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城附近的蒼雲山,一到春天便鬱鬱蔥蔥, 本來是踏青出遊的好地點, 往常遊人如織, 絡繹不絕, 可今年卻蕭條冷落,無人敢至。只因為這山裡搬來了一位兇狠霸道的山陽大王,修為堪比人修中的金丹期, 一眾小妖前呼後擁, 好不威風。
如果是往幾年風風光光的臨江城,護城修士滅了就是,偏偏江家囚禁孩童的罪行東窗事發之後, 勉強保住地位, 勢力卻是大不如從前, 上清自然收走大部分修士, 剩下的也無意為臨江出頭。
所以這山陽大王就愈發作威作福, 最近向附近村民提出獻祭童男童女的要求。
“大王、大王!!不好了, 山裡來了幾個修士, 說是要收拾我們啊!”
山陽大王吮吮油膩膩的爪子,踩斷腳下的雞骨頭:“哼哼, 我倒要看看是哪些個不要命的, 到我這裡來送口糧。”
它踩著六親不認的步伐, 走出洞口, 就看見區區四個修士, 不夠塞牙縫。
打量一番, 年輕的三個初生牛犢不怕虎,居然面無懼色,倒是旁邊年長的修士,穿著臨江城護城所的衣服,滿臉惶恐,還像個樣子。
廢話也不多說,它朝天嚎叫幾聲,獠牙外翻,鋒利至極,一張呼出腥臭氣息的血盆大口滴滴答答,還流淌著口水和鮮血的混合物。
這怪物渾身散發出猛烈的紅光,身形漲大百倍,形如一座從天而降的小山堆,飛速衝了過去,利爪閃著寒光,削鐵如泥。
你可別看這招式粗魯簡單了些,加上金丹期的修為,這一招不知讓多少心高氣傲的修士栽了跟頭。
“啊,快跑,快跑——”護城修士大叫著,驚恐地跌倒在地。
“嗚!”
可今天山陽大王卻沒這麼好運,它還未衝到他們面前,就被一個紫色頭髮的男人隨意地拎住後頸子肉,提溜在手上,看起來輕鬆極了。
它還想垂死掙扎,稍微一動彈,男人的手如同虎爪般捏緊,做妖這麼多年,山陽大王還從未如此痛過,“砰”地一聲,煙霧過後,變回一隻皮毛蓬鬆的紅狐狸,毛茸茸的大尾巴一甩一甩,像只爆炸的掃帚。
“你們說,它看起來這麼胖,到底是肉多還是毛多?”
這聲音悅耳不說,還充滿笑意,拋去內容,實在很招人喜歡。
但話真是太侮辱山陽大王了——
它就是肉多!真大王從不長假肥!
燕倚雲觀察了會:“嘖嘖,看不出來,弄點水打溼就知道了唄,洗洗乾淨,扒皮抽骨,我還沒吃過狐狸肉呢,金丹期的會不會更美味?”
“吃野味?也不怕吃壞肚子。”謝靈檀淡淡瞥她一眼。
“這不是開玩笑嗎,咱不吃野味,嚇嚇它!”燕倚雲心想這野狐狸看著就髒兮兮的,吃了準得什麼病,於是換了口氣審問,“你抓的人呢?全部交出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我偷的雞,一隻都不會還,都被吃了——咦,等等,你說什麼?”
它愣了愣,張張嘴:“人?我可沒t0u're:n,只有凡間忍不住寂寞的女子才t0u're:n!而且,我是公狐狸!”
它說起人話來,確實是十多歲少年的聲音。
“口說無憑,你向我們證明。”謝靈檀平靜道。
山陽大王瞪大眼睛,怎麼掙扎都掙扎不出這人的手掌心。
它委屈極了,平時自己一爪子就能把山捅出個大窟窿,這個紫薯一樣的修士難不成是鐵做的?
越想越煩躁,突然就聽到頭頂上傳來撲哧一聲笑來,那可是沸水開了把蓋子拿走,狐狸獸/性大發,恨不得從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身上咬下幾塊肉。
結果它一抬頭,就見笑意盈盈的雪衣修士注視著自己。
嘖,他這眼型是生得真佔便宜,一雙圓圓的沒有銳角的眼睛,眼白少,瞳仁黑亮,清澈見底,就算不笑,都像盛滿了清冽的美酒,更別說微笑著注視你的時候,真真是心都要被他看化了。
說實話,它活了這麼久,還沒見過這般好看的人類,要不是身上味道不對,山陽大王還疑心面前的是只了不得的狐狸精呢。
“我沒說謊,我只愛吃香噴噴的雞,不要吃臭烘烘的人……”
它起頭還說的有點氣勢,在姜勤風的眼神下,聲音愈加細弱,最後竟然有些可可憐憐的委屈。
姜勤風對同伴們說:“我們進去看看。”
語罷,他還記得把依舊坐在地上的護城修士拉起來,意味深長地瞧對方一眼。
護城修士看著他們三人的背影,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口中不停唸叨:“這麼簡單?不會吧,真的這麼簡單?”
可後悔死他了,他方才狗眼看人低,好一陣奚落這三位不知來歷的修士,特別是紫頭髮那位,他嘲笑他什麼來著……哦對了,年年輕輕就知道模仿別人,不是染了一個劍神專屬髮色就能成為劍神那般的人,還把他們的朋友扣在護城所。
不過話說回來,如此年輕,能夠輕而易舉制服金丹期的妖獸的,除了他印象裡的那位江二公子再找不出其他,但聽說江二公子因為家中變故,已經外出遊歷百年,斬妖除魔,救濟天下,為世人讚揚,沒道理出現在令他傷心的臨江城啊。
“算了算了,且看看他們到底是何方神聖。”
護城修士撣撣身上塵土,連忙跟過去。
百年過去,姜勤風、謝靈檀和燕倚雲修為皆已到達元嬰,就連徐小鳳都在衝擊築基後期的邊緣。
他們四處治癒靈物,將面目全非的生態環境恢復原狀,足跡遍佈三大境,順手也處理了不少為非作歹的精怪,亦管束人間不平之事,無數人對他們感恩戴德,奉為神明,美名一傳十、十傳百,最終傳遍天下,傳遍世間。雖說姜勤風等人並非沽名釣譽之徒,如今也都順其自然成了名號響噹噹的人物,聲望口碑均今非昔比。
說得極端點,百年前謝靈檀指認公孫贏背叛仙道,勾結魔修,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也不過判了他八十年的禁足,還是與公孫贏平素在上清的聲望與威信有關,如果現在再來指正,公孫怕是很難善了此事。
既然有了響噹噹的名號,自然就多了許多跟風盲從的人。
模仿偶像永遠是每一個時代的人不變的愛好。
姜勤風反而最難模仿,因為他就是不帶一絲修飾,最簡單的白色衣衫穿在他身上都飄逸出塵,其他人這樣打扮反而一點特色也無,唯一能模仿的——
他靈寵多,小白狗,聚靈獸,還有一隻火鳳,聽說又添了一隻獅子坐騎,可問題是,這也太難模仿了吧!養靈寵的錢都夠在上清買幾座大房子,帶花園那種哦。
看來看去還是謝靈檀最好模仿,紫色的頭髮,紫色的眼睛,人群中一看過去,就兩個字:亮眼,所以許多劍神的崇拜者搞了許多染劑,把自己的頭髮和眼睛搞成靈檀紫,但那樣的顏色終究是不長久的,一沾水就掉。
更有甚者參考謝靈檀年輕時候的造型,給自己也扎個小辮子,風靡大街小巷,又叫靈檀辮,或者靈檀頭。
故而護城所的修士看到謝靈檀的時候,就四個字:不屑一顧。
染得挺逼真,現在的小年輕,模仿人還挺下血本。
姜勤風把小白狗從鐲子裡放出來,讓它仔細嗅聞。
“汪汪~”
小家夥吃得胖嘟嘟的,看著可招人愛,山陽大王口水都流出來了。
“真沒人,全是雞和兔子,怎麼都是熟的?”
姜勤風叫江小佑這只小火鳳飛到洞頂,照亮一切,許多未開智的狐狸都蹲在角落,默默地看著他們,旁邊還有靜靜燃燒的篝火,篝火旁放著從人類那裡偷來的柴米油鹽,散落了一地雞骨頭。
山陽大王看美人面露驚訝,翹起尾巴:“我的廚藝可是皇宮裡也嘗不到的好,沒想到吧?你要不要吃啊,不過吃了就得留在洞裡陪我——嘶,好痛好痛!!你手那麼重幹嘛!我就說兩句!”
“提醒你現在的處境,少油嘴滑舌。”謝靈檀冷冷道。
燕倚雲晃盪一圈,把熊貓漫漫放出來,小家夥找東西厲害極了,從哪個不知名的旮旯翻出一個髒兮兮的盒子。
“這是什麼?”她問,“有沒有機關?”
“這裡面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火狐狸在謝靈檀的手裡翻來覆去,就是脫離不了,都要難過地哭了。
裡面是他好不容易存下來的家當。
“還以為有什麼寶貝呢,就是一些藥丸子?害,小龍天天能搓好多,再不濟,徐小鳳那家夥一天也能搓幾個。”燕倚雲嘆口氣。
盒子裡當真就只是些三四品的補靈丹藥,還有些人類中通行的細碎銀子。
“你這山大王,當得有些寒酸啊,都過成這樣了,你叫村民獻祭童男童女幹嘛?”
山陽大王哼哼道:“你管我……”
“你再說一次?”燕倚雲揚揚手中看似脆弱的盒子威脅道。
“找來給我梳尾巴,我尾巴都打結啦!”
它強忍著羞恥,這樣的屈辱都叫它渾身顫抖了呢。
“笑什麼笑,這是我族的傳統,我們狐族的九尾娘娘,可是找了九個俊朗非凡的男寵給她——”
“給她?”
“專門分別梳尾巴毛毛!”
姜勤風:“……”
算了,不和孩子計較。
“那,這事也算了結,我們走吧?小鳳和獅子還在護城所。”
他抱起小白狗的同時,江小佑滑落到肩膀,兩個小家夥都親暱地向姜勤風討著疼愛,於是他隨意地摸出幾顆二品靈丹,像喂甜點一樣餵給它們。
威風凜凜的山陽大王眼睛都看直了。
為什麼。
為什麼自由自在的它會如此羨慕那種失去自由的可憐靈寵!
謝靈檀也終於放過它,突然一鬆手,啪唧一聲,紅狐狸屁股墜地,疼得呲牙咧嘴也不敢再直視這個古怪的紫薯修士。
那個紫頭髮的修士真可怕。
它都沒膽量報復了。
那個白衣服的修士更更可怕。
因為它不僅不想報復,還想衝過去享受一下靈寵的墮落生活。
謝靈檀抿唇:“等等,小風,你看這個盒子,是否有古怪?”
“嗯?”姜勤風仔細端詳山陽大王用來收藏寶貝的盒子。
這盒子非木非鐵,非金非玉,就算用靈氣也清洗不乾淨,怎麼弄都是髒兮兮的。
“是粘土製成。”
謝靈檀接過來,手心驀地燃起一簇火花,這並非普通的火,而是連柴京彥都難以抵抗的天象火。
方形的盒子在他手中慢慢融化,竟變成一灘沒有形狀的爛泥,卻又不是沒有價值的泥土,隱隱散發出光芒。
女媧泥。
這個寶貝曾經以道具卡的身份出現在系統裡,但當時姜勤風沒有選擇它,如今機緣巧合,抓個偷雞摸狗的狐狸也能碰到。
“太好了,有了這個東西,小獅子終於能好好做人了。”燕倚雲嘖嘖道。
臨走前,姜勤風想既然拿了別人的東西,還是留些報酬為好,便送了些香料、肉類給它。
旁邊一言不發的護城修士不解道:“你怎麼身上帶這麼些東西?”
“之前救助靈物的時候,我看看……這香料是風駝羊首領送的,野豬肉是雷角狼報答的,太多了,記不清,反正法寶裡可以保鮮,我便都收下了。”
姜勤風還想著怎麼妥善處理這些東西,這次正好用來交換女媧泥。
這些年走南闖北,救助靈物,完成任務,主線三已經做得七七八八,靈寶境和開皇境的相關地點也盡數關閉,所以他們此時回上清,結束最後幾項,正好路過臨江城。
歲月在他們這樣的天驕上幾乎留不下痕跡,外貌上他們基本沒什麼變化,依舊是年輕美好的模樣,只有謝靈檀長得更高,更有壓迫力了些。
護城修士瞧姜勤風說得有鼻子有眼,納悶道:“這話也學得像……”
主要是模仿姜勤風和謝靈檀的人實在太多了,遠的不說,護城所就有一個惟妙惟肖的呢。
他們叮囑完山陽大王,便啟程返回護城所。
在江家出事之前,臨江城的護城所風光無兩,出事之後就成了幾個世家公子耀武揚威的地方。
姜勤風才走到大廳門口,就聽到裡面一陣喧鬧。
“我就要騎它!我就要騎它!”一道年輕氣盛的聲音響起。
“嗷——”是小獅子憤怒的吼叫。
他們連忙走進去,乍眼一看,真是亂得驚人,觸目之下,簡直一片狼藉,桌椅板凳東倒西歪,連寫著“上清無欲”的牌匾都掉到地上,裂成兩塊。
護城修士們連忙去攔:“秦公子,秦公子,不要衝動啊,傷了自己怎麼辦?”
姜勤風一看那鬧事的少年,微微一愣。
熟悉,好熟悉。
這個秦公子也是雪衣墨髮,扎著馬尾,豎著玉冠,右手還帶著個金燦燦的鐲子,一副普通上清境天武門修士的打扮。
他學得還要更細緻些,比如腳邊也有一隻活蹦亂跳的小白狗,肩膀上還有一隻肥嘟嘟的小火鳳。
姜勤風連忙拉住小獅子,避免他盛怒之下,當真拆了本來就破破爛爛的護城所,
怪不得這秦公子如此想要這只獅子呢。
有了就完美了啊。
“喲,你這,行頭都置辦得挺齊全?”
姜勤風打量秦公子的時候,這個秦公子也在打量他。
“嗯……一般般嘛,一看就不注意細節,雪魂仙君戴的玉冠,看到沒?玉冠!”
他指指自己的發冠,強忍著心裡的嫉妒,挑剔地看著姜勤風。
“誰不知道雪魂仙君消滅寧州魔人的時候,頭上戴的玉冠,有言道,血染白玉冠,風吹寧州幡,你戴的是珍珠冠,這不對,這不還原!”
被指責不夠還原自己的姜勤風:“……噢。”
今天束髮的時候隨手拿錯了謝哥的發冠。
其他的護城修士記得他們出去捉拿山陽大王,見姜勤風兩手空空,就知他們無功而返,愈發斷定他們不過是又一群跟風模仿雪魂仙君的人。
於是為了奉承秦家公子,修士們嘰嘰喳喳道:“對啊,論模仿雪魂仙君,還是秦公子最像。”
見識過他們真正實力的老修士,聲音反而淹沒在嘈雜的環境裡。
秦公子傲然道:“你唯一比得過我的,就是有一頭白獅子,說吧,開個價。”
“撲哧。”燕倚雲實在忍不住了,沒阻止這小家夥大放厥詞,就是覺得太好笑。
“你!你笑什麼?咦——你?!妙啊!”
秦公子本來去斥責不懂禮數的燕倚雲,一瞥到旁邊默默無聲的謝靈檀,哇塞,完美的紫色頭髮,完美的紫色眼睛——
就連可怕的氣質都和傳說中的劍神相差無幾!
“兄臺,你是這傢伙的侍衛?好傢伙,這頭髮這眼睛,太逼真了,來來來,謝靈木,你上來。”
秦公子招招手,果然招來了一個紫頭髮的侍從,除開自己是盜版雪魂仙君,這傢伙還搞了一個盜版謝劍神。
兩人站在一起,謝靈木活生生比謝靈檀矮了一個半的頭,看著就可憐,更別說相貌和氣派,真成了普通木頭和靈檀仙木的區別。
估計是這慘烈的對比把秦公子也弄得看不過眼,他哼了哼氣,轉頭問姜勤風:“你這侍衛怎麼賣?”
你這侍衛怎麼賣……
你這侍衛怎麼賣……
賣……
“這個,這個,真沒法賣。”
姜勤風覺得今天上山剿妖沒受傷,要被這個活寶憋出內傷了。
“噢……他不是你侍衛?你們是分開模仿的,不是組合?”
組合?我還出道呢。
姜勤風無語。
燕倚雲扶額:“實話說了吧,他就是你們口中的雪魂仙君,這個侍衛就是謝靈檀。”
人群先是沉默半響,然後爆發一陣陣響亮的笑聲。
“哈哈哈哈,你們連山陽大王都沒帶回來,還好意思吹牛皮!模仿就模仿唄,現在三大境七大國,哪裡沒有模仿他們的人,你非要說你是他們!”
“噗哈哈哈哈哈哈,他是雪魂仙君,他是謝劍神,你是不是要說自己是凰羽天姬燕倚雲,剛才出去買藥材的兩個是妙醫聖手徐家姐弟?”
“別的不說,你也不打聽打聽雪魂仙君和臨江城的關係,他這輩子啊,是不可能再回這個傷心地啦!”
燕倚雲:“……謝靈檀,你管不管他們,再不管他們可都要笑死了。”
謝靈檀還未說話,那秦公子突然使了個眼色,侍衛謝靈木釋放出一個水洗術,他修為低微,使用一個低微咒法都糊里糊塗的,連自己都遭了殃。
“刷——”
水流傾瀉而來。
假的謝靈檀根本不是紫色頭髮,自然而然掉了顏色,衣服都變成深紫。
真的謝靈檀就……
秦公子迷茫地與護城修士們對看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大大的疑惑。
“他、他這頭髮……咋不掉色?”
“對呀,他頭髮怎麼不掉色?”
姜勤風:鬼知道為什麼謝靈檀的頭髮要掉色呢。
他看這群人呆愣震驚的樣子,估摸著這下總算該消停了吧?剛想開口,秦公子湊上來,擠眉弄眼的。
“說說唄,在哪裡染的?介紹一下。”
姜勤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