爸。”
媽媽已經老了,她今年差不多五十歲了,雖然打扮得彷彿還很時尚,可是仔細看的話,她的衣服料子並不怎麼好,拿的提包也很廉價,她過的生活其實並不怎麼好,而且取下了墨鏡,能看到她眼角密密佈滿的皺紋,那是歲月對美人的殘忍痕跡。
但是凌旭能夠注意到的,只是媽媽老了。以前是個保養細緻的中年婦人,現在卻是個打扮還算時髦的老太太而已。
在咖啡店面對面坐下來,凌旭還沒有與媽媽說話,只是抱著天天給他翻選單,問他想要喝什麼。
天天指了一張咖啡的圖片。
凌旭說:“不能喝咖啡吧,你是個小孩子,喝果汁好了。”
他給天天叫了一杯果汁。
他的媽媽看著天天的眼神還是慈愛的,似乎也想要把這個可愛的小孫子放到懷裡來抱上一抱。
凌旭突然對媽媽說道:“你來找我做什麼?”
其實相比起媽媽要跟他說的話,凌旭自己卻是有更多的問題想要問媽媽,只是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而且這樣的見面也讓他覺得尷尬,他不知該如何來面對這樣子的媽媽。
兩個人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他們要的咖啡和果汁被服務員送了上來。
凌旭把果汁放到天天面前,一邊用勺子攪著咖啡一邊仔細考慮,最後抬起頭來說道:“我失憶了。”
而就在同時,他聽到媽媽開口說道:“能借點錢嗎?”
兩個人的話都是同時說出口的,彼此反應都不小。
“借錢?”凌旭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而媽媽卻是一臉懷疑,“失憶?什麼失憶?”
凌旭指了指自己腦袋,“我不記得十七歲之後的事情了。”這些話是考慮過後才覺得說出來的,因為在怨恨著媽媽的同時,他也有很多話要問媽媽。
媽媽反覆打量著他,眉頭緊緊蹙起,像是在思考他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如果是假話,說這些又有什麼必要。
凌旭在開口問自己的問題之前,先選擇了一個最想要聽媽媽親口回答的疑問,他說:“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爸爸不好嗎?”
媽媽一下子愣住了,她神情茫然了許久,問道:“你真的忘記了?”
如果是記憶完整的凌旭,不可能會在現在還問她這個問題,已經過去那麼多年的事情了。
凌旭的情緒很低落,他看著杯子裡因為他攪動而不停旋轉的咖啡,說:“爸爸對我們明明那麼好的。”
沒想到時隔多年會再次提起這個問題,媽媽在沉默了許久之後說道:“畢竟那個才是你親爸爸啊。”
凌旭搖頭,“他不是,我從來沒見過他,我只有一個爸爸。”
媽媽看著他,過了一會兒說道:“你真的失憶了?怎麼回事?去醫院看過嗎?”
凌旭對她說:“我又不是傻了。”
“可是——”媽媽還想要勸他,凌旭卻打斷了她的話,問道:“我自己現在都完全搞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我只想要問你一個問題,天天的媽媽是誰?”
媽媽一愣,對他說道:“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凌旭反應很大,差點就站了起來。
天天捧著杯子喝果汁,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凌旭。
媽媽說:“我確實不知道,天天是你從外面帶回來的,你說是你的兒子,可是你沒告訴過我他媽媽到底是個什麼人。”
天知道凌旭這一刻有多失望,他在問媽媽那句話的時候,緊張得手都有些抖了,以為自己總算能夠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可是現在媽媽卻說她也不知道。
這個世界好像真的只有凌旭一個人知道,可他偏偏什麼都不記得了!
凌旭大受打擊,簡直想要抱著天天哭上一場,他不理解地追問著媽媽:“你怎麼會不知道?我高三轉學不是跟著你們走了嗎?這麼多年我沒跟你們在一起?”
媽媽說道:“你是跟我們走了,可是我們搬走之後,你說什麼都不肯繼續讀書,非要去當兵,之後一走就是幾年,電話也不肯打一個回來,再回來的時候就帶著天天了,問你哪裡來的孩子你也不說,只說是你自己的孩子。”
凌旭腦袋裡面一片混亂,媽媽所知道的零散線索,根本無法讓他構建出一個完整的故事來。
只有一點肯定的,就是他沒讀大學就去當兵了,可是當兵不都是男人嗎?在部隊裡也能把女人肚子搞大?有女教官?難道是軍醫?
凌旭腦袋裡面浮現出奇怪的畫面來。
媽媽擔心地看著他,“小旭啊?你沒事吧?真的不要去醫院看看嗎?”
凌旭聞言朝她看去,“你還關心我做什麼?”
媽媽說道:“我們畢竟是母子啊,我知道你怨我,可是我也只是想你回到親生父親身邊啊。”
凌旭手指撫摸著咖啡杯,心裡又不好受起來,他說:“我們一直有聯絡嗎?”
媽媽說:“你從來不給我打電話,都是去年才回來看過我一次,連住一夜都不肯就跑了。你留了電話和地址給我,說有事讓我來找你的。”
凌旭心想,果然他自己就是硬不下心腸,就像現在的他,明明想過不能心軟,可是見到了媽媽還是忍不住難過。
想到這裡,他突然想起剛才媽媽說借錢的事情,抬起頭朝她看去,“你說你要借錢?”
媽媽不自覺將後背稍微挺起了些,她表情有些愁苦,“你爸爸欠了人錢,每天被人追債,我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
“他不是很有錢嗎?”凌旭問道。
媽媽神情有些尷尬,“做生意虧一點,賭錢輸一點,現在也什麼都不剩了。”
凌旭看著她,神情突然帶了些憐憫,他問道:“你跟著他,幸福了嗎?”
媽媽像是被戳中了痛處,神情猛然一怔,隨後慌亂地拿起勺子攪動著咖啡,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他畢竟是你親爸爸。”
“我不需要,”凌旭說道。
媽媽露出憂傷的神情。
凌旭緊接著說了一句:“我也沒有錢。”
“小旭……”媽媽喊他名字。
“真沒有,”凌旭說,“我帶著天天都要睡大街了,哪裡來的錢借給你?”
媽媽遲疑著說道:“你跟你哥的感情不是向來很要好,我聽說他現在……”
“你有臉提我哥?”凌旭恨聲說道。
媽媽一下子愣住。她還記得她剛剛選擇跟凌良功離婚,帶著凌旭跟曹博航走的那些日子,凌旭就常常對她惡語相向。那段日子真的很痛苦,甚至她一再地懷疑自己的決定到底對不對。
可是後來凌旭去當兵,再回來之後一下子成熟了許多,雖然母子之間的隔閡是永遠也消除不了了,但是對她的態度總還算是和善的,也表示願意擔負起身為一個兒子的責任。
沒想到事到如今,突然失去記憶的凌旭一夕之間又回到了十多歲那般,對她本來逐漸淡去的恨意再次復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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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覺得有些不知所措。
“沒有錢!你不要想!”凌旭很生氣,他抱著天天站起身來,對媽媽說,“回去找你的男人,別打我和我哥的主意!”
說完,他就抱著天天朝咖啡店外面飛快地走了出去。
而他面前那杯咖啡根本連一口都沒喝過。
走出咖啡店的大門,凌旭聽到天天說:“奶奶怎麼辦?”
凌旭說:“她這是自作孽!”
天天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說出這句話之後,凌旭卻並沒覺得出了一口氣,他並不能夠從傷害母親這個行為中得到什麼快/感,就算有,那也是一時的,冷靜下來之後還是會覺得難過。
他恨母親傷害了父親,可是當他去傷害母親來為父親鳴不平的時候,自己卻也在受到傷害。
凌旭還是沒能就這麼離開,而是抱著天天在咖啡店門口坐了下來,在媽媽推開門出來的時候,抬起頭問道:“你住哪裡啊?”
晚上,凌旭在家裡嘗試著炒菜。
他最近對烹飪突然產生了一些興趣,原因是老闆娘跟他說,他不能一直讓他的兒子吃麵包和外賣,那些對身體不好,而且太過油膩以後會長成大胖子的。
天天才五歲,要是五歲就長成一個大胖子,說不定這一輩子也很難瘦下來了,凌旭覺得自己還是不能坑兒子的,於是嘗試著想要學做飯。
凌易把他們在公司裡玩過的平板電腦帶回家來了丟給凌旭慢慢玩。
凌旭就上網搜菜譜,然後一步一步照著做。
他甚至還專門買了個廚房用的稱,需要多少作料全部放到稱上去稱過了完全按照菜譜的份量新增。
儘管如此,天天在夾了一筷子肉絲送進嘴裡之後,對凌旭說道:“不好吃。”
“不好吃?”凌旭覺得不可能,“張嘴。”
天天聽話地張開嘴。
凌旭看了一眼,說道:“沒問題啊,不可能不好吃。”
天天閉上嘴繼續嚼,嚼完了咽下去,還是說道:“不好吃。”
凌旭覺得他有點不給面子,敲了一下碗邊,說道:“外賣好吃嗎?”
天天搖頭,“不好吃。”
凌旭問他:“那到底什麼才好吃。”
天天認真想了一下,改口道:“有些好吃,有些不好吃。”
凌旭說:“他們都說吃多了不好,還是少吃一點吧,爸爸做的菜就算不好吃可是健康啊,你以後還要長成一個小帥哥的,太醜了爸爸就不要你了,把你賣了。”
天天有些嫌棄地又夾了一筷子菜,就差捏著鼻子送進嘴裡了,然後含糊不清地說道:“長成伯伯那樣嗎?”
凌旭奇怪道:“為什麼是伯伯,當然是長成爸爸這樣子啊。”
天天說:“可我想長成伯伯那樣子。”
凌旭瞪他一眼,“那你只能下輩子重新投胎了。”
今天凌易回來得比較晚,他打開門進來,看到只有天天一個人坐在客廳看電視,而凌旭正在用書房裡面的電腦打遊戲。
天天本來想去看的,結果被凌旭趕了出來,說小孩子不能玩遊戲,讓他自己在客廳裡面看電視。
“天天,”凌易輕聲喊他。
天天轉過頭來看到凌易,有些開心,“伯伯,你回來了。”
小孩子總是很好收買,自從知道天天不喜歡自己,凌易就上了些心,讓秘書時不時幫他準備點小玩具或者食物,下班回來就送給天天。
所以天天現在一看到凌易就覺得開心。
凌易把門放在進門的鞋櫃上面,一邊解領帶一邊朝著沙發旁邊走過去。站在天天面前的時候,他稍微猶豫,還是彎下腰抱住天天親了一下,問道:“今天怎麼樣?”
天天說:“今天奶奶來了。”
“奶奶來了?”凌易有些詫異,“來找你們?”
天天說道:“找爸爸。”
凌易摸了一下他的頭髮,然後朝書房走去。書房的門沒有關,凌旭帶著耳機在打遊戲,直到凌易走到他身後,將他的耳機取了下來他才注意到,連忙問道:“哥,回來了?”
“你媽來了?”凌易問道。
凌旭臉上的笑容一下就沒了,他輕輕拍了一下鍵盤,說道:“是啊,回來了。”
凌易問他:“你知道天天的媽媽是誰了?”
凌旭情緒更低落了,“不知道,因為她也不知道,我開始懷疑天天是我有絲分裂出來的。”
凌易默然,“你懂什麼叫有絲分裂嗎?”
凌旭說:“當然懂啊,生物課我還是聽了的,我們的生物老師是個美女,就是胸有點小。”
凌易不願意聽他瞎扯,問道:“你媽回來做什麼?”
凌旭轉開視線,“沒什麼,你不用管她,反正我會處理的。”
“她現在在哪裡?”
“賓館。”
凌旭的外公外婆都已經去世好些年了,媽媽還有個哥哥也搬離這個城市,現在她回來除了凌旭和天天,沒有別的親人。
凌易說道:“畢竟是你媽。”
凌旭點了點頭,“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