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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第五十四章

過一日午後,宗正寺卿皇甫道元和宗正丞郭恕便遞上了初審結果。柔嬪和瑞珠的證詞對上,證實慈寧宮大火一案乃由寧妃指示,柔嬪嫁禍容妃所為。而河間府連夜送回的證物,除了宮制的黃金白銀,還有藏在遺物中的老太監手書一封,證實是寧妃與柔嬪以家人性命相逼,迫其縱火。

然而連日審問,寧妃只是哭鬧,拒不認罪,容妃則是一貫地默然,既無指認,也不辯駁。兩下裡難以定案,是以最後落案的摺子還是遞到了太后這裡。

沈席君前前後後仔細看了一遍證詞,又聽了皇甫等二人的辨析,言辭之間,似也為寧妃縱火之事定了罪。沈席君心下鬱郁,嘆口氣道:“若真是寧妃,畢竟有寧安公主這層關係在,咱們這裡倒不好重罰。罷了,還是給皇帝那邊遞過去吧。二妃如何處置,還是讓他來開口。”

皇甫道元躬身道:“昨日皇上也下了口諭,說太后慈悲,怕是會為此事介懷,因此讓臣等聽完太后訓誡後再去面聖,由皇上來議定罪情。”

蕭靖垣不讓她下這道處罰的懿旨,便是怕她因賞罰有失而再度開罪寧安公主以及她身後的皇室宗親。沈席君知他關切,皺眉微微苦笑道:“是皇帝細心了,那你倆便去吧。”

二人託著厚厚的證詞躬身告退,案子尚有疑點,但明面上的證詞證物已然找不出錯處。既不信寧妃有此蠢鈍的野心,也不想容妃會是作惡之人,兩下裡難以權衡,這事反倒成了一個很好的契機,因為決定權在皇帝手上,他想誰是兇手,那便是誰。

沈席君道揉了揉額角,卻見剛剛進門的錦秀眼巴巴地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模樣,於是開口道:“什麼事?”

錦秀福了身子,斟酌著道:“思言姐剛才醒了會兒,直喊主子,又似不太清醒的模樣,奴婢們不敢來煩主子,可又知主子平日最掛心思言姐……”

“那還多說什麼?”沈席君邊起身邊道,“馬上去太醫院請顧瞻親自過來,哀家這便過去。”

思言被安置在壽康宮正殿旁的一處尾房,離得不遠,近了門廊便見有幾名侍女在門側關切地望著,見到沈席君來,才一一福了身告退。思言此刻依舊昏沉地躺著,雙眉緊鎖、眉心輕顫,儼然夢中也不得安寧。

沈席君心下不安,上前捏起思言手腕探她脈搏,然而脈象短促虛浮,卻不似尋常熱症,不由得震怒道:“哪個醫官來看的,連這點異常都診不出來?”

近身的一名侍女戰戰兢兢上前道:“是大方脈的吳醫士來診的脈,每次來都說姑姑是受了驚嚇,長休靜養便好。咱們慈寧宮和壽康宮的宮人生病,都是他來看的。”

太醫院醫官對宮人病情素來不上心,可斷不敢對思言這種皇太后近身掌宮敷衍了事,思言脈象有異,絕非偶然。沈席君沉聲道:“在哀家出宮期間,她這樣精神不濟可有時日了?”

那侍女點頭道:“是有一陣不知道怎麼的特別恍惚、記不得事,後來只是精神懨懨,奴婢等也問了姑姑,她只說沒什麼大礙。”

言談間,顧瞻已經到了屋外請見。沈席君忙喚了他進屋親自把脈,卻見他神色微凝,片刻之後,才道:“姑姑此病最忌嘈雜,就別這麼多人了吧。”

隨侍幾名宮女聞言告退,只留下錦秀一人。將思言腕臂扶正,顧瞻嘆一聲,抬頭對沈席君道:“看來娘娘已經料到,思言姑姑……怕是被下了什麼影響神智的藥。”

沈席君心下一緊,道:“思言是我身邊的人,平日裡又從未與人結怨,誰會這樣害她?”

“這便要問她自己了。”顧瞻取出藥包中一付銀針,見沈席君目露憂色,便溫聲道,“別擔心,只是行針將她喚醒。”

沈席君點頭退後,不再多言,靜靜地看顧瞻在思言百會穴、風池穴、風府穴幾處紮下幾針,又輕輕揉捏起臂間穴位,過不多時,就見思言眉間放緩,悠悠醒轉過來。見沈席君和顧瞻二人,思言似是尚未清醒,只是眯了眼懵然道:“主子?”

沈席君心中微痛,扶起她的手道:“你差點死在火裡,你知道嗎?”

思言迷糊地搖了搖頭,皺眉強自清醒,輕聲道:“火,大火,我記得……那日主子剛回宮,奴婢在整理書冊……”

顧瞻嘆了一聲,有意刺激道:“太后娘娘隻身進火場相救姑姑,一起被困在火場裡,思言姑姑可記起來了?”

思言圓目微瞪,坐起急道:“主子可有受傷?”這一下起得太急,令她一下劇咳起來。

沈席君心疼地替她撫著背,責怪地看了一眼顧瞻,安慰道:“別急,我自然沒傷,可你卻病得不清。”

思言好容易咳著緩和了一陣,才揉了揉眉心道:“我病了?對了,奴婢似乎是睡了很久,我也不知怎麼都……”

“思言。”沈席君撥下思言的手,令她看向自己,正色道,“你是不是瞞了我什麼?”

思言於迷濛間凝視向她,神情漸漸清明,如是對視片刻,才緩緩道:“奴婢有錯,奴婢是瞞了主子一些事。”

“我沒問齊王的事。”見思言神色一愕,沈席君徑直道,“我問的是慧淑儀。”

思言的神情這才變得有些疑慮起來,瞥一眼顧瞻,低頭輕聲道:“慧淑儀自然已隨宋醫官出宮……”

沈席君抬手將她的下顎托起,逼她重新直視向自己:“思言,你從不會騙我,若此事天隨人願,何以你自那以後便神情恍惚、心神不寧?”

思言的臉上顯露出些微的窘迫,道:“是奴婢的錯,因一些事,失了鎮定。”

“那你可知,你的吃食之中已被人下了藥,要迫你神智漸失。”沈席君甩手放開她,起了身俯看她,眼看著她神色漸變,“你的神情恍惚,從寧安公主責難之事就已經開始,我出宮這些時日,你的病情卻愈發嚴重,如此推算便可知,下藥之人,與慧淑儀之事脫不了干係。”

思言似是不可置信,呢喃道:“她們要害我?”

沈席君點頭道:“思言,你是我的人。即便你今日瞞我,我也不會讓人害了你分毫。”

思言神色微怔,努力地甩了頭試圖清醒。顧瞻見狀即刻上前為她取下銀針,如是閉目片刻,再抬頭看向沈席君時,她眼神之中已不復迷濛:“主子,這大火來得蹊蹺,是否有人要加害於您?”

沈席君挑眉道:“慈寧宮大火查實乃柔嬪指示宮內太監縱火所致,如今寧妃與容妃都涉嫌在內,你知道些什麼?”

思言一愣道:“是柔嬪?柔嬪自認縱火了?”

沈席君笑道:“不僅自認,而且咬定寧妃乃其同夥。因為恨極了哀家,要蓄意報復呢。”

思言頷首涼笑一聲,終究恢復了昔日清明摸樣:“主子,奴婢確信,柔嬪是受容妃指使。”

沈席君與顧瞻相視一凜,聽她幽幽道:“柔嬪有致命的把柄在容妃手中,天大的事也由不得她不從。”

思言這幾句說得甚是落寞,眼中陡然積起的黯然神傷不加掩飾,沈席君坐到了她的床側,拉著她的手道:“長話短說吧,你定是瞞了我天大的事。”

思言面上閃過一抹澀意,旋即起了身正色道:“當日西郊行宮中,奴婢被寧安公主發現與宋大人私會,其實頂替的不是慧淑儀,而是柔嬪。”

“什麼?”沈席君一驚,卻是沒料到個中竟是這般內情。卻聽思言緩緩道:“當日行宮南巽殿前之所以鬧出那麼大動靜,就是因為奴婢撞見殿內與宋大人私會的不是慧淑儀,而是偷溜出宮的柔嬪。奴婢大驚之下,在殿外被容妃娘娘和慧淑儀攔了下來,後來又被柔嬪和宋大人二人跪求,爭執之時才被遠處的寧安公主一行人察覺。”

沈席君沉下了聲,斂目道:“可你回宮後卻不告訴我,竟選擇替她們掩飾?”

思言寥落地一笑,也垂了目不敢看沈席君,只是繼續道:“其實一切早在容妃謀劃之中,慧淑儀想逃出宮,柔嬪想與宋大人私會,機緣巧合兩樁事都撞在了容妃手中,於是她便出了這一石二鳥之計。只不過奴婢是意外的變數,那時奴婢太過驚慌,而寧安公主帶著人來得又急……”疲倦似乎又有些許地襲上,思言有些恍惚地點了頭,重又抬頭看向沈席君,“容妃和慧淑儀是受主子之命避養行宮,那番情形……若妃嬪被抓姦,必會牽扯到主子,不管慧淑儀還是柔嬪都是一樣。”

沈席君看向她,意有所指道:“可風波過後你為何依舊瞞我?”

“宋大人是……是王爺保薦之人,奴婢也不願他受牽連。”思言悽然一笑,眼中隱隱含淚,“只是那電光石火般的轉念,奴婢已被寧安公主抓了,再然後奴婢生病,主子出宮,慧淑儀也成功逃脫……奴婢以為這件事就此了斷,可現在想來,她們那時便對奴婢起了殺機吧。”

沈席君將思言的手放下,難掩心中鬱結:“我倒是沒想到,那看似與世無爭的容妃竟會有如此深沉的心思。”

思言垂首道:“奴婢那時也以為容妃只是憐憫宋大人與柔嬪情人兩隔,可如今看來並非如此。柔嬪再是肆意嬌縱,卻也珍惜位份和背後家世,如今拼上身家性命去陷害寧妃,若非容妃,奴婢想不到其他人可迫她至此。”

看著思言雙目微怔,強自打起的精神已實在支撐不下去,沈席君心疼地抬手扶著她重新躺下,輕道:“可事情危及到我,便是這般沉痾都要在病中喚我,好思言。”

顧瞻適時地上前接過思言的臂膀,又切了脈,才轉身對沈席君道:“姑姑的病情臣會親自料理,至於平日給姑姑問診的吳大人,臣自會回去處置。”

昔年不問世事但求自保的顧瞻已被磨練得世故而老練,沈席君有些微悵然道:“顧瞻,便是到了今時今日,我還是得靠你。”

翊坤宮的院子總會比別宮更蔭涼些,滿苑竹架上藤花瀲灩如昨,依舊是當年德太妃在時的模樣。沈席君輕裝簡行,沒遣一眾內監婢女開道隨扈,只將幾名隨侍留在宮門外,獨身一人入內。

日近黃昏,花影疏落,正殿的門扉半敞,可見容妃正捧了一卷書在堂前出神。青綠細褶的襦裙,長髮斜綰在一側,只以一支銀簪挽起鬢間青絲,那模樣安寧溫雅,仿若後宮一切紛爭都侵襲不入這須臾靜謐。

見是沈席君,容妃一愣,擱下書卷從容笑道:“您來了。”

連日訊問,昨夜才被送回宮中,可容妃面容只是有些微的疲倦,清麗的眉宇間不見半分焦躁抑或忐忑。翊坤殿中明朗開闊,窗臺下幾株矮竹映襯著夕陽餘暉,斑駁地落在地磚間,藤花清香相伴,襯得身在其中的她清雅。

“翊坤宮被你打理得很好,沒有辱沒了前任主人的氣度。”沈席君入了殿內,環顧四周,卻見偌大的殿室竟無一人隨侍,眼前此人,確是喜靜到了極處。

容妃適時地起立福下身,行罷禮後才道:“素聞德太妃被先帝稱讚嫻雅淑慧,臣妾得太后和皇上欽賜此宮,必是承以厚望,不敢怠慢。”

“你既然知曉,又何以讓哀家失望?”沈席君緊緊盯著容妃,見她神容微變,這才深深長嘆,“本以為湛家,該是可以出個皇后的,”

這一句話來得突然,容妃略微一怔,即刻伏跪在地,長叩首道:“臣妾不敢有此妄想。”

“無此妄想?”沈席君輕笑一聲,將袖中幾張供書擲她臉側,“原來那宋東昇竟然還躲在京中,當日他和慧淑儀慈寧殿前一段生死相許,倒教哀家都瞞了過去。可笑他方才被捕前,還在等著你給他……柔嬪的訊息。”

容妃的眉心猝然一跳,然而也只是片刻,她重又恢復了先前的鎮定模樣,跪得端正:“是思言姑姑醒了?”

“沒被你害死。”沈席君冷冷一笑,在殿中正位坐下,“宮中很多人都不知,哀家自幼熟諳藥理,昔年倚此躲過了後宮不少毒害。思言在我身邊多年,就算不防,也會在吃食上有藥理控制,不易中毒太深。”

容妃此刻秀目低垂,音色中透出些許頹然:“臣妾本就沒想害死她。”

沈席君不覺嗤笑:“可你以柔嬪□□要挾,燒我慈寧宮,還假令哀家和皇上誤認寧妃誣陷於你。好一招虛虛實實的連環計,此計若成,寧妃、柔嬪自不必說,她們身邊多少人枉受牽連,你會害死多少人,自己估量過嗎?這一番謀劃自數月前便開始,容妃你心計竟然深沉若斯,才真叫哀家汗顏。”

許是跪得久了,容妃的面色漸顯蒼白,緩緩抬頭看向沈席君,眼中閃過一絲難言的悽愴:“可您就不想知道,臣妾為什麼這麼做嗎?”

沈席君露出戲謔的笑意:“哀家看你無意皇后之位,也不屑與寧妃相爭……難道是哀家什麼地方得罪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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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輕笑出聲,隨即微微蹙眉,將笑容都收了下去。她抬頭將目光投向沈席君身後,那堂壁正中掛著的竹報平安,筆力清俊卻不失遒勁,不似女子手筆。然而簇擁的竹群左首,卻是大片的留白,只一行小楷題了一闋詩中句子:“燕燕於飛,差池其羽,之子於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筆鋒漸弱,看得出畫者羸弱,竟是心傷不能著力。

沈席君有些狐疑地看向容妃,見她盯著畫幅道:“那是臣妾昔日西席先生絕筆。太后睿智,定可猜出他耽於苦情自傷,才有此一作。”

沈席君凝視那詩句不語,聽容妃繼續道:“先生出身貧寒卻才高八斗,曾任當時第一世家私塾的西席。然而不幸,就像那些戲文裡做的一樣,先生戀上了教導的世家千金。為了天家富貴,世家族長棒打鴛鴦,送小姐入宮做皇妃,還將先生趕出京城。先生隱姓埋名數十年才輾轉回京,機緣巧合下與家父相識。父親憐其才華收入府中,於是臣妾便自幼由先生教養長大。”

沈席君不覺失笑,漫聲道:“所以你視先生為半父,要進宮為那不幸失勢的皇妃復仇?”

“只一句便知臣妾所言,京城之中人皆知當朝太后明慧,臣妾怎會有此妄想?”容妃微微抬眼,道 “那宮氏負先生一生,被皇城宮闈泯滅人心,臣妾對這皇城避之唯恐不及……只是躲不過命數二字。”

沈席君目光一閃,道:“當初選秀之時,你的避諱之意如此明顯,可最後,皇帝卻親點了你。”

容妃聞言莞爾,淡然的眉眼綻開笑意,不想是那樣明麗:“在入宮前,臣妾與皇上曾有一面之緣。”

沈席君一愣,頓一頓,旋即笑道:“是嗎,難怪皇上指了你為妃,原來還有這層機緣。皇帝倒未曾告訴過哀家。”

“那是我和他的故事,我不會告訴您。”容妃昂起頭,微顫的笑意裡透著悽楚而矜持的驕傲,“先生終身未娶,潦倒半生也無怨無悔。情字刻骨,我曾經不懂,可遇到皇上後,我便懂了。我與父親抗爭,要離家去尋他,可笑選秀那日面聖,才知閨閣之中痴痴戀慕的男子,竟是九五之尊。”

那一刻湛若容的面容數不清是哀傷抑或歡喜,一襲青衣幾乎融在昏黃夕照下的竹影裡:“我也知道了,他初見我時那樣的歡喜,原來是因為我像極了另一個人。”

“容妃!”沈席君心下不安,想用厲喝打斷她的絮語。

然而她無謂地淡笑著,如同初入宮般疏離:“原來我也不知道自己竟會百般算計,心狠手辣,我只是想好好留在他身邊,讓他能看見我。可他看我時的眷顧或溫情,根本是在看另一個人。人人都說我像極了當年的您,如果是這些末的相似,換來和他那樣的相遇,我甚至不知道,這於我是幸還是不幸?”

“太后您不是問臣妾為什麼要闖那彌天大禍麼?或許臣妾是恨極了您,又或許臣妾只是看不下去了。看不下他隱忍的無奈,他落寞的苦楚,或許因為像您,他才會在我面前露出那些旁人看不見的悲傷。”容妃抬起淚眼向她,一字一頓,臉上帶著諷刺的笑意,“我也想看看您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