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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室內是可怕的寂靜。

徐瑨瞪著茶碗上的一排《戒色歌》,好半天不能回神。

祁垣才點完的時候還暗暗得意, 這會兒看他臉色越來越紅, 但雙目清湛,不復之前醉態, 不覺又忐忑起來。

徐瑨可是個一聽男女私相授受就臉紅的人,這喝花酒的事情被自己點破,不會惱羞成怒吧?

不對啊, 這人既然那麼害羞,為何還去喝花酒?

“祁賢弟,”徐瑨也無奈了,捂了把臉問, “你看我,像是去喝花酒的人嗎?”

“不知道。”祁垣嘀咕著說, “但花酒一定願意讓你喝。”

徐瑨眼波一轉, 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祁垣今晚格外老實, 坐姿都乖巧起來,小聲說:“誰不知道京城三公子最是豐神俊秀, 嚴謹端方。別說花酒, 就是相府的女兒紅恐怕都願意給你備著呢。”

“此言倒也不差。”徐瑨難得開了個玩笑, 過了會兒,才微微低頭, 看著他道:“徐某今日出去,乃是蔡公公有請。”

祁垣疑惑地偏了偏頭:“怎麼?”

徐瑨道:“蔡公公問起我忠遠伯替襲之事。”

祁垣這才想起忠遠伯府的老太婆和大房太太都姓蔡。大家都說蔡府權勢滔天,他只當是蔡府的當家做官厲害呢, 萬萬沒想到是個太監!

“他怎麼來問你了?”祁垣納悶,“你不是在大理寺嗎?”

徐瑨點頭,耐著性子道:“但我大哥是都指揮使,掌管前軍都督府。而忠遠伯封爵前任職的文案便在前軍都督府,所以貴府的襲爵之事,均需那邊先行勘驗請襲者身份。”

祁垣一聽,不覺震驚。

徐家一門三子,老大在都督府,老二是兵部侍郎,如今老三又進了大理寺歷事!如果徐瑨明年也去參加會試,他又在大理寺掛過名,那他以後左右無非兩條路——要麼進翰林入內閣,要麼進大理石掌刑獄。

大理寺勢力再弱,那也是三法司之一。這兄弟仨也太成器了吧!

徐家這是何等權貴之家……

徐瑨看他神情驚詫,卻沒有停頓,繼續道:“蔡府若想讓人替襲忠遠伯之位,少不了要去都督府打交道。再者公侯伯必先奏請殯葬,方可襲爵。你父親祁卓如今在崖川失蹤,再過段時日,才會被朝廷定為陣亡。”

忠遠伯府再失寵,那也是有丹書鐵券的伯府,且不說那些良田商鋪,各地莊子,單是一張免死牌就夠多少人惦記了。

彭氏雖然性格軟弱,所料卻不差,這伯爵之位的確是被蔡府看上了,只不過蔡府見他們母子勢弱,祁老太太又聽擺佈,遂改了主意,想要讓蔡賢寵愛的一位乾兒子入贅伯府,由他乾兒子襲替。

至於結親的物件,自然是祁卓的女兒雲嵐。這些訊息極為機密,蔡老太太婆媳倆都被蒙在鼓中。

祁垣卻有些疑惑,兄弟之間借襲都難,讓女婿襲替,豈不是玩笑?

他的念頭轉了轉,忽然意識到了另一種可能。

徐瑨看他臉色煞白,陡然朝自己看來,便知道他想通了。

“你此前落水之事,我雖是聽說,但也覺得事情有些過於湊巧。太|祖時曾有義男、女婿甚至妻弟承襲的先例,前提是可承襲人亡故。”

徐瑨微微斂目,嘆息道,“當年你們老伯爺因為娶蔡氏女,惹怒族長,現在跟族人再無聯絡。假如伯府一脈無後,爵位由女婿承襲,倒比替襲好辦一些。”

祁垣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抖聲問:“便是我死了……不,不還有我弟弟嗎?大房也有祁坤。”

徐瑨抬眼看他,沒有說話,只是眼神透著微微的悲憫。

蔡府既然打算好了,一個人和三個人有什麼區別?他在大理寺歷事的這段日子裡,已經見過太多令人膽寒之事了。

屋外忽然起風,瑟瑟作響。祁垣分茶時忙出了一身汗,此時卻覺脊背涼透,頭皮發麻。

徐瑨沉默片刻,才道:“我二哥曾在信裡說過,忠遠伯在崖川視百姓如家人,不畏生死,不急名利……這次失蹤之事牽涉朝堂紛爭,旁人不好妄言。只是看你們母子無端被害,我也於心不忍。”

祁垣木愣愣地點了點頭。

徐瑨看出他害怕,又安慰道:“蔡賢的打算,只是我探聽到的一點訊息。現在他所圖不止你一處,所以徐某只是提醒祁公子事事小心而已。原本徐某想著,國子監中有監丞和祭酒看顧,你應當安全許多。但料想到你要去揚州。”

他說到這裡輕輕停頓了一會兒,又看向祁垣:“這次通州相遇,實屬意外。我原打算,你若能告訴我為何非去揚州,那我也將所知和盤托出。但看祁公子為難成這樣……這並非徐某本意。所以,若你執意要走……”

祁垣的心跳停滯了一瞬。

“我可以幫你支開軍卒。”徐瑨輕輕一嘆,“兩刻鐘的時間,祁公子自己安排去吧。”

祁垣怔住,只見他肅然起身,朝自己遙遙一拜,隨後邁步走了出去。

外面隱約傳來幾聲低低的說話聲。祁垣過了會兒往外看,院中果然空無一人了。

通州沒有宵禁,碼頭那邊日夜都有船隻航行,他若是此時離去,拔足狂奔,應當能趕上船。只要上了船,那麼之後隨便哪個驛站下來,再換乘去揚州,自此之後便可天高遠闊,徹底自由了。

祁垣心緒澎湃,不知道為何眼裡突然冒了淚。他匆匆拿袖子擦了,收拾著包裹就要往外去。

包裹裡仍是那幾樣東西,換洗的衣物,原主的耳挖簪,雲嵐送的薔薇水,自己給老爹買的沉香塊……等走到門口,他忍不住停下,又退回來,看了眼鏡子。

鏡子裡的人眼睛秀長,鼻樑堅|挺,一雙薄唇,跟之前的自己並不相像。

這讓他想起了彭氏,彭氏的眉毛很好看,柳葉彎彎,不畫自濃。也想起了雲嵐,雲嵐的鼻子跟自己一樣,這使得她不笑的時候頗有英氣。

無數的念頭湧了上來,祁垣看了看鏡子,又抹了一把淚。

徐瑨回到臥房,仍將白日裡沒有分揀完的書信拿出來,一一分好。聽到大門響動的時候,他微微怔了一會兒,卻是不放心,喊了一個軍卒過來,囑咐道:“你悄悄跟在祁公子身後,待看他安穩上了船再回來。”

軍卒應聲出去。

沒過多會兒,就聽大門又響。

徐瑨聽到有腳步聲進來,以為軍卒回來覆命,頭也不抬道:“這麼快?”

說完等了會兒,沒聽到說話聲,抬頭起看,卻見站在門口的哪裡是軍卒。

祁垣眼裡還噙著淚,見他抬頭看過來,便自己抹了淚,委委屈屈地湊了過去。

徐瑨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又聽門口有響動,這次才是那軍卒,在後面一臉茫然地探頭探腦。

徐瑨揮揮手,示意那人下去休息。軍卒便有合上了門。

祁垣自己愣愣地坐了會兒,跟丟了魂似的,嘴中卻道:“我不走了。”

徐瑨疑惑,只“嗯”了一聲。

祁垣卻不知道怎麼,癟癟嘴,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這次卻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眼裡掉不完的淚,鼻涕橫流,喘氣不迭。

徐瑨比那軍卒還懵,在一旁遞帕子。祁垣把帕子用完了,又捉著他的袖子抹臉,這樣哭了兩刻鐘,好歹抽抽搭搭地止住了。徐瑨看了眼髒掉的袖子,小心的縮起了手。

“我不走了。”祁垣紅著兩隻眼,又對徐瑨重複道,“我明天跟你回京。”

徐瑨道:“好。”

“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祁垣眼巴巴地望著他,“你講了那麼多,我害怕。萬一水鬼來找我,你個頭大,在外面給我擋一擋。”

徐瑨聽這話又幼稚又好笑,只點頭:“行。”

祁垣放下心,歉意地看了眼他的衣服,自己爬床上睡覺去了。他不知道自己今天這樣回來,將來會不會後悔,實際上他現在就後悔了,他好想回家。

但他想回又不能回。先不說這一路能否平安回去,單是雲嵐那事,自己就不可能心安理得地看它發生。

那是多少銀子都解決不了的事情。

自己佔著祁垣的身體,總要先想辦法護這個妹妹周全。

少年一覺揚州夢,分落天涯作孤星。

念也重重,怨也重重。

祁垣閉著眼縮到床裡,偷偷的哭一會兒想一會兒,直到半夜,才漸漸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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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徐瑨便讓人叫了輛馬車,祁垣拿了自己的包袱坐車,他跟那倆軍卒各自騎馬,跟在車後。

這車卻比駙馬的那輛還好,前頭兩頭大馬並駕而驅,車廂是好木所做,刷了清油,裡面鋪著厚厚的褥子軟墊,旁邊還放著燻香爐。

祁垣腫著眼睛,坐在車廂裡朝外看。

道路兩旁已經變了模樣,他才重生回來時二月春寒,兩側草木枯黃,尚未轉綠,如今進入三月,卻只見草長鶯飛,草木抽枝換芽,儼然一副冬去春來的新景象。

車伕看他暈車,儘量趕地四平八穩。等到中午,一行人進了崇文門。

徐瑨讓車伕直接去忠遠伯衚衕,又告訴祁垣明天記得跟自己一塊去祭酒府上拜謁。至於羅指揮那裡,如有需要,自然會著人來提他問話。

祁垣呆坐了一路,腦子清明不少,於是下車朝他深深一拜。

大白馬輕輕打著響鼻,徐瑨在馬上衝他微微頷首,再沒說話,轉身便去了。

伯府裡,彭氏和雲嵐早已經得了信,不知道去後門看過多少次了。

祁垣下車進門,見那母女倆相扶而出,倒地便拜。

彭氏眼裡先泛了淚花,扶著他起來,先細細地上下看了,心疼道:“怎麼瘦了這許多?眼睛如何紅腫成這樣?”

祁垣低著頭,輕聲道:“路上風沙太多,迷了眼揉的。”

彭氏這才唏噓起來:“那日太傅著人來問,為何你沒去國子監,為娘可真被唬了一跳。幸好後來有人來送信,說你在幫著兵馬司破案,暫時不能抽身……我兒好好的,怎麼跟那兵馬司扯上了干係?”

祁垣知道這是徐瑨做事周全,便含糊著說:“湊巧罷了,兵馬司的案子還沒結,兒子不便往外說。”

彭氏聽他這麼說,倒也不好奇,點點頭:“人回來就好。我一個婦道人家,倒也不愛聽那些。”

她轉憂為笑,見祁垣面露疲態,雖有滿腹的話也只忍住了,只讓祁垣回院中休息。

祁垣回去,丫鬟們又是一陣歡呼鬧騰,七嘴八舌的說著這幾天的事情,甚至鄰居家的狗生了,隔壁衚衕的劉秀才討小老婆了,一趟一趟的進屋嘀咕給他聽。

虎伏嫌她倆聒噪,不住地往外攆。

祁垣倒是被倆丫頭嘻嘻哈哈一鬧,心思又活泛起來,臉上也沒那麼愁苦了。

他此次回來,既然要解決事情,就應該有哥哥的樣子,想辦法周全此事,愁眉苦臉有什麼用。

再說了,揚州齊府又不會跑,老祖母身體康健,父親也精神抖擻,至少還有個幾十年活頭,自己還怕沒有認親歸鄉的一天嗎?

左右先把這邊的事情解決了,才對得起原身的借身之恩。

祁垣本就生性樂觀,這下強行自我開解,還陡然多出一股俠氣來,只覺自己跟那書上知恩圖報的俠士一樣,舍了原有的滔天富貴,大氣凜然,傲骨錚錚,倘若日後脫困,也該叫人編成戲文,好好地吹捧讚揚一番才對。

這一番琢磨,好歹轉轉悠悠,自己開了心結。

下午吃過飯,他便打算起了生計,這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府裡的祁老太太陰毒的很,自己一旦進了國子監,恐怕彭氏和雲嵐不知道要被安排什麼。

祁垣以前沒見過這些後宅之事,現在只覺得心煩,心想不如搬出去算了。

他這麼琢磨著,便喊了虎伏進來。

“咱府上有莊子嗎?”祁垣問,“清淨些的,不需太大。”

虎伏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想了想,似是而非地答道:“應當是有的吧?去年聽他們說莊子上的管事來送年禮什麼的……”

送年禮,那就是有了。

揚州的齊府也有莊子,大大小小幾十處,每到過年,送貨的送錢的排著隊擁著擠著地往府上去,祁垣那幾天最樂呵,不用上學,年關底下老爹也不罵他,好玩的東西還緊著他挑。

他不覺恍了下神,再問那莊子的位置和情形,虎伏卻都不知道了。莊子也在大房手裡把著,二房一個沒分到。

祁垣愈發覺得厭惡。然而這內宅之事牽涉朝堂,尤其是對方還是個得勢的死太監,他不得不小心行事。

祁垣在莊子上畫了個叉,又問虎伏:“那我們二房都有什麼營生?”

虎伏道:“原本就沒分過什麼,夫人本來有的陪嫁鋪子也被奪走了好幾個,只剩下個藥鋪子,現在也被餘慶堂擠得光景不大好,那天我去夫人院子裡,正聽周嬤嬤說那鋪子出賬多入賬少,不行就賣掉呢。”

祁垣點點頭,在鋪子上打了個勾。

接下來,卻是問些尋常人家日常用度,柴米油鹽之事。

虎伏按自己知道的一一答了,有些好奇:“少爺怎麼關心這些事務了?國子監裡不是發俸祿,有賞錢的嗎?”

祁垣正想著怎麼讓彭氏她們搬出府。現在沒有莊子,只能自己買院子,不行可以先租,有了院子,還要僱些護衛,買幾個僕人,這裡那裡都要用錢,自己還是得想辦法掙銀子。

現在被虎伏一提醒,才想起要去上學的事情。

國子監左右是逃不開了,只能安生進去,看能不能不住號房,住自個家裡。

這樣每日回來就做些香丸香餅,回頭帶去國子監裡賣,專門買給那些學子,名字就叫“登第香”“狀元香”,便是圖著好彩頭,那些人也該會買賬才是。

他本來還想了一個“祁才子合意香”,藉著東池會的名氣,把那青蓮香再多造一些。但是轉念一想,自己一進國子監,滿肚子敗絮就捂不住了,“祁才子”名號怕是要砸,。

至於國子監裡的考試……到時候不行就裝病逃了,能逃幾次算幾次。

祁垣想好對策,心裡稍稍安定,一夜安睡。

第二天一早,他還記得要跟徐瑨一塊去祭酒府上拜謁,便早早起來寫了個拜帖,揣上銀子,大搖大擺出門了。

徐瑨這天沒騎馬,坐了府裡的馬車,等在駙馬胡同口。

祁垣溜達出來,見他已經在這了,笑吟吟地團團一揖:“讓徐公子久等了,罪過!罪過!”

徐瑨看他昨天還半死不活,今天又生龍活虎了,心下暗暗好笑,卻也習慣了他這沒正經樣,於是規規矩矩還了一禮。

待到龔府上,門房卻只道祭酒今日在國子監,讓倆人交給自己,等龔大人回來了定會轉交。

徐瑨還要去大理寺一趟,因此交了拜帖便回了。祁垣卻是新來,少不得要稍等一會兒才顯得恭敬。等徐瑨走後,他轉身去門房裡等著,低頭摸索摸索,卻是掏出了兩塊銀子,請門房笑納。

那門房連呼不敢。

祁垣人美嘴甜,笑嘻嘻道:“晚生初次拜訪,不大曉得規矩。今日貿然叨擾,少不了請爺爺多多提點一二。”

龔祭酒為官清廉,府上下人跟著整日清湯寡水。祭酒又是閒職,平日來訪哪有給門房紙包錢的。這門房熬到五六十歲,還沒見過出手這麼大方,嘴巴又這麼乖巧的孩子。

他忙衝祁垣還禮,見左右無人,悄聲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今日老爺有學生來訪,特意交代了不見別人。”

祁垣恍然大悟,嘴裡連連稱謝。

門房又笑:“小公子也不必在這苦等。每次學生來訪,老爺必會留飯。不如你先回去,等回頭老爺問起,我就說公子在這苦等半天,家中有事,不得不回了。”

祁垣本意便是這樣,當即應下,跟人客客氣氣再三謝過,這才離開。

那門房望著他走遠,摸了摸懷裡的銀子,心想這人跟徐公子同車而來,言語進退頗有默契,看著很不一般。況且為人也不倨傲,頗通世故情理,日後定是個人物。想到這,立刻把拜帖轉到門內,一路送到了書房去。

龔祭酒今日自然是在府上,來拜訪的學生倒也不是別人,正是任彥。

聽到小廝來報徐瑨和祁垣投了拜帖,正在說話的倆人便都停下,龔祭酒讓小廝把帖子拿進來,掃了一眼。

任彥在旁看到徐瑨的拜帖在下,挑眉笑道:“子敬兄此次去大理寺歷事,考核定是勤謹一等。”

監中學生表現優異,祭酒和眾教官臉上也有光,甚至會因此得賞,

龔祭酒微微舒展眉頭,頷首道:“子敬在監中讀書勤於札記,考課文理俱優,最是端正嚴謹。只是聽聞他無意科舉……這歷事出身終是異途,科舉才是正道,你跟他相熟,合該多勸勸才對。”

任彥拱手道:“老師所說極是。只是老師有愛才之心,子敬兄也有苦難言。”

龔祭酒疑惑:“他有何難事?”

任彥道:“國公府一門,數年之內屢加殊恩,兩位表兄均為三品官員。國公爺數次陳情奉還鐵券,便是想遠避權勢。依子敬之才,一旦科考必入翰林無疑……屆時國公爺便是還了鐵券,徐府也會被推至風口浪尖。”

龔祭酒對這位同鄉後輩甚是賞識,聽他細細講完,不覺輕嘆:“可惜了,國公爺忠於國事,卻又如此謹小慎微。若論權勢,誰能蓋過蔡府去?”

任彥不由冷哼,道:“蔡賢自幼伴君,巧言媚主,如今可是皇帝身邊最親近之人,誰會去彈劾他?怕是摺子都遞不到皇帝跟前去。而國公爺年輕時直言進諫,得罪了不少人。他雖是皇親,但長公主已歿多年,到底隔了一層,往日情分怕也經不得折騰。”

龔祭酒聽到這,長吁口氣,點了點頭。

國公爺如此,他又何嘗不是。想當年他乃殿試榜眼,授職翰林編修,也是儲相之才。就因簡慢了吏部尚書黃應,被言官彈劾,如今十幾年未得挪動了。

國子監祭酒雖是從四品官職,但實在過於清簡,每月不過是定時去彝倫堂出題目看卷子,或者朔望之日帶學生行釋菜之禮,去禮部領回國子監的新教官。除此之外便無事可做了。

事情少,俸祿自然也低,往年任職者都是三年便得遷調,自己卻是一做十幾年。

龔祭酒早些年還有活動的心思,但朝中同鄉不多,他又不善鑽營,現在也漸漸有看破仕途之意。只是心裡仍存一口氣,想著扶持一把同鄉。

任彥年少有為,將來定不會屈居人下。

“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啊。”龔祭酒喟嘆一聲,將徐瑨的拜帖放下,又看了眼祁垣的。

那拜帖上的幾行小字方方圓圓,乖巧可愛。只是跟傳說中的雍容恬靜、內涵筋骨相差甚遠。

任彥也瞥見那張薄薄的字帖,不覺一笑:“原來是這位,真是百聞不如一見。”

龔祭酒聽他語義不善,略有詫異:“你跟他有過節?”

“學生去歲才來京中,終日讀書,足不出舍,怎麼會跟這位有過節。”任彥負手而立,嗤道,“不過是偶然聽呂兄說起,這位在廟會上,跟阮鴻一道開賭設局,騙了十幾個生員銀子罷了。”

龔祭酒平日便不喜阮鴻幾人,整日在國子監裡嬉笑,聞言一怔:“此話當真?”

任彥道:“學生也是聽說。不過前幾日正義堂的吳德,便是因為銀子被他騙去,不敢聲張,所以偷了旁人的課紙,被送繩愆廳受罰去了。據說一同被騙的監生還有呂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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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都是正義堂的,平日唯唯諾諾,給人印象不深。

龔祭酒倒是記得那吳德被罰的事情,頓時皺起眉頭。

“老師要把這位祁才子分去哪一堂?”任彥問道。

龔祭酒有些猶豫。國子監一共六堂,正義堂、崇志堂、廣業堂為普通學堂。表現好的,升一級,便能去修道堂和誠心堂。表現最好的,升去率性堂。

徐瑨入監時間早,功課皆優,早已升入率性堂。任彥這樣的貢生,入監的時候經過考試,表現優異,也進入了修道堂。

祁垣原本該和他一樣,進入修道或者誠心堂的,但聽今日是非,卻需要磨一磨性子才好。

那呂秋和吳德跟他有過節,無論對錯,不好放在一處,以免徒生是非。龔祭酒略一思索,拿定了主意,“我看他就去……廣業堂吧。”

祁垣並不知道任彥在後面使了絆子,使得自己去的地方有了變化。

他下午老老實實去禮部登了名,辦好了手續。晚上又在家吃了一頓團圓飯。

彭氏仍是絮叨些好生讀書,莫要得罪人的話。祁垣一一應下,等到最後,也給彭氏提了個醒。

徐瑨的訊息不是尋常人能探聽到的,他不好直接說出來,因此只說是自己的猜測,一是防人之心不可無,自己去了國子監後,幼弟幼妹只能彭氏自己看顧,務必事事小心,以防惡人謀害性命。二是忠遠伯失蹤這麼久,朝廷早晚會當成亡故,只看是判有罪無罪了。

誰想彭氏卻道:“這個我也想過了。不論如何,這事我是不能認的。”

祁垣問:“若老太太他們相逼呢?”

“便是把我逼死也沒用。”彭氏紅著眼眶,語氣雖然柔弱,卻十分堅定道,“一來我相信你爹還活著,我們全家早晚能團聚,二來……若我不肯認你父親亡故,那便輪不到他們討論爵位承襲的問題。所以不管情形如何,這事我都不能鬆口。”

祁垣沒想到她還有這想法,倒是有些驚訝。

“若是你爹已經去了,他日我閉了眼,自會去向他告罪。現在……總要先顧及活著的人。”彭氏忍住淚意,滿含慈愛的看著祁垣,輕輕碰了碰他的頭髮,又抬手,似乎要去摸摸兒子的臉。

祁垣趕緊偏著頭假咳一聲,好歹給躲開了。

有了彭氏的這番話,祁垣心裡算是有了底。第二日一早,自己便收拾了包袱,叫了個驢車去國子監了。

國子監在京城最北,從忠遠伯府過去,幾乎橫跨整個京城,祁垣早早出發,等到了成賢街已經是辰時末了。

那驢車把他送到了成賢街的牌樓處便不肯動了,祁垣一問,才知道無論文武百官,到這牌坊處都是車馬具停,步行進入。

祁垣頓時對這塊地方心生敬意,下車告別車伕,扛著包袱步行過街。

等進了國子監,找到典薄一問,知道自己被分去了“廣業堂”,祁垣頓時大喜——六個學堂裡,普通的三個學堂都是從頭開始學起,先生教的慢些,考試也能鬆些。

任彥只當他是個才子,自然心高氣傲,不願去廣業堂的。卻不知道祁垣上午去拜謁祭酒,便想著能不能求個情,把自己放到最不濟的裡面去。

現在知道了去處,祁垣心裡大大松了口氣,又一想,不知道方成和和阮鴻他們在哪裡,以後能不能一起聚聚。看來只能等安排好後慢慢打聽了。

祁垣乖乖等在一邊,接了典薄給他發的筆墨紙硯和監生的衣服。至於號房,卻有了些麻煩。

監生的號房是祭酒或者司業親自安排的,各生需按編號入住,不能私下挪借。祁垣來晚了幾日,原來的號房裡已經重新安排了人,如今廣業堂的號房都滿了。

負責帶他的教官只得再去後面找祭酒或者司業詢問。

祁垣正好不想坐監,見教官出去,便趕緊跟上去,又是作揖又是賠笑,死皮賴臉地讓人放他回家住。

那教官做不了主,又是個性子好的,被他歪纏不過,走一步停一步,簡直頭疼地要命。

這邊正掰扯著,就聽後面有人問:“這是怎麼了?”

教官回頭去看,就見徐瑨和另幾位歷事的監生站在了幾步之外,關切地朝這邊看著。

幾人向教官行禮。

祁垣一見熟人,心下大喜,也規規矩矩地給徐瑨幾人作揖,又這般那般的把事情說了。只是言語之中不忘暗示徐瑨前幾天的事情,意思是自己生性活潑,若是讓自己坐監,還不知道要折騰出什麼事來。

果然,他一提前前幾日,徐瑨就下意識地想扶額。

祁垣心中暗喜,十分期待地挺直了腰板,等著徐瑨為自己說話。

誰知道徐瑨皺了皺眉,先是無比同情地看了眼教官,隨後深吸一口氣,一副豁出去的口吻,對他道:“我的號房一直空著,如此……祁賢弟便搬過來,跟我同住吧!”

作者有話要說:  渣作者時速太慢,更晚了,深鞠躬~

同居生活開始~

下面的部分算是古代版校園文,學渣x學霸的劇情

以及,各路狐朋狗友即將匯合(⊙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