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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挑燈(七)

挑燈(七)

醜初, 燒得唯餘碎塊的木柴被一道流光熄滅,浮滿辣椒的紅湯中不再添入新菜,沈倦慢條斯理停箸,起身伸了個懶腰。

“吃得有些撐,一會兒走回去算了。”他在心頭嘀咕著, 衣後領突然被勾了一下。

偏頭一看, 動手的赫然是沈見空。

“做甚?”沈倦問。

沈見空對沈倦攤手,掌心裡擺了顆藥丸:“消食丹。”

“你怎會隨身帶這個?”沈倦詫異問。

“乾坤戒可容納無數, 多此一種丹藥不多。”沈見空語氣平平,說得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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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倦問的其實是你一個根本不進食的人為何會帶這個,可轉念一想追究到答案也沒什麼意思, 便不再糾纏此問題, 衝沈見空道了聲謝。

他接過消食丹、放入口中,這丹藥外皮深紅色,吃起來竟是山楂味。

“如此,我先回停雲峰。”沈見空輕整衣袖, 低聲說道。

他身側的人抬手慢慢揮動,一雙桃花眼輕彎,眸底盈滿月光, 清幽透亮,“師兄慢走。”

沈見空來去無聲, 素白衣袂在虛空裡一飄轉,人已消失不見。沈倦續上方才被打斷的懶腰,歪頭對沈八萬和花甲道:“走, 回青翡閣喝酒。”

兩妖正在收拾殘局,聽見這話,沈八萬道:“可是,你方才不是答應沈峰主不喝了嗎?”

“我有說過這話?我只告訴了他,我不會酗酒。”沈倦眉梢輕挑,“再說了,他憑什麼管我。”說完一甩衣袖,提步往山下走去。

青翡閣位於半山腰,臨湖而建,背靠幽幽梅林。四月初,並非梅開時節,望過去一片春綠如海,亦是一番好景。

沈倦拎著酒走上湖心小亭。

夜風不休,湖面波紋一圈疊著一圈,似眉峰皺,無聲唱一闕春愁。沈倦憑欄而立,垂眼瞥了會兒這湖色清波,從乾坤袖裡抓出一把魚飼料,細數拋撒。

藏在深處的魚兒競相浮上水面,匯成一片瑰麗之色。

沈倦勾唇笑了一下,揭開酒罈,就著看魚的姿勢扯開酒罈。

是去年釀的青梅酒,果香味甚濃,酸甜正適合,在這清和春夜暢飲,再適合不過。但——有一點很可惜。他方才吃太多,而沈見空給的消食丹乃是尋常配方,效果並不如何明顯,酒才喝兩口,飽漲感又生。

沈倦看著手裡的酒罈,眼微微眯了眯,沒頭沒尾地在心底罵了聲沈見空。

“公子,湖上風大,小心著涼!”身後傳來沈八萬的大喊,“你還是來這邊吧!”

“嘖。”沈倦合上酒蓋,一臉不情願地轉身,出湖心亭,踏上曲橋,行至湖岸,同沈八萬一道回閣中。

青翡閣不需要過多佈置,這裡的一切都儲存了原來模樣,連一絲塵都不染,好似主人不過是出門遊了淌湖,並未遠行數十年。

沈倦熟門熟路回房,洗漱過後更換寢衣,眼睛一閉,沒多久就睡著。

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自己一身白衣,跪坐幽殿,膝上平放一把劍——見紅塵。

抬頭見窗,窗外是停雲峰上常見的雲景,絮似的雲一層一層、一疊一疊鋪開漫開,晝陽隱在不可見處,悄然無聲為雲團染上一層淺紅。

此峰太過孤絕,除卻養在峰上的鳥雀,鮮有野鳥可渡。他看了那蒼穹許久,不見半個過客。

峰上唯有他一人。

湧入殿內的風很烈,幾乎刮著臉過去,這一刻,沈倦分不清他在夢裡變成了沈見空,還是沈見空入了他的夢。

他拿開膝上的見紅塵,起身垂袖,試圖在找面鏡子照模樣,但來來回回翻找數次,皆無所獲。

沈見空的書房、臥房,乃至修建起來便不曾用過的柴房,都散亂得不成樣子,沈倦無可奈何皺眉,卻在這時,一隻手倏然環住他的腰,將他往後拉了一把。

接著,尖利犬齒深深刺入頸側皮膚。

疼痛感襲來。沈倦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從極北之地吹來的風雪,以及掩在風雪之下的草木氣息,清冽苦澀,但細品過後,又能嚐到一絲甜。

是沈見空。

他猝然驚醒。

當——

遠處晨鐘正響,聲音清脆空然。

再看一眼天色,不過辰時初刻。

是個夢,但頸側的觸感卻似真實,懵懵然之間,他抬手往那處一拍。

啪。

聲音太響了,頓時睡意全無。

可時辰尚早,沈倦翻了個身,重新閉上眼,可翻翻滾滾,始終無法入睡。

他睜眼,吐出一口氣,緩了片刻,擁被坐起。

都怪沈見空。

他許久不做夢,沒想到俯仰一夢,竟夢見這倒黴師弟。

定是昨日在秘境中被沈見空咬了一口的緣故,如此一來,他必然不能再讓沈見空幫忙解毒,三日一次過於頻繁過於麻煩不說,咬脖子算是什麼道理?再那樣下去,指不定每晚都要和沈見空在夢中相會。

沈倦赤腳踩到地上,眼角低垂,甩著袖子一臉不爽出門。

停雲峰。

御雷派春日晝短,日色不過初明,天幕中層雲染透燦金,峰頂風烈如刀,浩浩蕩蕩捲入門扉大敞的清殿,捲起殿中人素色衣袍。

他方才睡著了。

自從歸元境後,他便不再睡眠,每夜闔眼,皆是趨著體內靈力於經脈各處流轉,夜復一夜洗筋伐脈、塑骨拓根,當是孤山御雷派中清修者的楷模。

但今日,竟是睡著了。

更有一夢。

夢中沈倦著他衣衫,攜他長劍,坐在他的殿上。

他無從知曉沈倦來此有多久,但似乎是很久很久,從月落日升,到天漸日暮。

他一直看著沈倦。

起初,這人安靜坐著,後來卻慌張起身,在殿上四處搜尋某物。

沈倦似乎在探尋一個答案,沒來由的,沈見空就是認為若找到那個答案,沈倦會極不高興,更甚至,沈倦還會想離開。

沈見空不願他離開。

他候他多少年,日落日出,月圓月缺,幾乎是想也不想便走過去。

之後所做之事,讓他乍然驚醒。

殿外長雲流金,風呼嘯凜冽。

當——

主峰上撞鐘人執木敲鐘,清響蕩滿孤山。

辰時了。

青翡閣。

沈倦赤腳下樓,垂著眼面色發白,花甲和沈八萬不曾料到他會醒得如此早,都嚇了一跳。

“公子你臉色好差,可是起太早的緣故?要不再回去睡會兒?”

“對對,回去躺一會兒,早膳好了再起身不遲。”

兩人同時開口,說著就要過去,沈倦給了他們個手勢,示意他們就坐在椅子裡,低聲道:“睡不著了。”

“那……”花甲和沈八萬對視一眼。

“煮碗麵吧。”沈倦說。

花甲立刻點頭。

他又道:“要牛肉麵。”

“好。”

花甲放下手中書卷,快步走去廚房。沈倦坐到她的位置上,垂著眼看沈八萬。

他目光裡帶著濃厚的打量和探尋,沈八萬被他看得心頭發毛,往後縮了縮,小聲道:“怎、怎麼了?”

“你們蛇,大多數都長著毒牙?”沈倦換了坐姿,單手撐在兩人之間的小桌上,翹起一條腿,幽聲問。

沈八萬道:“也沒有,像我這樣的好蛇,牙就無毒。”

沈倦立刻對他沒了興趣,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分外無情地朝沈八萬擺手:“那你走開。”

“誒,到底怎麼了?”沈八萬不走,表情又耍賴又討好。

沈倦眯眼看了他好一陣,打了個呵欠。沈八萬湊過來的上半身倒回去,就在他以為沈倦不會回答的時候,這人說話了:“我打算以毒攻毒。”

“哪兩種毒?”沈八萬問。

他沉思一瞬,雙手交叉託在下頜,輕聲說:“要找一種可以麻痺神經的毒。”

“麻痺神經?”沈八萬不理解。

沈倦:“就是讓人變得無知無覺。”

“這簡單,我就能啊!”

沈八萬撫掌一笑,說完變回原型、竄上小桌,高抬蛇身、張嘴吐信,露出兩顆毒牙:“嘶——”

沈倦:“……”

他拖長語調:“你方才不是說自己是好蛇?”

沈八萬不說話了,垂下蛇頭,討好地拱了拱沈倦手臂。

“但也不行。”沈倦搖頭。

蛇妖又拱了他一下,尾巴掛在桌邊,一甩一甩:“怎麼又不行了?”

沈倦把他提溜回椅子裡,靠回去,半閉著眼感慨說:“這種毒,若任由其停留體內一整日,不死也傷腦子。”

沈八萬想也不想:“那肯定啊!”

所以不行啊,沈倦抬手扶額。

都是起太早的錯,腦子不太清境,才想出這種鬼主意。

花甲飛速煮好面端來,沈倦吃過之後,搭雲舟慢吞吞去了雪意峰。

山間處處皆是晨起練劍之人,劍嘯聲不絕於耳。江漱月昨夜說她要上早課,沈倦便來到雪意峰講學之地坐令閣尋人。御雷派早課自卯時便始,這個時辰約莫結束。

沈倦在御雷派中乃是風雲人物,容貌出眾根骨上佳,更是在成為掌門親傳弟子的第一日,便跟著去解決了不安穩的明光峰隱藏秘境。那可是歸元境修行者才趕緊去歷練的秘境,縱使他在裡面站著不幫忙,膽識亦是一等一,何況聽說還立了功。因而一出現,立時引來紛紛議論。

他絲毫不在意這些聲音,垂袖倚在坐令閣前的樹身上,垂著眼想自己的事。

不多時,門口出現江漱月的身影,沈倦衝她抬了下手。

江漱月小跑過去,低聲問:“有什麼事嗎?”

他把人帶到一處僻靜之地,才開口:“你們藥谷行醫多年,可有過使用注射器的先例?”

方才吃麵的過程中,沈倦做了第二番思考,以毒攻毒、把自己毒癱是萬萬不可行的,是以要想安穩無痛度過每三日一次的發毒,還是得藉助沈見空的幫助,但讓他咬脖子,沈倦不願,於是他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弄一個注射器。這樣一來,沈見空給他點龍息,他隨時隨地可以自行解毒。

可江漱月聽見他這話甚為疑惑:“注射器?”

“便是將藥液推入人體內的器具。”沈倦解釋。

江漱月一番思索,忽而豁然開朗,用書卷一敲額頭:“我明白了,你說的這個,《傷寒論》中提及過。”

“可否說細一些。”沈倦笑道。

“豬膽汁方便要用到你所說的器具,這個方子,取大豬膽汁一枚,佐以瀉汁、少許法醋,以小竹管灌入穀道。此方可利便。”江漱月把手中書卷放入乾坤袋中,並從內取出一物遞與沈倦,“小竹管便是這個。”

這個小竹管相當細小,後置一推柄,可將盛在裡面的東西推出。

沈倦聽明白了,這說的,不就是用藥汁灌腸催便?

也看明白了,這根小竹管,不就是灌腸器?

他無言片刻,癱著一張臉,動作遲緩地把小竹管還給江漱月。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寫的時候順手一搜注射器的起源,於是灌腸器出現了!

《傷寒論》是張仲景的,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