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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畫舫悠悠盪盪,轉入了荷花塢。船上的倆人薰香喝茶, 賞景看花, 卻不知這一幕正好落在了方成和的眼裡。

今天阮鴻請方成和來畫畫,特意跟國公府的管家要了這處僻靜的小樓。阮鴻去參加射柳之賽時, 方成和便決定自己先過來看看,好找些靈感。這會兒阮鴻沒來,倒是先看到了徐瑨和祁垣在畫舫上又賞花又釣魚。

他搖頭笑笑, 將那側的簾幔放下,又輕嘆一口氣,自己仍是走到畫桌之前,緩緩磨著墨。

阮鴻噔噔噔地跑上樓時, 見到的便是方成和的手執墨錠,淡然不語的模樣。

此時的方成和看起來十分疏離冷淡, 跟平日裡自恃聰明, 輕薄譏誚的樣子判若兩人, 阮鴻看呆了一瞬,直到方成和輕咳一聲, 才回過神。

方成和瞥他一眼, 張口便道:“你便是愛慕我的風姿, 也應該往裡走走,離得近些慢慢看。在門口能看出什麼?”

阮鴻一愣, 哈哈大笑起來,心想果然還是這個方成和,剛剛的大概都是錯覺。

方成和自戀, 他也不遑多讓,搖著扇子道:“論儀表,自然我更好些。不過老天爺倒也公平,我雖比你英俊瀟灑,比你聰明伶俐,又比你身強力壯,但在課業上就不如你,畫畫上也不如你。”

方成和笑著總結,“所以你好在金玉皮囊,我好在肚中錦繡?”

阮鴻剛要點頭,意識到不對,“嘿”了一聲道:“你才金玉其外呢!”

說完笑嘻嘻湊過去,朝畫紙上張望。

方成和讓他準備的乃是翰林書畫院特用的生宣紙,阮鴻搞了幾張整幅的來,卻被方成和裁成了縱約一尺,橫有一丈的長卷。

方成和自顧自地調著顏料,阮鴻倒也知趣,在一旁安安靜靜地看著,後來索性幹起了磨墨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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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成和看他一眼,輕笑了一聲,這才轉身去作畫。他下筆極快,須臾間便勾出遠岸雲霧叢樹,近處山石短橋,或小斧劈皴或夾以短斫,線條細勁,令人驚嘆。

阮鴻頭次看他正經作畫,不由目瞪口呆。再看方成和,對著畫紙端詳片刻後又在山石旁和短橋邊細細繪出幾從花草,筆觸極其精微,或以淡綠塗細葉,或以藤黃染百合,以胭脂著月季,另用朱磦白|粉點花蕊,色色精妙,繁複豔麗,竟毫無縱逸之跡。

只是阮大哥最愛的那幅《雪竹圖》放縱簡逸,意境開闊。這會兒方成和卻用工筆淡墨,意境筆法與《雪竹圖》截然不同。阮鴻不解其意,但心中卻更喜歡這種熱熱鬧鬧的樣子。

方成和細細繪完,又在一旁題字,卻是端正小楷,上寫坡翁小詩一首:誰能鋪白簟,永日臥朱橋。樹影欄邊轉,波光版底搖。

阮鴻雙眼一亮,暗暗叫好。

這卻只是第一幅。方成和在短橋之後稍稍休息了片刻,又再次起筆,開始畫雙池荷葉,新荷初綻,蓮葉田田,這次筆法比剛剛稍顯粗簡,方成和的神情卻愈發凝重,一旁的題詞也改為了隸書。

第三幅則是畫蘭草寒菊,筆墨勾劃點厾,花葉疏斜,水墨暈染。這裡終於有了縱逸之風。

第四幅則是寒江獨釣。

夕陽一抹,斜映江面,天地間煙水微茫,只一舟、一漿、一人。

前面三景尚還有些秀雅之氣,唯獨這第四幅,潑墨淋漓,泫然而雨。阮鴻看了一眼便覺地有些憋悶,只不住的皺眉頭。

方成和扭頭看見,不覺一笑。不知不覺間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他剛剛作畫時太入神,都忘了旁邊還有人。

阮鴻這一上午卻是難得安靜的很,阮府的下人過來找了許多次,他卻只顧著在一旁磨墨,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後來聽說國公爺和阮閣老都來了成園,他也不肯過去見面,隨便謅了藉口讓人去糊弄。

這會兒方成和終於畫完,他便忍不住大松一口氣,忙拍著胸口道:“看你畫得這麼精細,我都不敢喘氣了。”說完忙不迭奔到畫案前,來回細看。

方成和搖頭笑笑,徑自推開窗戶,讓暖風帶了些清香過來。荷花塢中的船坊早已不僅蹤影,幾枝新荷嬌嬌欲滴,倒是十分喜人。

阮鴻若是在窗邊遠望,便能看出第二幅的雙池荷葉是寫實之景。不過他這會兒注意力都在第一幅上,不住的跟方成和誇道:“你這個畫的真好,我最喜歡這個。熱熱鬧鬧,花紅柳綠,題的小詩也有意思。”

方成和眉頭一挑,轉過身笑著看他。

阮鴻自言自語,又嘆氣,“不過我哥就不一定了,那雪竹圖我就不怎麼喜歡,太寡淡了,偏他愛的跟什麼似的。”

他越看越喜歡那春景短橋,站在前面不肯挪動。但這卷長畫渾然一體,赫然是四季景緻,一景一題,也沒法讓方成和割給他。

阮鴻嘖嘖出聲,便琢磨著哄方成和再單獨給自己畫一幅。

誰知道他還沒出聲,就聽身後的人問:“你喜歡這個?”

阮鴻連忙回頭,欣喜地“嗯”了一聲。

方成和卻道:“那也沒用,我不會再畫這種了。”

“為什麼?”阮鴻愣了下,“我看你畫的很好啊!”

“好是好,但太麻煩。”方成和活動著手腕,懶洋洋道,“我畫畫習慣用生宣,在墨中加點膠,筆隨墨走,酣暢淋漓。這種工筆設色卻適合用熟宣。又要求肖似,但造化萬物,各有不同,拘泥於此反倒失了自然趣味。”

“哎?”阮鴻聽得一愣一愣地的,喃喃道,“怪不得你很少畫這種。”

他心中暗想,果真只有這等奇才才會有這些一套一套的心思,若是自己也有這本事,早要顯擺出大天去了。

倆人正說笑著,便聽樓下有人高喊,卻是阮府的下人,過來告知阮鴻前面快要開宴了,讓他和方公子過去。又道徐三公子找他們有事相商,讓他一會兒先過去一趟。

畫已作完,後面如何裝裱自有阮鴻操心。方成和聞言起身,整了下衣服便要出去。

阮鴻卻不捨得放他,一問離著開席還有半個時辰,忙把下人斥走,攔在了門口處。

方成和驚訝地看他一眼。

阮鴻嘿嘿直笑,卻團團作揖,“謹之兄能不能再給小弟畫一幅?小弟急用……”

方成和詫異:“你又要做什麼?”

阮鴻卻支支吾吾,一會兒說自己書房缺個畫,一會兒說自己臥房也少些東西。等最後眼看遮掩不過,才說了實話,“那晚煙樓新來了一位揚州瘦馬……”

那揚州瘦馬善寫詩作畫,吹簫撫琴,但只肯結交風流名士,最恨紈絝商賈。上次阮閣老壽辰,便有門客想要將這位名妓贈與閣老為妾。誰知訊息走路,名妓大怒,將門客姓名嵌在打油詩裡,讓京中孩童到處傳唱,將此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那門客顏面掃地,想要報復,卻又被閣老的悍妻暴打了一頓,攆出了京城。然而老子不敢納妾,兒子倒是屁顛屁顛衝過去了,當然毫無懸念地吃個了閉門羹。

方成和原本聽得直皺眉,等到後面,阮鴻可憐兮兮地講如何受那龜奴的氣時,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阮鴻怨念的看著方成和。後者卻又突然改口:“畫畫嘛……也不是不行。”

阮鴻大喜,又要作揖。

方成和道:“只是讓你一說,我也十分仰慕那名妓風采。”

“那要麼我們同去?”阮鴻眼睛一亮。

方成和卻搖了搖頭:“那不成,國子監裡可是嚴禁狎妓取樂的,我又不像你,有個當閣老的爹。”

他說完沉吟片刻,乾脆道,“要麼這樣,我答應贈你一畫,但你也不能白拿。”

阮鴻:“那是自然!條件你開!”

“這條件倒也不難。”方成和衝他一笑,眉眼燦然,“阮兄務必一親芳澤,然後再讓我也嚐嚐那名妓的味道。”

阮鴻一怔,驚奇地“啊”了一聲,“還有這等好事?”方成和每次提的條件可都不簡單,他都準備好大出血了。

阮鴻越想越不踏實,眼睛斜睨著方成和,狐疑道,“你不是在耍我吧?再說了,我怎麼讓你去嘗她的味道?”

“這個簡單。你先好好親她,留著那滋味。”方成和笑笑,突然湊前一步,在阮鴻嘴上親了一下,“……這樣便可以了。”

阮鴻眼睜睜看著方成和的臉不斷放大,最後唇上一軟,才意識自己被人親了。他腦子裡“嗡”的一聲,如遭雷劈,想也不想地給了方成和一巴掌。

雖然這一巴掌打的毫無力道,但倆人都愣了愣。

阮鴻反應過來,轟地一下紅了臉,瞪著眼跳了起來,指著方成和大喊:“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嗷嗷叫了兩聲又氣急敗壞地跑了。

方成和看他走遠,摸了摸自己的左臉,抿嘴笑了笑,反倒是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溜溜達達去了前廳。

祁垣已經在那邊等很久了。徐瑨去見國公爺了,不放心他自己待著,便撥了兩個侍衛護著他。

祁垣原本挺高興,但來回走了兩步,便發現那倆侍衛個頭太高,以至於對比之下,他跟個小孩似的手短腿短,一點都不好看,頓時又不樂意起來,自己找了個地方坐著等人。

阮鴻跑過來的時候祁垣還挺高興,跳起來跟人打招呼。誰想阮鴻卻滿臉通紅,怒氣衝衝地跟他擦身而過,像是剛被人欺負了一樣。祁垣好奇地伸長脖子等了會,見沒人傳什麼八卦,只得又坐回去,老老實實等方成和。

還好方大哥比較靠譜,跟他一塊去吃飯,下午又陪著他去遊園。

祁垣只顧著看景,也沒說時南的的事情,還是方成和見他身後的侍衛神色嚴肅,徐瑨又頻頻著人來看看這邊,好奇問了一句,這才知道了早上那驚險的一幕。

“這次多虧子敬兄了。”方成和微微皺眉,跟祁垣走出幾步,暗暗分析道,“如果時南是衝你來的,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時現是因你爹而死,而朝廷卻不打算治罪。”

祁垣連忠遠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這會兒也沒有為他說話的意思,只納悶:“不是說忠遠伯府不受寵嗎?”

祁卓一家如此境況,一看便是不得帝心的。論起來祁卓只有給人頂罪的份,怎麼可能被包庇?

方成和卻微微蹙眉,扭頭看他:“祁兄,六年前,你面聖時說了什麼,自己一點兒都不記得了嗎?”

“嗯。”祁垣茫然道,“一點兒印象都沒有。我是說錯話了嗎?”

方成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遠處的一處湖心亭。他這番顯然是怕隔牆有耳,祁垣一怔,忽然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果然,倆人進了那小亭子之後,方成和猶豫道:“老師的意思,是不讓我告訴你。但我總覺得,伯父此次隨軍遠征,怕是跟這事也有些干係。你現在處境艱難,知道的多一些,才能更好的趨利避禍。只是……”

祁垣明白他的心意,整衣素容,便是一揖:“方大哥放心,不管是什麼事,我都擔得起,絕不會因為幾句話就被嚇破了膽。”

據說原主自從面聖之後便變得謹小慎微起來,甚至連伯府大門都不敢出。祁垣見過原身的詩稿,總覺得那位定然不是這種性格,但他心裡也一直好奇,老皇帝能說什麼話,讓一個才子不得不如此小心偽裝?

方成和看他神色坦蕩,遲疑了一下,才道:“當日之事,我也只是從老師口中聽到了一點,最清楚始末的應當是那兩位太子伴讀。”他說完輕輕一頓,“老師說,那次面聖,原本那位對你最為滿意,直到後來,老師誇你是國器之才,必成棟樑,他才突發奇想,要考你策論。”

祁垣:“……”

策論,便是議論時政,向朝廷獻策。祁垣不由地目瞪口呆,心想讓個十歲的孩子議論朝政?

“可是我說得狗屁不通?”祁垣嘖道,“才十歲小孩,這也值得發火?”

方成和搖頭,神色複雜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他頓了頓,嘆了口氣,“你當時……大發宏議,當朝獻上萬言策。”

祁垣:“?!”

“文池和陸惟真本都遠不及你,然而那位既驚歎你的才華,卻又忌憚你的出身,所以開口試探你。”方成和輕嘆一聲,“他隨口提起了前朝重臣錢唐,又問你如何看錢唐的下場?”

錢唐便是那處披香宮的原主人,祁垣只知道那人下場悽慘,忙問:“我說什麼了?”

方成和道:“你說,‘錢將軍義結千秋,才動海內。錢家滿門忠烈,未可以成敗論之’……”

錢唐本是前朝重臣,當年身死,便是因為牽涉進了皇子爭儲之事。

而元昭帝正巧也是庶子奪位,上位之後,不僅逼殺廢太子,還誅殺了幾位支援太子的邊疆大吏,為此朝野很是動盪了一陣。

當日元昭帝問祁垣,便是以錢唐暗指那幾位大將。祁垣不知道是生性耿直,還是一時疏忽,竟然一腳踩進了深坑。元昭帝心胸狹隘,又忌諱自己奪位之事,連本朝史書都命人幾修幾改,自然容不下祁垣。

但當時楊太傅在場,祁垣又早已名動京城,他為了自己的賢君之名,這才搞出了六年之後才可參加科舉之事。

文池和陸惟真純粹是池魚之禍,元昭帝為了安撫他們,便讓他們去做太子伴讀,並授以清紀郎之職。這兩位從十歲年,每年便享著從八品的俸祿,並能掌太子東宮彈劾、糾舉之事。

說起來,不被待見的神童只有祁垣一人而已。

祁垣聽完始末,怔愣半晌,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剛來時,那呂松等人如此囂張了。果然三位才子中,唯獨原身最倒黴。

他不禁為這位短命神童暗暗唏噓,心想真的是太可惜了,果然天妒英才。自己合該去給他立個墓,燒些紙錢,再祝他來生投胎個好人家,碰上個好皇帝。

方成和仔細看著他的表情,不知道為何,總覺得祁垣此時像是在聽別人的故事,除了搖頭嘆息之外,竟沒有一點點哀傷憂愁,又或者憤怒擔心的樣子。

這樣最好不過了,方成和暗暗鬆口氣,卻又總覺得哪裡不對。

祁垣暗暗盤算著給原身立個衣冠冢的事情,又想今日端午,也該給他燒兩個愛吃的板栗粽。事情宜早不宜遲,如果沒事,自己現在就可以家去了。

他想到這,就要跟方成和道別。

方成和不禁怔住:“你這就走了?”

“對啊!”祁垣道,“飯也吃了,景也看了,還在這也沒什麼意思了。”

方成和:“……”

“那伯父的事情,你不著急?”方成和道,“這次朝廷突然派他隨軍出征,你不覺得蹊蹺嗎?”

“有點?”祁垣不確定地說,“但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又不能去崖川找他去,先顧好家裡這一老一小吧。”

方成和:“……”似乎也對。

祁垣又無所謂地笑笑:“反正我現在什麼都不會了,正好不用去當官,離那位遠遠的,免得倒黴。”

這話倒是不假,楊太傅雖然極為痛惜,但也認為祁垣或許會因禍得福,畢竟元昭帝如今如何看他還未定。只是祁垣一介書生,若不入朝為官,以後如何成家立業?

方成和倒覺得祁垣頗有制香天賦,以後專營此道或許不錯。然而楊太傅卻認為商賈始終位列末等,會被人恥笑,不怎麼贊同。

不過現在想這些,都有些遠了。

方成和又上下打量了祁垣兩眼,見這人果真沒心沒肺似的,心中哭笑不得,只得搖搖頭,隨他去了,只是最後不忘叮囑:“你家離得遠,今晚就回號房住吧。要不然明天一早點名,你趕路來不及。”

祁垣連連應下,又跑去跟徐瑨說了一聲。

徐瑨正在議事,聽到祁垣來找匆忙迎了出來,等到最後,聽祁垣說今晚要回號房,他不由輕咳了一聲,狀若隨意地問道:“逢舟可怕黑?”

祁垣有點怕,但他覺得這麼大人了,還怕黑未免有些沒面子,便趕緊搖了搖頭:“不怕!”

徐瑨一梗,張了張嘴,反倒不好接話了。

祁垣並沒想到別處。他匆匆和雲嵐回家,又支開虎伏幾個小丫鬟,自己找了一身原主的舊衣服,隨意卷了幾張詩稿,偷偷摸摸埋到了院裡的樹底下。又趁著沒人,嘴裡唸唸有詞地先給那衣冠冢磕了三個頭。

等到做完這些,他長舒一口氣,這才收拾收拾東西,趕奔了國子監。

號房之中的陳設跟放假之前並無兩樣,祁垣這會兒讀書的熱情勁兒過去,自己翻了翻書覺得無趣,便又丟開,躺在床上發呆。

方成和說的事情,對他的確沒多少影響。實際上他今天特別開心。知道徐瑨沒有瞧不起自己開心,看到大家射箭開心,後來能坐那揚州畫舫,更開心。

只是他明明幾個月前天天遊湖,今日再次乘船時,卻陡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這讓他有些孤單,好似自己十幾年的過去,正漸漸成為他一個人的秘密。

他無法跟人傾訴,也無從獲得慰藉。

祁垣漸漸有些委屈,伸手摸了摸,在枕頭下摸到那塊買給老爹的沉香塊,鼻子更酸,忍不住偷偷哭了起來。

徐瑨好不容易丟下府中一眾差事,從成園直接過來,正要推門進去找祁垣,便聽到裡面似乎有人在小聲嗚咽。那聲音太輕微,像可憐的小貓般兒細細的,倒是抽動鼻涕的聲音有點大。

徐瑨輕輕皺眉,心想好端端的怎麼哭了?下午走的時候不還是笑嘻嘻的嗎?是怕黑?還是被人欺負了?他忽然很想抱抱他,但又怕祁垣尷尬,只得暫且忍住,在門外等了會兒。直到裡面的哭聲漸歇,外面夜色開始濃重,徐瑨才輕手輕腳地推開門,走了進去。

祁垣已經睡著了。看來是哭睡的,還穿著才換的玉色襴衫,也沒蓋被子。

徐瑨把自己的東西放下,想了想,仍是點了燈,把祁垣喊了起來。

祁垣迷迷糊糊坐起,半天後察覺不對,看著徐瑨問:“你也回來了?”聲音軟糯,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徐瑨點點頭,“府裡沒事,就早回來了。”

他知道要是平日,祁垣肯定話多的不得了,拉著他嘀嘀咕咕說個不停。但這次祁垣卻乖乖地點了點頭,脫去外袍後自己又躺了回去。

徐瑨心想,還是聒噪些好。

倆人各自寬衣睡覺,徐瑨躺了會兒,卻怎麼都不得勁,他努力回想了一下祁垣難過時的舉動,上次這人大哭,好像還是在通州驛的時候。

祁垣當時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理直氣壯的邊哭邊要跟他一起睡。徐瑨眼睜睜看著看他爬上自己的床,最後只得坐了一夜。

或許,難過的時候,一起睡能好些?

徐瑨忽然覺得有些緊張,甚至隱隱期待起來。他翻過身,乾咳了好幾聲後,才鼓足勇氣,喊道:“逢舟?”

祁垣還沒睡著,輕輕“嗯”了一聲。

“你要不要過來,跟我一起睡?”徐瑨說完輕輕停頓,一時找不到什麼合理藉口,又不想祁垣拒絕,忙撒謊道,“我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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