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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季子少

其華正欲轉身離去,忽見那少年雙手按著的正是烏豆,忙喚道:“烏豆!”烏豆聽到主人的叫喚,睜開眼睛,微弱無力地叫了聲,其華這才發現它的後腿紮上了布條,布條上還有血跡正在滲出,再一看,少年身旁有一支帶血的黑翎箭。

其華聽說京城豪門子弟多愛在青霞山挾鷹追兔,驅犬打獵。他們還下賭注,看誰獵的獵物更多,往往有那等沒用的紈絝子弟不願落於人後,便會將山中農戶養著的家禽也獵來充數。青霞山的農戶不堪其擾,告到京尹府,也無人管。她氣得走過去在那少年肩頭一推,下手又快又狠,少年沒有提防,仰面摔倒在地,後腦勺磕在一塊石頭上,倒吸了一口冷氣。

其華將烏豆抱起,見它拱在自己懷中不停顫抖,渾沒有往日的囂張霸道模樣,心中惱得噴出火來,指著少年罵道:“有種就去塞外,和西夏兵比箭法,光欺負這些貓啊狗的,算什麼英雄好漢?!”

少年揉著後腦勺站起來,神情窘迫,說道:“原來它是你養的,真是抱歉。我已經叫了,可還是……我追了很遠才追到它,所幸……”

其華仔細檢查一番,見烏豆傷的只是右後腿,其餘地方卻是無恙,放下大半個心。她斜眼看著那少年,笑得有幾分俏又有幾分壞,“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咱家烏豆沒有訓練過,不知道聽到您的叫聲便停下來,倒讓你追了這麼遠,不但對不起您,也對不起您的主子爺不是?”

蘇理廷在朝堂之上素有機辯之名,只要對方露出一點漏洞,便緊抓不放,罵人罵得沒有一個髒字,往往還面帶笑容,氣得對手當堂吐血。其華這幾句話頗得幾分他的真傳,那少年眼睛眨巴了好一會,才回過味來。

其華話一出口便退後了兩步,只待少年發怒,她便要撒腿就跑。那少年卻沒有發怒,面紅耳赤了好一陣,抱拳向著其華一揖,聲音十分誠懇,“十分抱歉,我們確實沒有看清楚,以為是一隻小狐狸,待發現不對勁時,箭已經出弓了,還請姑娘見諒。在下府中有擅長給馬和獵犬治病的獸郎中,在下定會請郎中前來為您的貓兒療傷。”

其華在少年說話的功夫低頭看了看烏豆,見它腿上扎著的布條十分妥帖,布料華貴,顯見是從那少年的衣衫上撕下來的。心想他若真是胡亂射貓充當獵物,也不會這麼費勁為它包紮。山那邊隱隱地有犬吠聲,離此處甚是遙遠,可見他是追了很遠才追到烏豆,為它拔箭包紮。這少年道歉又十分誠懇,被罵作狗也不生氣,其華心頭那把火便不知不覺地熄滅了一些。

見烏豆委屈地望著自己,她摸了摸它的頭,向那少年冷冷道:“郎中就免了,你們以後少來青霞山禍害這些畜生便是。”四處尋了一番,拔了把草藥,放到口中嚼碎了,將布條拆開,敷在烏豆的腿上。

烏豆被草藥刺激得“嗷”地一聲,拼命地想往上蹬,其華不便包紮布條,正哄著烏豆,那少年伸手道:“我來吧。”同時一股濃重的汗味撲鼻而來。

其華將頭仰後一些,嫌棄地瞪了他一眼,“不用!”那少年從未被人用這種眼神瞪過,偏瞪他的一對眼珠子是那般黑又那般亮,他心中一迷怔,便愣在了當地。

烏豆還是拼命掙扎,剛敷上的草藥掉在了地上。其華手忙腳亂,少年又湊過來,認真道:“你一個人不行,讓我幫忙吧。”其華再瞪了他一眼,卻還是將布條交給了他。

她按住烏豆,少年撿起草藥敷好,又輕輕纏上布條。烏豆不再掙扎,琥珀色的眼珠子看看其華,又看看那少年。

最後那個結,少年綁得十分細心,似在雕琢著一件稀世玉器。見烏豆意欲掙脫,他輕聲哄道:“你叫烏豆是吧,別亂動,很快就好了。”他這樣輕言細語的聲音,如同溪水在月光下輕輕地流淌。烏豆“喵嗚”了一聲,舔了舔他的手,便不再亂動。

其華不由仔細看了這少年一眼。她自幼到大很少與外人見面,更從未見過這樣的少年――做錯了事會道歉、會對小動物柔和地說話,看見同齡的女孩子不會毛手毛腳。

在她的印象中,十來歲的少年都如同三夫人所生的兒子一樣,在蘇理廷面前如同一隻老鼠,轉背卻能將爆竹綁在丫環的辮子上,等她們嚇得四處逃散時他就會將她們逮住,脫光她們的衣服,再威脅她們不許告訴相爺;他還以禍害整個相府的畜生為樂,烏豆的娘,就是被他撥光了身上的毛,再用一把匕首慢慢地切去它的前腿、後腿,然後拎著它的尾巴,在後花園裡得意地甩來甩去,直至將它甩到高高的樹上,再拍手大笑。那時烏豆還是只小奶貓,沒有了娘,被他丟在秋棠園的牆根下。其華實在聽不得那悽慘的叫聲,這才將烏豆撿了進來。秋棠園枯燥的生活,因為有了烏豆,其華才能見到沈紅棠時不時露出一絲笑容。三夫人的兒子後來還想捉烏豆去弄死,其華半夜將他引到樹林子裡,扮成冤死的貓兒來索命,打得他半個月不能起床,他這才不敢再打烏豆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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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胡思亂想,那少年已將布條綁好,抬頭向她一笑,“好了。”他笑得十分明朗,雙眸黑白分明,如頭頂煦暖的春光。其華不自禁地扯了扯嘴角,回了他一個微笑後,轉身離開。

少年卻還跟在她身後,心中躑躕不決,見她在前面越走越快,只得高聲問道:“姑娘,你會尋草藥,是這山裡的藥農嗎?”

沈紅棠臥床多年,其華為了減輕她的痛苦,求蘇忠買來上百本醫書,一一細讀,尋找止痛之方,數年下來,世間草藥她已識得大半。但她自然不會將這事說與陌生人聽,只道:“關你什麼事?”

少年見她沒有否認,喜得追上來,道:“太好了!雖然很冒昧,但不知姑娘可否幫在下一個忙?”其華腳步不停,皺了一下眉頭,“什麼?”少年追到她面前,道:“我聽人說,這青霞山有一種草叫做寄風草,可以醫四肢麻痺之症,所以這才前來青霞山打獵,想尋到這種草,不知姑娘可見過寄風草?”

其華心中一動,停住腳步,問,“病者是你何人?”少年道:“是我娘,每逢下雨之時,她手腳麻痺,十分痛苦,我恨不能以身相代。”說到後面,孺慕之情溢於言表。

這話觸動其華心事,她默然片刻,道:“見是見過,只是不太好採,需得費些功夫。”那少年大喜,兜頭向她行下大禮,道:“求姑娘告知那寄風草生在何處,在下必會設法採來。姑娘大恩,在下將銘記不忘。若是姑娘對射傷你的貓還有意見,我願意賠你幾隻,不,幾十只貓,不,幾百只都可以……”說到後面,他已語無倫次。

其華看著他,想起那一年,當她在醫書上得知寄風草也許可以減輕娘病症發作的痛苦時,臉上露出的也正是這種狂喜之色。她顧不得自己只有十三歲,京城外的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悄悄地出了蘇府。她只知寄風草生在青霞山的懸崖之上,卻不知那懸崖上還有毒蛇和蒼鷹。

當她將寄風草採回來,沈紅棠看到她撕裂的衣服,趁她不注意,將熬出來的湯藥統統倒掉。其華急得跺腳,再度背上竹筐,沈紅棠卻只是冷冷地看著,說,“你如果再去採這寄風草,我就不再喝任何藥。”其華不能頂嘴,氣得拼命地捶著床板,她捶得雙手腫痛,仍不停下。沈紅棠想拉住她的手,卻倒在了地上。其華去扶,沈紅棠看著她手臂上被老鷹啄出來的傷痕,第一次在女兒面前放聲大哭。

其華從小就不愛哭,便是被三夫人用針狠狠地刺在背上,她也沒有掉一滴眼淚。但看著沈紅棠哭得瘦弱的身軀縮成一團,她的眼淚也終於一滴滴落了下來。

哭完後,沈紅棠躺在她的懷中,輕聲地問她,“其華,在青霞山頂的望鄉崖往北看,能看到塞外嗎?”其華點頭道:“嗯,能看到。”“有牛羊嗎?”“有。”“有很藍很藍的天,不是京城的這種藍,而是那種像紫色的藍天嗎?”“有,還有彎彎曲曲的河流,有一望無際的草原。都看得見……”

沈紅棠長長地籲了口氣,閉上眼睛,輕聲道:“那就好,等哪天我的病好一些,你帶我去青霞山,我看一眼塞外,就看一眼……”

沈紅棠想到望鄉崖看一眼塞外的願望,到死也沒有實現,也許正因為這樣,她的遺言才會說要埋在青霞山。她想讓她的魂魄日日夜夜地朝著北方,朝著故鄉。

可是,其華知道,站在青霞山頂的望鄉崖,可以看見紅楓遍地的河北平原,卻看不到塞外的藍天、牛羊和河流。怎麼也看不到,就是把雙眼望穿了,也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