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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接下來的兩天,祁垣格外有精神起來。

另兩個小丫鬟探親回來,都帶了點些好吃的,主僕幾個分了吃。祁垣又混了兩樣簡單香粉出來給她們用。

一樣是用丁香皮、辛夷、甘松、檀香等料混成的薔薇衣香。一樣是丁香、檀香、甘松、牡丹皮等料混合之後加入一點點乳香製成的芙蕖衣香。

這兩樣都是齊府的丫鬟們最愛的,連齊夫人都誇其氣味旖旎可愛,只是香味不夠雋永。

小院裡的幾個小丫鬟自然不介意這個,紛紛拿薄紙沾了香末,放在錦袋中隨身佩戴。

一時間院裡花香浮動,幾人都歡喜地不得了,跑來跑去,等到沒了味,便又回來爭著再蘸一些。祁垣心念一動,乾脆多制了一些,放在瓷瓶之中,打算花朝節上讓虎伏拿去招攬顧客。

幾天時間眨眼而過,花朝節眼看便要到了。祁垣算著時間,跟虎伏把幾罐香丸挖出來,各式樣的都試著燻了一角,幾種香丸或旖旎襲人,或清幽雅緻,竟然個個都十分成功。

祁垣頭次自制香品,自己也覺得很是滿意,又按四時季節的給這幾罐各取了名字,分別為粉桃、青蓮、金菊與白梅,又念了揚州齊府賣香的口訣來,自己略微改了改,讓虎伏三人都好生記著。

這期間祁老太太倒是找過他一次。路匣鞍胩歟詞且鹹酶縉罾ひ黃鶉ザ鼗帷

祁垣也聽說了東池會上少不得要猜個迷聯個對,正琢磨怎麼糊弄呢,一聽這個,忙問祁坤都讀過什麼書了。

祁坤長得闊口方鼻,銅鈴眼,濃黑的兩道一字眉,個子足足比祁垣高出兩頭。在這之前已經考了六七年的秀才,次次不中,這會兒聽祁垣問話,他便漲紅了臉,掰著手指頭磕磕巴巴地說了幾本。

祁垣當即雙眼放光的答應了。

祁老太太和小蔡氏對此始料未及,面面相覷,哪能想到這祁垣是換了芯兒的,如今比祁坤還不如。祁坤好歹已經通讀了《四書》,又拜師學著《春秋》三傳,祁垣這芯子卻是《三字經》都能記混的。

兩下人各懷心思地在此事上達成了一致,互相拿對方當了指望。

二月二十五日一早,天還未亮,伯府內外便早早地準備了起來。

祁垣也起了個大早,換上了彭氏送來的新衣裳新鞋襪,規規整整戴上儒巾,還翻出了一把題著字畫的小摺扇,把自己裝扮妥帖,往袖子裡揣了一小罐青蓮香丸。

虎伏她們進不去東園,只能在披香宮外面待著,所以祁垣打算自己在東園裡面兜售一番。那些官家子弟都不缺錢,適當提提價,說不定也能賣一些。

他打算的挺好,又往鏡子裡瞧了瞧,見自己這臉雖然俊俏有餘,但眉梢眼角總透著寒意,不夠討喜,想了想,又跟虎伏要了她們用的胭脂膏,往臉上拍了兩團紅暈出來,這才滿意地出去,跟祁坤先上了伯府的馬車。

祁坤顯然也著重打扮了一番,身上還掛了個雞心形的刻花銀絲香薰袋。祁垣坐定後輕輕一嗅,驚訝地朝那香薰袋多看了幾眼。

祁坤忙解釋:“這是母親才叫人去鋪子裡打的,也沒多少銀子。”

祁垣搖頭:“沒問你這個,那香丸是誰家的?”

祁坤低頭看看:“我也不知,聽母親說是揚州什麼府的,叫返魂梅。”

祁垣挑眉,心想怪不得,果然是自家的東西。

只是這返魂梅不算多稀罕,屬於各家都有的香品。若論差別,萬家的返魂梅氣味更加清幽,而且萬家在京中有分號,不像他們齊家只做江浙生意。

小蔡氏對祁坤向來有求必應,一應吃食穿用都是頂好的,怎麼配了個這麼普通的香丸?

祁垣想不明白,靠在軟墊上,又瞥見祁坤今天穿的這身行雲流水文的綢緞袍子很好看。不禁暗暗羨慕,想著穿到自個身上得是什麼樣。祁坤膚色偏黑,方頭大臉,定不如自己穿著好看,也不如周嶸穿著風流。

想到這又一琢磨,等回揚州後,跟家裡認親自然好說,自家父母總是能認出的,但對那幫狐朋狗友該如何解釋?那幫朋友雖然沒出息,但對自己是很好的,也不知道這些日子有沒有人為自己哭兩把?上兩炷香?

他越想越遠,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聽到旁邊有人喊自己的名字,祁垣迷迷瞪瞪睜開眼,就見祁坤指著外面道:“二弟,再往前車子就進不去了,我們要走去碼頭。”

祁垣醒過神,掀開簾子往外看,外面卻是一條寬敞的臨河大道,兩側綠柳垂楊,綿延數里。

原來現在已經進入披香宮之內了,這條大道盡頭便是東園碼頭,官差們在此設了屏障,車馬轎輦均到此為止。

祁垣忙跟祁坤下車,在此驗過請帖,沿著大道往北一直走到了碼頭那。

那邊正有了一群華服子弟在登渡船,倆人跟在後面一塊上船。這渡船實際是個三丈長的畫舫,三間艙室以珠簾相隔。祁垣跟誰都不認識,便跟祁坤站在船尾看景。

他們前面的幾個人顯然彼此熟識,湊一塊說說笑笑。祁垣隱約聽到有女子歡笑聲,扭頭去看,果然見幾個盛裝打扮的歌妓混在其中,個個容色出眾,被人攬腰啄耳。另一旁還有兩個少年書童,也是粉面含桃的俊秀模樣,被人擁在身側,神色卻說不出的古怪。

祁垣雖然喜歡遊湖聽戲,但還沒上過花船,以前同玩的紈絝們都覺得他年紀尚小,所以從不帶他去刊溝一帶狎妓尋歡,因此他還是頭次看到這種事情。更不明白那倆書童湊在其中幹什麼。

那邊卻有人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回頭看了他一眼。祁垣自知失態,正要轉回頭,卻見那人眼睛倏然一亮,隨後竟直勾勾地盯著他,伸手扯過來一個書童,按著脖子親了個嘴。

祁垣不過遲愣了一瞬,等明白過來後,臉上轟然一熱,忙轉過了頭。

身後似乎有人輕笑了兩聲,又在嘀咕些什麼。祁垣麵皮發熱,一想剛剛那人眼睛外鼓,圓小泛黃的眼珠子始終盯向自己,又有些莫名的惱火。

不多會兒渡船靠岸,祁垣急匆匆地扯著祁坤跳了上去,見那幫浮浪子弟往右側去了,便拐道向左,跟那些人避開。

祁坤自打上船後就看花了眼,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異常。這會兒見前面有個二層高的八角小樓,正好臨水可以看景,便興沖沖地走了進去。

祁垣心中莫名煩悶,也跟著溜達了進去。小樓門口有一繡墩,上面放著水袋,看樣是有人值守,這會兒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裡面卻是一排書畫局臨摹的晉書唐畫,都是名家之作,大概是供文人才子們賞畫用的。

只可惜祁垣和祁坤半斤八兩,倆人看畫都是先瞅那一方小印,認出名字的就說好,認不出的便瞎埋汰一番。

祁垣尤其沒耐性,看了幾幅之後又上了二樓。二樓卻只有一幅小畫,一尺見方,上面畫著兩匹大馬,耳鬢廝磨。

他倒背著手歪頭看了眼,不知怎的又想起剛剛船上那幕。

那書童白麵粉頸,看著不過十二三的樣子,浪蕩子卻足足高出一頭,胖乎乎油膩膩,嘴頭子只顧撅著,跟這畫上的長嘴大馬越看越像。

他心中不痛快,看那馬也不順眼起來,哼了一聲便罵道:“醜東西!肥嘟嘟的!你也就是個肉包子叉在柴火棍上!”

話音剛落,就聽身後有人笑道:“韓幹所畫的名駒大馬,的確較為健壯豐肥。”

祁垣被唬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一個方巾[衫的年輕人揹著布袋拾級而上。年輕人見他回頭,笑呵呵拱了拱手:“兄臺大才,不知兄臺尊姓大名?”

祁垣麵皮一熱,知道自己剛剛的話被聽去了,少不得要丟人,便看著那人問:“我怎麼就大才了?”

年輕人道:“兄臺賞畫一針見血,可不是大才之人?”說話間他已經站到祁垣旁邊,卻比祁垣稍高一點,指著那幅畫道,“這畫乃是韓幹所作,因過於寫實,還被詩聖嫌棄過‘幹惟畫肉不畫骨,忍使驊騮氣凋喪’。兄臺今日評價,可不正和詩聖如出一轍?”

祁垣還沒聽過這麼理直氣壯的馬屁,頓時驚呆了。

年輕人又微微一笑,從身後布袋中取出一卷畫軸,對祁垣道:“兄臺看這畫如何?”

展開後,卻是一頭老牛,身上皮松肉褶,但憨態可掬,挺討人喜歡。

祁垣不懂賞畫,看這老牛可愛,便點頭:“這畫不錯。”

年輕人讚道:“兄臺果然眼光獨到!此畫乃盛唐韓曛鰨〉蓯種械乃湮俺牧倌“奼荊胝婊10薅飧觥恍瓚揭印!

祁垣:“……”原來是個賣畫的!

祁垣後知後覺,一臉古怪地看著他。

年輕人搓了搓手,嘿嘿直笑:“名畫贈才子,換些買酒錢。”

“我這也沒錢。”祁垣見對方開口了,有些不好意思。然而渾身上下摸了摸,只摸到袖子裡一罐沒來得及賣的香丸。

這人做買賣可真比自己強多了,祁垣心想,待會兒自己賣香丸的時候可以跟他學著點。

想到這,又見那人雖衣著寒酸,但眉毛疏秀彎長,尾拂天倉,雙眸黑如漆白如玉,更是神藏不露,有日月精神,心裡便覺得十分投緣,跟人拱了拱手,報了名字,論了齒序。

那人比他大兩歲,叫方成和,是會稽人士,竟然也是要三月入國子監的。

方成和把畫收起,笑道:“久仰祁賢弟大名,沒想到今日在這碰上了,也是緣分。”

祁垣不知道怎麼接,只眼巴巴地問:“你這畫賣的如何?”

方成和搖了搖頭:“官家子弟雖愛附庸風雅,但都不願買贗品。早知道我還不如去西園擺個攤呢。”

虎伏她們現在應該已經到西園了,也不知道有沒有把香丸賣出去。祁垣擔心,便問:“在西園好賣嗎?”

方成和點頭:“比這邊好些,只要便宜點就有人要。”他說完打量祁垣一眼,有些詫異。

祁垣悄悄道:“實不相瞞,我帶了點香丸過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賣得出去。”

方成和一愣,跟他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兩個要進國子監的人,不知道被天下多少學子羨慕,如今卻雙雙跑東池會上賺銀子,也是有趣。

倆人閒聊了兩句,方成和還要去別處兜售假畫,臨走時不忘叮囑他:“宴廳在聚賢樓上,離這邊有些遠。今天是官家管飯,兩人一席,去晚了就沒好座了,賢弟記得早點過去。”

祁垣感激地點頭應下,又跟他揮手拜別。

碼頭那仍不斷地有人乘船而來,祁垣目送方成和走遠,心情終於轉好,跟祁坤打了個招呼,便要自己閒溜達去。這東園既是京中盛景,他少不得要多看多記,回去才好跟人顯擺。

祁坤卻斷然不肯跟他分開,在後面亦步亦趨地跟上。

祁垣“嘿”了聲,不耐煩道:“你玩你的,過會兒我們在聚賢樓碰頭不就是了?”

祁坤縮了下脖子,卻小聲道:“母親讓我好好跟著你。”

祁垣冷笑,心想你母親可沒打好主意。他心裡不滿,回頭瞥祁坤,只見他滿臉通紅,神色尷尬,也不知道是真老實還是裝的。

祁垣撇撇嘴,挖苦他全家的話在舌尖上打了個轉,到底沒說出口。

“我問你,”祁垣道,“咱家的宅子值多少錢?”

祁坤愣了愣:“咱忠遠伯府嗎?”

祁垣:“廢話,你家還有別的宅子?”

“沒了沒了,”祁坤忙擺手,“但咱伯府是御賜的官邸,不是私宅,不能買賣。”

祁垣愣了下,他本來打算著回揚州後,不行讓人把這伯府買下來,將老太太和大房一家全趕出去,讓彭氏自個住著。沒想到這伯府竟然是朝廷的,朝廷讓住他們便能住著,回頭朝廷不讓住了,那他們只能搬走。

這麼看還不如買個私宅踏實。

祁垣問:“那私宅多少錢?也不用大的,三進院子差不多。”

祁坤想了想:“普通的差不多二百兩銀子,也分地段,有的帶園子有的不帶,那臨水的又比不臨的貴些。城西那邊都是官戶,要五百兩銀子的也有。不過這些行情都是一時一變,還是要問中人。”

祁垣點頭,京中物價的確高些。二百兩銀子,放在別處足夠連房帶地買上幾十畝了。

不過齊府有錢,幾百兩銀子也不怎麼看在眼裡。等他走後,彭氏母女相依為命,也不適合大宅子,給她們在城西買個好的三進院落,兩側都是官宦之家,清淨安全,倒是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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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垣邊走邊琢磨。

祁坤卻想茬了,在一旁囁喏道:“二弟,不管怎麼樣,大哥絕對不會趕你們出去的。”

祁垣一愣,這才想到倆人還有奪爵的事情呢。祁坤這口氣跟已經替襲了似的,祁垣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正要說話,就聽前面八角亭那一陣喧譁吵鬧。

那八角亭地勢略低,掩映於蒼茫煙樹之中,另一側有曲廊相連,直通聚賢樓。

祁垣遠遠看了眼,隱約認出船上的兩個美貌歌妓和幾個浪蕩子,這會兒圍成一圈,對著中間的什麼東西鬨然大笑。

他心中煩惡,正要轉身離開,餘光卻又瞥見有人俯身搶了個什麼東西,往湖中一丟。那東西被烈風一吹,倏然散開,赫然是幅畫卷。

祁垣心裡咯噔一下,趕緊順著石階下去了幾步,扶著樹再仔細看,亭中被圍著的除了方成和還能是誰?

祁坤見他臉色突變,也跟著朝下看去。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就見方成和猛得撞開一個人,又拿了個大卷軸,朝要踢他的兩個書童臉上砸去,那倆人應聲倒地,方成和身形一矮,丟掉行李撒腿便朝聚賢樓跑去了。

亭中幾人頓時叫嚷起來,祁垣正要悄悄離開,卻見那邊有人抬頭,正瞧看見了他。

那人正是船上輕薄書童的油胖浪蕩子,祁垣心裡突的一跳,就見那人雙目放光地大喊:“是船上的那個小白臉!快!去捉下來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