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哎呀, 這上清就是不一般啊,瞧瞧這磚, 這路!”
一隻油光水滑的紅狐狸混到上清境與外界的天門處,他烏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 活像個來打秋風的遠房親戚, 狐背上挎著一個包袱, 裝得滿滿的。
這副可疑的樣子, 自然被看守交界的上清天師獄的修士攔住。
這些修士皆是公孫贏門下經歷殘酷訓練選□□的精銳戰士,與平常劍修不同,皆著擦得發亮的白銀龍紋鎧甲,手持鋒利長劍, 面容肅冷,威嚴不可侵犯。
“站住,哪裡來的小妖狐, 也敢來上清造次?”
火狐狸被修士呵斥得一激靈, 連忙取出包袱裡的東西:“哎哎哎,看看, 看看, 這是誰的東西?這可是你們上清雪魂仙君的法寶, 你們說話注意點!”
這狐狸正是臨江城蒼雲山上的山陽大王。
它是來找姜勤風的。
自從看到姜勤風手下靈寵能過上靈丹妙藥當糖丸的日子,他突然發覺偷來的雞不香了, 自由自在的日子也不快活了——
既然那個叫什麼女媧泥的破粘土那麼重要, 為什麼不能讓姜勤風把他也收入門下, 做只吃香喝辣的靈寵呢?
到時候混得眼熟, 偷偷拿些好處分給自己的徒子徒孫們,也未嘗不可,反正他們這樣子的修士最不缺法寶之類的了。
高大英俊的銀鎧修士半信半疑地拿過法寶,皺起眉頭,雪魂仙君的氣息很好辨認,因為整個修真界,除開師祖大人柴京彥,便只有他一人是得天獨厚的變異冰靈根,清冽如雪的氣息獨一無二。
確認這的的確確是雪魂仙君的物品後,剛才還冷漠高傲的修士神情順便柔和下來,按照慣例,與同伴低語幾句,通知那位大人,再與這不知從哪裡的小狐狸說話。
“你何處得來的?與雪魂仙君是什麼關係?”
“我啊,我……救了雪魂仙君,對對,這些都是他送給我的,所以你們一定不能攔著我,到時候他一定會幫他的救命恩人報仇,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山陽大王揚揚手裡姜勤風交換女媧泥時候送給自己的寶貝,神情瞬間得意洋洋,蓬鬆的大尾巴搖來搖去。
說是變相的狐假虎威也毫不過分。
“你們雪魂仙君可承諾我了,會贈送我靈石萬兩,丹藥千顆,不要因為我是個無名小妖,就欺騙於我啊……”
它站在天門口肆無忌憚地大聲說話,恨不得人人都聽了去,把假的說成真的。
本來天門就是上清與外界的交接點,人流量巨大,它此舉果然引得無數人好奇的眼神,眾人都竊竊私語,討論起姜勤風和這狐狸到底是什麼關係。
銀鎧修士歸劍入鞘,皺起眉頭,自然而然地為姜勤風考慮,向著看熱鬧的群眾們催促:“別堵在門口耽誤時間,快過去,等會關閉天門了,進不去上清怪得了誰?”
天師獄的弟子皆是如此被訓導,尊崇雪魂仙君為上,只要有任何不利於姜勤風個人的事情發生,他們必須極快做出反應。
最後,他俯視這只找麻煩的狐妖,淡淡道:“你先等一會,自然會有人帶你去見雪魂仙君。”
山陽大王正盤算著找到姜勤風后該怎麼哄騙對方收留下自己,卻沒成想被他們強制帶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石制牆壁懸掛著的白色蠟燭幽幽燃燒,竟不是常見的紅色火焰,而是青白冷冽的冥冥之火,幽森寂靜,天不怕地不怕的火狐狸脖子上也涼颼颼的,它被一道符文禁錮在雕花的座椅上,不能離開椅面半步,只好抱著大大的尾巴,驚恐地打量著四周。
如果他熟悉上清,就會知道這地方是上清最來不得的禁地,若是世家修士們犯事,寧可付出百萬靈石的代價,也不願在此受罰。
這裡是上清最黑暗最陰森最見不得人的黑色牢獄。
關押無數不法之徒的天師獄。
“你就是小風的救命恩人?”
這聲音冷漠中帶有威嚴,彷彿在冰水裡浸泡了上百年。
狐狸一抬頭,只見一個鳳眸薄唇、高眉瘦鼻的白衣修士站在門口,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的樣子。
雖然他並不佩劍,卻氣勢不凡,那是一種長久處於上位的掌權者才擁有的壓迫力,給人極強的威懾感,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
就連沒有見識的小狐狸都不由得立起身體,忐忑地看著對方。
它面對溫柔的姜勤風自然放肆大膽些,因為知道他不會對自己怎麼樣,那個淺笑如春山細雨的小修士最好騙不過了,但眼前這位,似乎是個用眼神就能sha're:n的主。
“還不快回話?呆愣著作甚。”
公孫贏走到它身邊,一雙狹長的眼眸冷冷地審視著。
如果此時此刻雪魂仙君在此處,絕對會覺得十分驚訝。
因為姜勤風心中的公孫贏雖然嚴肅,但不會陰森恐怖到如此地步。
他確實是刻板莊重的長輩,忙起來時總見不著人影,但閒下來往往會囑咐自己好好修行、注意安全。
若雪魂仙君犯了什麼錯事,公孫贏總是第一個責備,最大的懲罰也不過多抄幾頁書,其他的後果卻是公孫贏一人去解決。
在姜勤風從前的印象裡,公孫贏甚至能在熱氣騰騰的火鍋前,與他們坐在一起,嚴肅的眉頭也會悄悄地鬆懈下來,暖色的燈光打在他英俊成熟的面容上,微微勾起的嘴角甚至顯得很溫柔。
但,那只是姜勤風認識的公孫贏。
其他人知道的公孫贏,與溫柔相去甚遠,是噩夢,是比妖魔鬼怪更可怕的上清酷吏,是冷血無情的執刑機器。
空氣凝滯,幾乎教人喘不過氣來,快窒息了。
牢房裡的審問還在繼續,公孫贏的指尖在桌面敲打一二,眯起眼睛,如同靜靜等候獵物踩入陷阱的獵人,神情冰冷而有耐心。
“我、我就是……姜勤風的救命恩人,你得讓我見見他!!”
山陽大王撇過頭,眼神慌亂,結結巴巴,心裡對這個奇怪修士畏懼極了。
“當真?”公孫贏冷笑道,“我對你們這些善於欺騙的小東西最為瞭解,不過是看到姜勤風心軟好欺騙,想要從他身上撈點好處,心思更貪婪的,沒準還想撈筆大的回去。”
被當場戳破自己見不得人的心思,火狐狸驚恐地盯著眼前這個男人。
“你知道嗎,我認為貪婪並非人身上惡劣的品格,或者說,人性之中的惡都不是無用的糟粕,仇恨、野心、慾望等等,皆算得上變強的捷徑,只不過……”
公孫贏慢慢蹲下身,一雙沒有感情的眼睛與火狐狸褐色的眸子對視。
“只不過什麼?”它顫聲道,心中恍惚明白了現在的處境,開始東張西望地找尋出路。
可是,它已成了陷阱中的迷鹿,蛛網中的弱蟲,毫無反手之力。
半響,公孫仙師勾勾唇角:“只是你不應該貪在小風身上,我不允許。”
“唔!!”
下一刻,一隻鐵鉗似的手緊緊地扼住赤色狐狸脆弱的脖子。
“他的那些事,我一直很關注,臨江城發生了什麼,我也調查得一清二楚。你拿著這些寶物,還不知足,怎麼?真把自己當成大王不成。”
山陽大王用盡全力掙扎許久,臉色從正常變得漲紅,再到一臉死氣的鐵青,脖頸間的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脆弱聲響,令人毛骨悚然。
公孫贏眉頭一挑,伸出手,以手緣為刀刃,以靈氣為鋒芒,輕而易舉地切開它的腹部,甚至沒流出半滴鮮血,沾染地板。
他手中的狐狸劇烈掙扎,就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毛茸茸的尾巴高高翹起,竟把棉布包袱打散開來,露出無數姜勤風贈與的寶物。
那白衣煞神瞥了一眼,似乎被這清冽的冰雪氣息打動,那張溫暖燦爛的臉龐又浮現在臉前——
想來自虎跳崖之後,他也許久沒見到姜勤風了。
他的手慢慢鬆開,狡猾的小騙子狐狸總算逃過一劫,癱在地上失去意識。
“算你運氣好,這樣貪心的話,就用這些寶物換你一條性命吧。”
公孫贏話說到一半,皺起眉頭,捂住口鼻,悶咳幾聲,臉色已然慘白。
鐵鏽斑的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散開來。
他掌控權力的同時,大小事務不斷,公文案牘堆積如山,公孫仙師時常呵斥別人好好修行,提高修為,自己卻是最馬虎修行的那一個。
公孫贏並非不能努力就可登峰造極、雙gua:n齊下的天才,修為已長久未精進,修仙之路已至窮途,也不知什麼時候會壽終正寢。
如果是旁人一定拼命修行,狂吃海塞靈丹妙藥,可公孫卻不想把時間再浪費在多喘息一會上。
他想做的,一是完成魔人救世的目標,延長這個世界的壽命。
二是儘可能為姜勤風打理好一切,不能教那個傻小子,在沒有自己的情況下,受人欺負。
三是……把姜勤風教得殘忍一點,他那種柔軟的性子,只有被人傷害,才會想到傷害人,只有被人欺騙,才會想到欺騙人。
只有這樣,姜勤風才能替他接管這裡。
姜勤風才能代替他接管這裡,唯有姜勤風,他才放心。
牆壁上的白色蠟燭仍在靜靜地燃燒,無聲無息,卻有著異樣的存在感。
公孫贏喚來忠心的屬下,吩咐把這狐狸扔出上清,氣息記錄在案,永久不得入境,再把姜勤風送給狐狸的寶物收進法寶空間,最後用上好的絲帕擦拭雙手,瞧也不瞧一眼,徑直走出昏暗的牢房。
原來他們身處的房間是為姜勤風相關事務專門設立。
雪魂仙君聲名遍佈天下,同時也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公孫贏會選擇性地自己處理一些,覺得適合磨練姜勤風的,再送過去。近日姜勤風忙於關閉各處賞獸臺,他便不會讓其他的煩心事去打擾他。
公孫一走出門,銀鎧修士恭敬地迎上來。
“門主,雪魂仙君與燕倚雲正在凡塵天星街的賞獸臺執行任務,賞獸臺的主子是顧家人,他們供奉的宣明仙君已然元嬰後期——”
“我知道了,”公孫贏打斷他,垂下眼簾,“我親自去一趟。”
那手下打量他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可近些日子雪魂仙君關閉的賞獸臺、靈獸珍饈館都不少,許多善後的事都是我們天師獄擺平,您這樣做,還是會引起非議啊……”
公孫贏挑眉:“那些烏煙瘴氣的東西早該消失了,都給我用心修煉才好。”
說罷,他整整衣衫,略施法術,驅散身上的血腥味道,長眉如鬢,一雙冷淡的眼眸這才有了些人情味道。
“我出來之後,還未找到合適機會與那小子見面,不知長進如何了,這次倒是方便,你叫甲字獄的修士一同去。”
他竟一刻都不肯停留,直接離開了。
看著公孫清瘦的背影,一天師獄的修士無奈道:“唉,公孫仙師早就與這雪魂仙君恩斷義絕,還因為小白眼狼罰了八十年緊閉呢,這掏心掏肝的,別人也不會感激他啊。”
雖然揭發公孫贏的是謝靈檀,但在上清,誰不知謝靈檀這把利劍,只有姜勤風才使得動。
“你不知道,下次就少說點,公孫仙師對雪魂仙君視若己出,哪有父親不為兒子考慮的?”他的好友氣都要被他氣死了。
“視若己出,為何還把江家害成那樣啊?江大公子可是被他逼得自挖靈根與心臟,最後墜落懸崖,屍骨無存啊。”
“你這人真愚昧,雪魂仙君與那江大公子是親生兄弟嗎?我覺不覺得……今天這坑蒙拐騙的紅狐狸與那江大公子有些相像?或許在公孫仙師的眼中,那江家與這狐狸並無什麼太大區別吧。”
在公孫贏心中,江佑鄰還是和臨江城初始一樣,像只紅毛的狐狸圍在姜勤風身邊,用著花言巧語,從他身上討好處。
只是那只狐狸太奸詐了些,姜勤風是萬萬下不了手的。
那麼,在他壽元耗盡之前,由自己來解決掉,也是一件好事。
地面一陣顫動,燈影搖晃,向來是上面甲字獄的修士出去給姜勤風幫忙了。
天師獄修士不知想到了什麼,笑了笑:“我想與你打個賭。”
“賭什麼”
“下一任天師獄的主人是誰,天師門的主人是誰。”
“這不是兩個嘛?”
“不,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