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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 72 章

祁垣並不知道祁卓要見徐瑨,他對這位老爹十分陌生, 總怕自己露了馬腳, 於是一直藉口跟陳元吉接觸,躲著祁卓。

陳元吉果真帶了許多香料上京, 陳伯牽頭讓倆人見面。這位也是吃了一驚,直白地笑道:“怪我眼拙,我還當你是齊府的小公子, 故意逗我玩呢!”

祁垣驚訝地看他:“你……你跟齊府的小公子認識?”

“倒也沒有,只是有次去送香料,遠遠地見過那麼幾次。”陳元吉嘿嘿笑道,“齊小公子太可愛了, 我每次見了都想拿個玩具給他玩,但又怕自己整日風吹日曬, 皮糙肉厚的, 再嚇到他。”

祁垣臉上一紅。

他以前知道自己受寵, 但不知道這位陳大哥也怪喜歡自己的,於是笑嘻嘻道:“這有什麼, 我也挺可愛的, 你有什麼玩具想給我, 我定會非常喜歡。”

這話放別人身上就是討要禮物了,然而陳元吉看他閤眼緣, 本就喜歡的不得了,遂哈哈一笑,果真回去, 過了會兒拿了一個精木偶出來。

那木偶小巧玲瓏,著水衣,執羽扇,看起來很是風流倜儻。

陳元吉又給祁垣操作了一番,另那精木偶點火、喝茶、舞刀、叩首,動作精細,令人驚嘆。祁垣當即就看得著了迷。拿著把玩半天,愛不釋手,乾脆便在鋪子裡住了一晚,第二天起來還是拿著精木偶把玩,壓根兒不想回到府上。

虎伏過來通傳訊息,說老爺找他的時候,祁垣還漫不經心道:“找我做什麼?少爺我忙鋪子呢。”

“說是考一下公子的功課。”虎伏道,“老爺說讓公子把最近臨的字也帶過去。”

祁垣:“……”

祁垣大吃一驚,忙把虎伏叫進來,莫名其妙道:“爹不知道我失憶了嗎?還考我什麼功課啊?”

虎伏同情地看著他,道:“老爺知道了。但老爺說,失憶了又不是傻了,學問沒了還可再學,字不會寫了也能再練。只要公子向學之心未壞,什麼時候都不算晚。”

祁垣:“……”

“老爺在書房等了少爺一天了。”虎伏提醒道,“少爺還是快點去吧。”

祁垣無法,只得把精木偶揣起來,忐忑不安地回了府。

書房裡,祁卓正看著桌案上的一處沙盤。

祁垣見這樣子腦袋便先嗡了起來。

祁卓也沒問他去哪兒了,只道:“聽你母親說,二月份你隨他出門的時候,從船上跌落水了?”

大概是沒來得及培養親切感的緣故,祁垣對這位老爹很是犯怵,忙低下頭去:“是。”

祁卓問:“你可還記得細節?當時大約船行在什麼位置?船上有何人?你當時因何落水?”

祁垣:“……”

祁垣對這些還真的一問三不知,撓了撓頭:“不記得了。”

祁卓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然而面上卻只淡淡應了一聲,隨後道:“你過來,看看這沙盤。”

沙盤上已經擺出了高低地勢,山川河流,車馬軍隊。

祁垣茫然地看著。

“看出什麼了嗎?”祁卓喝了口茶。

祁垣盯了半天,什麼都沒看出來,只得道:“東面的人少,西邊的人多。”

祁卓提示他:“前朝盃泰之戰,徵北大軍號稱五十萬之師,最後卻敗於三萬夷賊,所為何故?”

祁垣心想打輸了肯定是別人更厲害唄,不過五十萬大軍打三萬,十幾個漢人還打不過一個夷族?還是當時也是沒糧餉了?

聽祁卓口氣,這種對話大概以前經常發生。祁垣又不懂,只能含糊著應付:“五十萬,這麼多人嗎?長途跋涉累的?”

“當然沒有五十萬,大約不到二十萬。”祁卓點點桌子,“沒問你這個,遠征之兵哪次不是疲乏不堪,我只問你戰略之法,你可明白了?”

祁垣頓時一個腦袋兩個大,猶猶豫豫道:“不明白。”

祁卓:“……”

祁垣怕被責怪,忙喂自己申辯:“我落水之後,原來學的東西都不記得了。”

祁卓卻問:“你二月落水,三月份就進國子監了,如今也有半年之多。這半年你都學了些什麼?”

祁垣:“……四、四書。別的也學了一點。”

祁卓緩緩點頭,看著他問:“子曰,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你只需破題即可。”

祁垣聽著耳熟,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磕磕巴巴道:“詩……詩足以致用……”

下一句卻死活想不出來了。

祁卓等了會兒,眉頭就是一皺。他雖文質彬彬,但在軍中兩年,身上自有股威壓之氣。

祁垣縮了縮脖子,心虛地覷著他。

祁卓又問:“策論可學了?”

祁垣:“學……學了一點。”

祁卓問:“漢元優遊於儒術,盛業竟衰;光武責課於公卿,峻政非美,所為何故?”

祁垣:“為……為……”

祁卓站定在他面前,跟在揚州時的那些夫子先生一樣。祁垣腦門冒汗,心裡打鼓,乾脆耷拉下腦袋,心想罵我一頓算了。

祁卓卻沒罵他,見他真的什麼都答不出,皺著眉道:“算了。”說罷擺擺手。

祁垣眼睛一亮,拔腿就往外去。

“回來。”祁卓卻又把他叫回去,問,“聽說你與國公府的徐子敬關係不錯?”

祁垣回過神,見祁卓雙目矍鑠,不由擔心他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是,子敬兄他……”祁垣道,“他跟方師兄都幫了我許多忙。”

“如此,你過來寫個帖子。”祁卓改了主意,讓人去祁垣房裡取了現成的拜帖過來,讓祁垣在上面填了兩句,約徐瑨有空過來,又要事面議。

祁垣寫完,待墨稍稍晾乾,祁卓便派人給國公府送了出去。

祁垣心中打鼓,祁卓這做派,顯然是要觀察考驗徐瑨一番。自己剛剛刻意提了方成和,也不見他多問一句,莫非是他聽說了什麼?知道自己跟徐瑨的關係不一般了?

祁垣平時跟徐瑨雖沒什麼逾矩之舉,但倆人時常同宿同寢,那種親密的感覺是掩飾不住的,旁觀者一看便知。

現在只能希望徐瑨能看出其中破綻了——他平時跟徐瑨往來,都是直接上門去找,再不濟找個小廝同傳,從未寫過拜帖,走過這正經程式。徐瑨一向機敏,或許能從中猜到點什麼。

然而這點希望太渺然,祁垣也不敢確定。

他寫完帖子,便被祁卓留在了書房看書。祁卓自顧自地擺弄沙盤,祁垣心不在焉的翻書,直到日落西山,也不見徐瑨來訪。

祁垣心中終於松了一口氣,又忍不住好奇,徐瑨是怎麼識破的?

他自己瞎想一番,卻不知徐瑨此時卻並未在國公府上。

元昭帝病倒的當日,他便直接去了東宮。這天太子雖在元昭帝身邊,但朝中有成年皇子不得夜宿宮中的規定,所以他仍需在宮門落鎖之前回府。

徐瑨便在東書房等著太子,文池原在一旁陪著說話,見太子進來,施禮之後便要走開。

太子眉頭緊皺,卻道:“先留下吃飯。”又轉頭去問徐瑨:“如今關門鼓已過,子敬兄不如在府上歇一晚?”

徐瑨這麼著急過來,定是大事,但今天元昭帝昏過去之後,所有人都被留了一整天,誰都沒吃上飯。

太子也是餓得前胸貼後背,當即也不顧什麼虛禮了,讓人搬了桌子過來,隨便整治了一點飯菜,三人圍坐一塊。

文池在一邊溫杯,斟酒,又給倆人佈菜。

徐瑨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太子笑道:“子敬倒是很喜歡文池?”

徐瑨笑笑:“想起了逢舟,我倆吃飯,都是我溫酒佈菜,他還嫌我溫的不好。”

徐瑨處處護著祁垣,倆人一個住城北,一個住城南,卻整日的在一塊。徐瑨從未遮掩對祁垣的愛護和霸佔,祁垣也膩歪的緊,京中子弟好男風的不少,自然都心知肚明。

然而這事明說出來,還是讓太子很是意外。

文池仍低眉順眼地忙著,面上卻浮起一層薄紅。太子看了一眼,隨即卻想到別處,笑道:“二弟是有些胡鬧了,怎麼非跟逢舟過不去。”

徐瑨道:“昨日陛下問我王尚書之事,二殿下也在場。”

太子略一挑眉,隨即苦笑道:“你明知道他這人睚眥必報,父皇又對他無有不應,何苦招惹他這一遭?此事我會設法周全,以後你再遇到,暫且敷衍一下也好。”

徐瑨卻搖頭:“諫在臣,聽在君。若臣子既求安身,又想要朝政清明,豈不是卻步而求前,倒植而求茂?”

太子哭笑不得:“表哥,你真是……”

席上一時安靜下去。

文池也笑了起來,在一旁道:“徐公子所言極是,人君若能受言如流,求賢若渴,必能庶政惟和,天下大安。只是……君心有私,殿下所言是為公子考慮。倘若……”

他說完略一遲疑,跟徐瑨對視一眼。

倘若君為賢君……

徐瑨有些驚訝,不過還是問太子:“陛下身體如何?”

“已經醒來了。”太子蹙眉道,“父皇身體一向康健,今日是急怒攻心。只是……”

他說完看了文池一眼,文池會意,起身檢視四周。

過了會兒文池回來,對二人點了點頭。

“莫要對外說起。”太子的聲音壓的極低,“父皇他……如今說不出話了。”

這幾日天氣驟寒,元昭帝急怒攻心,一下口昏厥過去,醒來之後便口眼歪斜,半側身體皆不能動了。太醫判定這是中風之兆,於是用大補元煎、右歸飲等調理著,又給元昭施以針灸。

然而什麼時候能有所好轉,誰都沒有定論。此事雖已下令,任何人不得外傳,然後宮中人多眼雜,哪能瞞得住。這事讓二皇子知道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而西南邊境更是戰事催緊,兵部尚書又有反意,要是帶著十萬大軍投了楚王……

太子憂心忡忡,飯也吃不下了,一撂筷子,嘆氣不止。

徐瑨在等他的功夫,卻已經想過數遍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自古以來,天子有疾不視朝,便由太子監國。”徐瑨提醒道,“殿下應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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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苦笑道:“父皇並不喜歡我。如今的儲君之位本就堪憂,我哪敢再去監國。更何況東宮官署早已閒置,如今我身邊只有惟真和文池而已。”

東宮之制,原有六傅,三師掌以道德輔導太子,三少掌奉太子以觀三公之道德而教諭,此外還有太子賓客,掌侍太子贊相禮儀,規誨過失。然而元昭帝即位之後,便效仿前朝,將太子六傅設為虛銜,為勳臣宿將加官之用。

而詹事府與左右春坊、司經局,也都成為翰林官遷轉之階。如今東宮僅剩了陸惟真和文池這兩位清紀郎輔佐。王府侍衛也遠不如二皇子周顯。

太子自幼跟徐瑨親近,許多話也不瞞著。

徐瑨淡淡道:“你既是儲君,不管如何作為,都是要被忌憚的。”

“徐公子,”文池卻突然問,“如今朝中局勢,支援殿下的皆為文臣,勳戚武官可都是二皇子一派,你認為誰肯得罪百官,提出監國一事?倘若監國之後,大家偏偏從中作梗,忤旨不尊,又當如何?”

“那便要看殿下所圖為何了。”徐瑨笑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道:“陛下對楚王甚是優厚,然而楚王恃寵縱橫,有無君之心,如今竟勾連夷賊,意圖反叛,傾覆朝廷。由此可見,優待之人未可信。陛下經此一難,或能想通?”

太子聞言一震,雙目放光的看著徐瑨。

當夜,徐瑨歇下之後,太子跟文池和陸惟真商議了整夜。

隔日,元昭帝罷朝,祁卓在家考驗祁垣的時候,太子便進宮“侍疾”去了。

當年他因宮中一幅畫像,被父皇所疑。如今以牙還牙,又何嘗不可用流言讓父皇疑周顯?更何況徐瑨說的對,他在儲君之位上一日,便會被父皇猜忌一日。父皇只知偏寵周顯,若自己繼續隱忍下去,朝中奸佞留而賢臣遠,以後哪還有出頭之日?

如今,卻是不得不博的時候了。

太子這些年低調隱忍,在宮中也有自己的暗線。只是蔡賢不好矇蔽,太子只得將這些悉數交由文池和惟真暗中佈置,讓徐瑨代為出面。自己則整日作痛哭流涕狀,只在元昭帝身邊,寸步不離地侍奉。

兩日之後,元昭帝命太子監國的旨意果然傳了下來。

賜書諭太子:“……中外庶務悉付爾處決……爾其悉心以求益,虛己以納言……”

隔日,百官上朝,太子果真著手處理庶務,待西南之事,更命祁卓為西南總兵,又言:“……待奏而行,恐誤事機,今後有急務,先行後奏……軍中諸將,爾必素知,有可用者,既先呼叫……雲貴二地衛官多庸才,然動盪之際,暫緩行事,等事成之後,再別選老成諳練軍務指揮掌印理事。”

朝中自然眾議紛然。有人懷疑元昭帝口不能言,如何下旨?也有人認為祁卓之言不可信,萬一兵部尚書被誣賴,又當如何?

二皇子一派更是跟幾位文官大臣吵的不可開交。

徐瑨此時已經旗幟鮮明地站了太子這邊,自然也加入其中,他熟知律令,諳練章程,又能言善論,往日只是儒雅之風,如今陡然凌厲起來,條條款款堵的旁人啞口無言。

其他人或忌憚或佩服的看著這位後起之秀,只有祁卓目光複雜的打量過去,半天不語。

徐瑨舌戰群儒,又見祁卓暗中打量自己,心中大呼過癮。他這幾天都沒回國公府,這會兒事情落定,便迫不及待地想去告訴祁垣。

徐瑨一直忍到下朝,拔腿要走,卻又被太子留下,商議了一會兒政事。直到傍晚,徐瑨終於脫身出來,找人一問祁垣並未在鋪子裡,便直奔了忠遠伯府。

伯府的後門上卻是換了人。

徐瑨大步走進去,抬頭見祁垣在廊下搖頭晃腦的讀書,心中暗笑,故意放輕腳步,上前將人抱了起來。

祁垣被嚇地大叫一聲,回頭看是他,更是色變:“你你你,你怎麼來了?”

徐瑨目含笑意,低頭就要親下去:“想你了,自然要來。”

祁垣一臉驚恐,正要擠眉弄眼地搖頭制止,就聽屋內有人狠狠咳嗽了一聲。

徐瑨抱著祁垣,抬頭看去,隨後一張俊臉也“唰”的一下,全白了。

祁卓從屋裡踱步而出,黑著臉看著廊下的倆人,忍了半天:“徐公子!”

“在!”徐瑨腦門冒汗,嗓子發緊,早上舌戰群臣的威風一點兒沒剩了。

祁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咬牙問:“怎麼,還沒抱夠嗎?”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監國相關的內容參考的是明史。

下次貼一下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