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
一瞬的驚愕之後,天順帝立即穩住心神。
收起不自覺變得凌厲的氣勢, 他問道:“林軒, 你何出此問?可是有誰在你面前亂嚼舌根?”
賀林軒裝作沒有發現他表情的不自然, 搖頭道:“現在還沒有。”
天順帝:“……”
稍一琢磨, 天順帝就明白了他話中所指, 不由眉頭一皺。
“你的意思是, 有人想用文——你的夫郎離間我們君臣之間的關係?”
“陛下, 這不是他們想不想的問題。”
不知在私下裡斟酌過多久, 賀林軒說起此事,神色平靜。
他道:“不管陛下信不信, 我可以坦白地說, 功名利祿皆非我所求。如果說, 在這世界上我賀林軒有什麼輸不起的, 就只有勉之和諾兒了。誰都知道蛇打七寸的道理,就算不是現在,用不了多久, 他們也會在這上面動腦筋。”
頓了一下,賀林軒笑著說:“有陛下護著, 沒到魚死網破的時候, 勉之和諾兒的安危尚有保障。在此情況下,感情, 是唯一的突破口。”
“素聞安平侯此人足智多謀, 老奸巨猾。
這次安平世子在我這兒吃了這麼大的虧, 別人或許還沒把我這個仗勢欺人、做事不顧後果的無賴放在眼裡。但若安平侯不負盛名, 就一定不會掉以輕心。
換作我是他,一定會在這煩人精還沒真正站穩腳跟的時候,先下手為強。
我想,他不會沉默太久的。”
他這一番以己度人,天順帝聽了也是啼笑皆非。
嘆笑一聲,他問道:“那,林軒為什麼會覺得他會用你夫郎與……朕,來對付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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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侯自詡斐斐君子,對付人一向喜歡兵不血刃,攻心為上。不怕陛下笑話,這樣的人我太熟悉了。”
賀林軒不疾不徐地說:“因為,我就是這樣的人。”
“你——”
天順帝差點笑出來,“有話好好說,何必如此貶低自己?”
賀林軒搖頭道:“人貴自知。比起安平侯,我不遑多讓,只不過比他看得開些。至少,我從不對人說我是君子,這就有點不要臉了。”
“哈哈,竟也有你說別人不要臉的時候!”
天順帝實在忍不住了。
就連站在屏風外的老太監也抬手用袖子擋了擋自己的臉。
之前賀林軒開口的時候,他真是嚇得眼皮都跳了一跳,提起十二分小心,就怕裡頭吵起來。
怎麼也沒想到,賀大人三言兩語連消帶打,就讓那根繃緊到一碰就會裂開的弦鬆軟了。
真是不佩服都不行。
恐怕,這會兒陛下的心裡比他更複雜吧。
正如他所想,天順帝現在真的是百感交集,嘆息說:“就算安平侯工於心計,你又為什麼會覺得……林軒,你還是沒有回答朕的問題。”
賀林軒見他放下心防,便給他倒了一杯茶,切入正題道:“很簡單,因為這件事順理成章。”
天順帝未解其意,賀林軒解釋道:“陛下,您是先帝唯一的嫡子,早早便有意託付江山。而承蒙先帝不棄,待阿父一家分外恩重。且不說阿爺和阿父,就是阿兄,他當年入宮伴讀應就是先帝為您栽培的臂膀。您和勉之的年紀又相差無幾,我想,他心裡一定很願意親上加親。”
聽到這裡,天順帝心裡透亮,點頭道:“林軒所言在理。”
賀林軒笑著繼續:“感情的事最怕猜忌。安平侯曾經深受先帝賞識,窺見聖心並不難。安平侯和世子飽讀詩書,藉此做文章還不信手拈來?”
是這個理。
天順帝認同他的看法,但對賀林軒之前那一問還是耿耿於懷,道:“林軒方才那麼問,可是以為朕對你夫郎有過非分之想?”
不等賀林軒說話,他就道:“朕同師兄一家分開的時候,不過十歲,他那時候甚至只有七歲。後來,他們恐怕一直以為我已經死了。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安平侯便是故事編的再好,以林軒的聰慧又怎麼會中這樣拙劣的圈套——”
話音一頓,天順帝已經想通各中關竅!
他沉吟道:“正是因此,你才會懷疑他們手裡握有朕的把柄?”
不怪賀林軒這麼想,他自己都要這麼認為了。
暗自思量片刻,天順帝突然皺了皺眉。
賀林軒看在眼裡,出聲問道:“陛下是想到什麼了嗎?”
天順帝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見狀,賀林軒道:“您請直言。從您口中知道,總比日後從別人口中知道要好。”
天順帝還是開不了口。
面對賀林軒,他實在沒辦法做到坦蕩無遺。
他自己就是男人,再清楚不過,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容忍這樣的冒犯。
而他並不願意因為一些往事破壞他和賀林軒的君臣之情,更不願意破壞李文斌安穩幸福的生活。
反而是賀林軒,被他這副糾結的樣子逗笑了。
“陛下這麼害羞……讓我猜一猜。莫非,陛下當時發過宏願,長大了要娶勉之?還是說過非卿不娶之類的話?”
天順帝:“……”
他幾乎繃不住雲淡風輕的表情。
古怪地看了一眼賀林軒,天順帝不由懷疑對方的偽裝,是不是已經天衣無縫到連自己都看不透的地步。
而賀林軒又一次語出驚人:“陛下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更不用因此對我感到抱歉或是為難。”
天順帝驚疑不定,“林軒的意思是……?”
賀林軒:“勉之有多好,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他很優秀,受得起任何人的傾慕。就算這個人是全天下最尊貴的人,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好意外的。”
天順帝:“…………”
早就聽何諺抱怨過這位總把夫郎掛在嘴邊,一有機會就誇上天的本事。此時此刻親自領教,他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賀林軒的不要臉。
天順帝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他像是終於認輸了一樣,放鬆了一板一眼的坐姿,說:“當時年少無知,確實說過一些話……林軒,你跟我說實話,你是真的不介意,還是糊弄我的?”
他放低姿態,希望能得一句真心話。
賀林軒感受到了他的用心,笑笑道:“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如果我和勉之還沒成婚的話,我會擔驚受怕,甚至吃醋到酸死。但是現在……”
他微微一笑,想到那個人眼神不自覺就變得溫柔。
“陛下,我敢用我的一切打賭,除我之外,他不會再愛上任何人。就算您貴為天下之主,也一樣。”
“……”
天順帝簡直不知該氣還是該笑了。
無言半晌,他才吐出一句話:“你可真夠不要臉的。”
賀林軒揚眉一笑,拱手道:“陛下謬讚了,不敢當。”
他臉上的得意完全不加掩飾,看得天順帝真想翻他幾個白眼。
不過到底還是端著九五之尊的儀態,忍了下來。
他喝了一口茶水,平復了一下心緒,說道:“就是你說的那麼回事。”
“現在回想起來,父皇確實有過類似的想法,甚至可能和太傅有過一些默契。可惜,我求得父皇的口頭承諾後沒多久,他就……”
想起早逝的父皇,天順帝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說下去。
他看向賀林軒,轉開話題道:“林軒這麼聰明,想必也猜到朕當初對你有過一些不太好的想法吧?”
賀林軒點頭,確實如此。
觀他形容,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但話說到這個份上,天順帝也無意遮掩。
他道:“如果不是老太傅暗中斡旋,我一出京城就死在陳賊手裡了。後來……”
想到陳賊對李家的構陷,他面露苦笑,接著說:“師兄一家被流放出京後,就沒了音信,生死不知。直到莫家老叔去世,我方知曉他們的下落。”
“當時我自顧不暇,知道他們過得還算安穩,便無意將他們捲進這場勝負難料的爭鬥之中。而那時,你與你夫郎才成婚不久。你的出身和經歷,實在是……讓人放心不下。”
將杯中茶水飲盡,天順帝嘆道:“有道是英雄不問出處,朕拘泥於門戶之見,卻是淺薄了。”
“但是林軒,不管你信不信,朕可以摸著良心說,朕當時做這些,不是出於一個男人對哥兒的感情。而是為人子,為人友,為人主,朕理應如此。你明白嗎?”
“我明白。”
賀林軒輕嘆一聲,給他斟茶,斂眸道:“於道義而言,您沒有做錯。於情理而言,我當代勉之與阿兄,謝過陛下的維護之心。”
天順帝受了這句謝,捏著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最終還是忍不住喟然長嘆道:“沒想到,朕會與人說這些話,這個人甚至還是林軒你!真是……不可思議。”
賀林軒眨眨眼睛,笑道:“是啊。我本來以為我會吃醋,沒想到聽君一席話,反而釋懷了。”
天順帝奇道:“為何?”
難道他堂堂帝王之尊,連讓他吃一下醋的資格都沒有?
這未免太過狂妄了吧!
賀林軒說:“因為你是一個好人。”
天順帝:“……”
看他握緊了茶杯非常想往自己臉上砸一個的模樣,賀林軒笑出聲來。
這確是他的肺腑之言。
在他看來,天順帝是個相當理智且有底線的人。
哪怕李文斌的夫君真的是一個不堪入目的殺牛賊、目不識丁胸無點墨的鄉間獵戶,他會做的,最多不過是殺了對方。
他不會介入李文斌的生活,更不會將對方佔為己有。
這樣一想,賀林軒的心就定下來了。
換作他對李文斌的感情,定是不擇手段,誓死不放手。
而天順帝對李文斌的感情與他不同,不論是年幼時的親近,還是後來的愧疚和責任感——或許,因為顛沛流離的生活,還有過一點遐想和寄託,但這份情誼十分純粹。
他雖不喜歡別人對自己的愛人存有好感,卻不會因此而對愛人心生芥蒂。
何況,退一萬步講,哪怕天順帝心裡真的有某些想法,經過今天的開誠佈公,也註定胎死腹中,再不見天日。
那麼,他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這麼想著,賀林軒敬了天順帝一杯茶,道:“陛下對我坦誠,今天,我便也對陛下言無不盡。說實話,以前我覺得,我同陛下能夠成為君臣楷模,卻未必能成為朋友。現在,我收回這句話。”
天順帝愣了一下。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以朋友的身份衡量他。
隨即,他飲下這杯茶,道:“雖然君臣法禮高過一切,但是林軒,你今天這句話,我記在心上了。”
兩人相視一眼,過往種種,皆付諸一笑。
天順帝放寬了心,不再藏著掖著,直言問他:“你們回京之後,朕自認為言行舉止從無逾越之處。林軒,你到底是怎麼猜出來的……是不是黃赫他們在回京路上冒犯了你?”
賀林軒搖頭道:“他們對我的態度是有些不友好。不過,那時我以為他們和清之兄長一樣,是不滿阿兄對我百依百順,並沒有多心。”
“那後來,怎麼又多心了呢?”
天順帝實在想不通。
賀林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陛下當真想知道?”
天順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既已問出口,難道還有假不成?
賀林軒瞥了一眼屏風外面站的恭恭敬敬、頭髮花白的老人,壓低聲音說:“那日王喜公公來府裡傳旨……他對我夫郎,恭敬過頭了。”
“……”
無言片刻,天順帝啞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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