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爾西連睫毛都沒驚動一根。
他微聳著肩膀, 搭眉瞧著那個掀開了斗篷的少年——
可真是個漂亮的孩子啊, 如花一樣的年紀，碧藍的眼眸還從未被風霜侵襲過, 因此能閃爍著明亮的怒火, 灼灼的瞪著他。
他氣憤憤的：“喂, 你們就打算由著這個傢伙嗎？當初跟我們訂立盟約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樣說的, 信誓旦旦的保證一定會覲見貴人，替大家籤線搭橋……”
然而——
“希波拉……”
有人驚呼一聲：“那個發現了星鑽礦的希波拉嗎。”
“竟然也來了。”
“聽說國內現在因為星鑽礦亂成一團呢。”
“等等，希波拉公國，連帝國的附屬國也不是呀。也沒有與哪個貴族建立聯盟, 一群流民建立的國家……”
少年的臉色一白。
“我們才不是流民！”
他握緊了拳頭：“我們希波拉，可是偉大的聖人之國的後裔，是……”
“菲尼。”
一個蒼老的聲音，及時截斷了他的話。
這房間中陰影最深的角落, 站起來一名身形佝僂的人，從他那滄桑的聲音, 以及裸露在外的手來看，這是個老人了。
老人。
在如今的時代，是個鮮少見到的群體。
生長延緩素氾濫, 只要有錢, 就能有大把的青春去揮霍。就算已經年過半百，照樣可以混在最年輕的人中間，假裝時間不曾碾過。
他舉起手, 半強迫性的按下了少年的頭顱，對滿屋子遮掩面目的人：“這孩子性情急躁，驚擾了各位，我代他向諸位道歉。”
“您言重了。”
切爾西適時的開口，他一說話，原本有些不滿的竊竊聲，也都消失了，青年發出一聲輕佻的笑，他彎下腰，如紳士那般，向老者致意：“小孩子嘛，理解的。”
菲尼頓時目露不忿。
“您能諒解就好。”老者低沉的道。
“不過，切爾西先生，”老者道，“您為什麼會判斷，伊芙露·奧萊殿下的艦隊不會停靠紅霞星域呢。”
“我看見了紅霞星域的資源部長，以及軍隊的人。他們被叫出了轉換廳，朝港口方向去了。”
切爾西攤開手：“這也是我的失誤，最初，我以為這位殿下至少會停靠紅霞星域一兩天……您知道的，星區總督已經叫人準備了公主殿下起居的城堡，接風洗塵的宴會也已經在準備當中。”
“若是那樣，我就有機會混入宴會去——到時候，哪怕是結交一位鷹師的士官大人，都是穩賺不賠的。”
“但既然特意將資源部長叫過去，而沒有召見總督，顯然這位殿下，並不打算按照紅霞星官員們的劇本來……應該會直接從紅霞星域，遷躍到黑礁星域，召見資源部長，是要調集能源石。”
“她要遷躍？”
菲尼露出吃驚的表情，自言自語的：“真是奢侈。”
“哦，”切爾西露出驚訝的表情，“您可真逗，區區遷躍的能量而已，該不會在您看來，奧萊帝國的公主殿下，是您這樣的小國王公……”
他沒說完，但卻向菲尼投去意味深長的眼神。
少年頓時臉色漲紅。
菲尼。
全名菲尼·希爾，希波拉皇室的旁系。
在他出生後的這十幾年，過得也是安逸而舒適，直到國內發現了星鑽礦的行蹤。
這種兼能源與寶石為一體的礦物，其實在開採出來之前，是流動的能量脈。會根據星球間磁場的變動而改變位置。
因此發現星鑽礦後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將這條礦脈給固定住。
但是現有的技術，無法準確的測量星鑽礦的儲量，而前期勘探、固定礦脈耗費的資金巨大、工期漫長，於是每一次，星鑽礦現身，都是一場腥風血雨的賭博。
小國、大帝國、貴族……各種勢力紛紛登場，圍繞著希波拉，成了賭桌上的賭客，誰也不知道該投入多少力量，花了巨資，若只是個開採年限不到十年的淺礦，那肯定得不償失，但要是開出巨大的礦脈呢？
誰也不肯輕易下注，但也不想離開賭桌。
希波拉的國王已經統治王國近二十年，在國民中威信極高。但這位國王，在星鑽礦被發現的第三個月，死於自己的寢宮。
那流淌了滿地的血，就彷彿希波拉的命運。
象牙塔碎掉了，塔外漆黑的宇宙，能將希波拉碾碎。
菲尼懷著一腔報國之情，隨著祖父，從安逸的國內走入宇宙，卻發現他根本什麼也做不了。
而現在，一名宇宙掮客，都能嘲笑他見識短淺。
“這孩子的確需要歷練。”
一隻手按住了他的頭顱。菲尼知道，那是祖父的：“既然您已經有決斷，那麼再等下去也無濟於事，付給您的報酬，您無需在意。我們就先告辭了。”
一個矮小的身影從座位上跳起來，啪嗒跑到老者身邊，拽住了他的袍子。
“您的慷慨，切爾西銘記於心。”
房門開啟，菲尼跟在老者身後，悶不吭聲的走了出去，但到底忍不住，在即將跨出門欄時，回頭看了切爾西一眼。
剛好四目相接。
在菲尼眼中，那個既狡猾又貪婪的宇宙掮客，擺弄眉眼，做出個滑稽的表情來，就好像在嘲諷著他一樣。
切爾西躬身：“請放心吧，還不是全無希望，若將來有機會見到那位殿下，我會替希波拉——”
砰！
菲尼重重的關上了門。
一離開那壓抑的空間，他幾乎要嚎啕大哭起來，挫折感與惶恐籠罩了他的心，他忍不住開口，帶著些許哭腔：“祖父。”
“我們就這樣走了嗎？”菲尼追問著，“什麼也不做，還白白花費了那麼多的星鑽，那可是好不容易才從……”
“哥哥，不要說了。”
一個幼細的聲音阻止了他，老者身邊的人摘下兜帽，是個看起來比菲尼還要年幼些的女孩。
“你剛才太衝動了，哥哥。”女孩眨著眼睛，“在那麼多人面前，暴露了身份。還差一點說出了那個詞……”
“抱歉，”菲尼連忙道歉，又有些緊張的去看老者，“對不起，祖父，我太生氣了，您知道的，我們才不是流民建立的國家。”
他想到切爾西，尤有些憤憤：“不過，就任憑那個掮客這樣戲弄我們嗎？當初還是他主動找上了祖父呢。”
少年小聲嘀咕：“說得天花亂墜，明明我們的行程就夠緊張的了，還被他欺騙，在紅霞星域等了又等……”
“你在生什麼氣呀，哥哥，”菲婭露出些驚奇的表情，“您沒發覺嗎，被切爾西先生邀請的，都是我們這樣，出身小國的貴族呢。”
“什麼？”
菲婭睨了他一眼，“哥哥，你都沒做功課嗎？”
“那位切爾西·摩恩，”女孩晃著手指，“他是臨近突破的中級異能者。雖然在我們國內很厲害啦，但在宇宙中，區區一個連二級也沒突破的異能者，根本不算什麼的。要是今天，切爾西先生邀請的客人裡，有哪怕一個大帝國的貴族，就算是小貴族也好，他也根本沒那個膽子，直接賴掉協議。”
“他不是很厲害的大人物嗎？”菲尼驚訝的道，“找上我們的時候，可是信誓旦旦，他會想辦法面見伊芙露·奧萊，只要我們提供一點資金協助，就願意替我們與帝國公主搭建起友誼的橋樑……”
“怎麼可能嘛，哥哥，”女孩睜大眼睛，“切爾西先生就是再突破一階，成為三階異能者，也沒資格當帝國公主的座上賓呀。”
菲尼頓時語塞。
“那我們到底……”
“現實是一回事，”菲婭擺擺手，“但幻想總是美好的，萬一有可能呢？切爾西也是成名許久的掮客啦，萬一他有門路呢？”
“況且，”她點著臉頰，“切爾西先生還能年輕，突破中級的可能性很大，跟他交好穩賺不賠。損失點星鑽而已，能用錢財擺平的，都不算難題呀。”
“身為小國，”菲婭眨著眼睛，“就要擅長左右逢源呀，哥哥。你看，大家也都心照不宣……今天受邀而來的，肯定也有效忠帝國貴族的附庸國，但要是有機會，奉承一下其他的貴人，何樂而不為呢。”
“我們希波拉，只是連奉承的機會也沒有……”
“夠了。”
菲尼忍不住打斷了妹妹的話：“為什麼……連你也這樣說，菲婭！”
“你難道忘記了嗎，”他捏緊拳頭，“我們希波拉——”
他及時住了口，但還是被菲婭驚慌的掐住了手。
“哥哥！”
女孩左顧右盼：“別亂說話了，這個秘密不能被人知道。”
菲尼本來有點愧疚，但被比自己還年幼的妹妹這樣一說，頓時便有羞惱，他甩開菲婭的胳膊，悶不吭聲的衝出了黑暗的走道。
光線撲面而來。
他眯起眼睛，好一會才適應過來，接著便被入目的人群所驚呆了。
站在樓梯間的視窗向下看，整個街道，不……應該說他目之所及，到處都擠滿了人。
貴族、貴族的僕從……地方行政系統的官員、媒體……螞蟻一樣，匍匐在地上。
“哥哥。”
少年回過神，便聽女孩那軟軟的聲音：“對不起，哥哥，別生我氣啦……天啊！”
她突然驚呼一聲，指著天空：“哥哥，快看！”
菲尼反射性的抬起頭，順著妹妹手指的方向，他看到紅霞星那一碧如洗的天空中，緩緩的降下一個龐大的陰影。
——那是戰艦的底座，它的體積是如此的巨大，以至於雖然懸於高空，卻像是天體一般，給大地投下極大的威懾。
戰艦現身之後，從港口中升空起數架遊梭，攜帶著一個臨時港口，如忙碌的蜜蜂。湊到了戰艦的一側。
緊接著，巨量的能源石，被投送入戰艦的能源艙。
一共四艘遊梭，菲尼認出那是近地大型運輸飛船，每艘的載重量在兩千噸左右。
菲尼的呼吸一窒。
他的眼睛，好像被那些能源石吸住了一樣……能源石，如此之多的能源石，能供給希波拉一個星球幾年的生產消耗。而現在，這些巨量的財富，就在他的注視之中，變成宇宙的塵埃。
好半晌，他才道：“不愧是奧萊帝國的公主，可以這樣揮霍……”
他還沒說完，那艘戰艦徐徐升空，緊接著，另一艘戰艦，從大氣的外側，緩慢降落。
船體的陰影交錯著，更多的遊梭升空，朝臨時港口聚攏。
“……”
菲尼的喉嚨像是被掐住了一樣，他看著遊梭來來去去，彷彿沒有盡頭一樣，一艘又一艘戰艦從雲端降落，最開始他還在計算到底有多少，但很快他就放棄了。
‘你該不會以為奧萊帝國的公主殿下，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國出身吧……’
陽光變得灼熱而刺目，巨大的飛鷹在戰艦上展開翅膀，這個標誌，曾是整個宇宙的噩夢。就算是現在，它收起了所有的炮口，卻依然具有強大的震懾力，希波拉最先進的戰艦與之相比，就是一堆廢銅爛鐵。
菲尼慢慢的捏緊了手。
他看見切爾西·摩恩，從樓下的正門中躥了出去。如一隻走鼠，鑽過人群，跟在貴族的僕從身後，拼命的朝港口的方向擠著。
他尤記得這個掮客的態度是多麼輕佻，此刻他躬著腰，幾次被攆走，又殷勤的湊過去，頻頻向資源管理局的官員示意。
菲尼不由傾過身，試圖看得清楚些，耳邊聽菲婭輕輕的：“星鑽……”
“哥哥，”女孩轉頭看著他，“切爾西先生，在拿我們支付的星鑽，獻殷勤呢。”
菲尼只覺耳邊嗡一聲。
“應該不是獻給官員的，是想給帝國公主吧，然而切爾西先生連空間港都進不去呢，”菲婭還在分析著，“這樣看來，切爾西先生真是狡猾……”
然而他已經聽不進去了，菲尼緊緊捏著手，胸腔中好似燃燒著一團火。
——憑什麼？
憑什麼，憑什麼，憑什麼！
那是他們的星鑽，希波拉國土上出產的美麗寶石！就這樣被奪走……就如希波拉的命運一樣，無法自主。
那個伊芙露·奧萊……今年才十四歲吧？與菲婭差不多的年紀，艦隊降落到現在，她連面都沒有露，但她卻可以坐擁這樣多的財富，那些能源石、星鑽、戰艦……但憑什麼啊！就因為她出生選得好嗎？
就因為她是奧萊帝國的公主，而他只是希波拉……小國的王子，所以連自己的親叔叔也救不了，現在還要被一個掮客嘲笑。
“太不公平了……”
菲尼擠出一句話。
菲婭的聲音一止：“哥哥？”
“宇宙太不公平了啊。”菲尼猛然握住了欄杆，力道之大，竟然將鐵欄杆捏出了手印。他的聲音彷彿是從肺部擠出來一半，“這些東西，本來……都該是我們的，權利、財富、土地……都該是我們的，我們希波拉——”
——可是波旁王朝的後裔！
曾經一度崛起，差點打破宇宙三足鼎立的局面，躋身第四帝國的波旁王朝。在長久的對峙之中，甚至一度將雱真帝國逼得封閉邊疆，奇襲奧萊帝國首都，擊殺前任護衛軍統帥，令封蘭·奧萊不得不御駕親征。
菲婭的臉色一片蒼白，她皺起眉，壓低聲音：“哥哥，你怎麼又……”
“菲尼。”
一直靜默的老者，卻開口了。
他捏住了少年的手，從欄杆上摘下來，而後按住他的肩膀，籠罩在兜帽下的面容，塗著濃郁的陰影。
“你的想法是正確的。”
菲婭正準備說的話便吞回了口中，驚訝而又惶惶的看著老者。
“三大帝國統治宇宙的依仗，就是他們那永不斷絕的異能傳承，宇宙中任何一個異能者，都要苦惱於後代或許會沒有異能資質，多少顯赫的外域貴族，因為後繼無人而慢慢凋零。但三大帝國的皇室，卻永恆的享有異能的加持。”老者冷冷的敘述著，“但這一切……都是他們偷來的。”
“他們出賣了所有人……偷竊了舊世紀的寶藏。將聖人們的遺骸，從金宮星系裡偷出，從我們——”
波旁王朝的手中搶走！
“他們壓榨著整個宇宙，肆意的掠奪著，”老者收攏手指，菲尼甚至感到了一絲疼痛，“但這局面，絕不會永遠持續下去。”
少年的眼睛一亮：“祖父。您的意思是說——”
“要懂得隱蔽，蒲草在狂風來臨時俯下腰肢，但永遠不會折斷。”
老者卻鬆開手，慢慢的道：“記住這一點，菲尼，總有一天，偉大的奧萊公主……會獻上對我們（波旁）的謙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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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啦~~~
之前在三次元忙碌，mua，接下來今天會參加日萬活動，天天日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