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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

此為自動隨機防盜章,72小時自動解除。  “是的。”媽媽親吻孩子的頭頂, “所以, 你要記住她!”

孩子睜著明亮的眼睛, 點了點頭。他是不會忘記那位美麗的夫人的,他想。因為她救了他們所有人。

後來, 他隨著父母前往那位夫人的故鄉, 參加了她的葬禮。她屍骨不存, 下葬的只有一些遺物, 是為衣冠冢。在葬禮上, 他才知道,因為她以身為餌的勇敢而平安撤退得以活下來的平民,有六十萬人。許多人都來參加了她的葬禮, 默默的傳頌著她的名字, 為她唱起葬歌。

然而人們不知道的是, 當她和異形同歸於星塵的時候, 在爆炸的劇烈白光裡,有一團紅色的光團曾經短暫的出現, 而後便消失在這個世界中。宇宙中漂浮的只有鋼鐵殘骸和異族殘缺的屍體。

除此之外, 便只有星辰。

……

……

星辰。

在如墨的夜空裡橫亙,彷彿一條璀璨的長河。星光下, 小小的身形立在那裡,許久不動。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 昏黃的燈光洩出些許, 還沒有星光明亮。“五妮兒!”半大的男孩子粗聲粗氣的喊, “就知道你在這兒!娘喊你燙腳啦!”

星光下的小女孩回過身來。她梳著兩個髽鬏,穿著打著補丁的粗布衣褲,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模樣。本應是靈巧可愛的年紀,只是一雙大大的眼睛中,目光卻有些遲滯——倒也沒呆到傻的程度,只是看起來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靈動。聽到哥哥喊,也只是木木的應了一聲,沒有太多表示。

男孩子便咕噥道:“夜夜看星星,你咋看不夠,有啥好看的。你快點啊。”說著,他打了個哈欠,走過去扯住小妹的手,牽著她往屋裡走。走進低矮昏黃的土坯房子前,五妮兒回頭又看了一眼那星空……

她屬於那兒,她想。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有這麼奇怪的念頭。但她真切的感到,在夜空裡閃爍明滅的星辰,比這坐落在山坳裡的破敗山村,比這土坯茅頂的矮房和樹枝紮成的籬笆牆,更讓她感到熟悉和親切。

這真是奇怪。

楊家的五妮兒還小,和四妮兒一樣跟爹孃睡在一個炕上。四妮兒早燙完了腳,滿炕上打滾笑得開心。五妮兒安靜的讓娘給她燙了腳,安靜的鑽進被窩。

油燈吹滅,黑乎乎的屋子裡頭,當爹孃的幾次把在炕上瞎鬧的四妮兒塞回被窩裡,直到她玩累了,呼呼的睡著了。五妮兒便聽見了爹孃的炕頭閒聊。

“小五有點鈍,會不會……”這家的男人哀聲嘆氣。

家裡最小的五妮兒,小時候一直不開口說話,久到了他們都懷疑她是不是啞巴。好在半年多前,這孩子突然開了口。半年多的時間,從一個字一個字的蹦,到現在能說個囫圇話。

可別家的娃,五歲的時候,都已經滿地瘋玩了,懂事點的,已經幫著撿柴拾糞了。他家這個,就是一天到晚的不吭聲,安靜的像不存在。想教她做點事,也是慢慢吞吞,手腳是看得出來的不麻利,鈍鈍的。

村裡已經有那嘴上不留德的笑話他家生了個傻兒。

“別瞎說!她就是小,再大點,就會跑會跳了!”到底是當娘的,血肉連心,雖然自己也不是沒有過猜測和擔憂,卻不肯坐實了別人的話。

夫妻兩個人便別開了話題,村頭村尾的聊些別的。

他們懷疑她傻,五妮兒心裡明白。她更明白自己不傻。她的心裡是清楚明白的,可她沒法表達。

她的思想和她的身體無法協調一致。就像是吊線木偶少了幾根線,動作做起來總是走形。當她想要說什麼的時候,要花費很大的力氣才能組織好簡單的語言並用舌頭清晰的表達出來。

她今年也才只五歲而已,更小時候的事,記憶很模糊。能清晰的記住事情和表達自己,也就是近半年來的事情。彷彿自出生以來就一直混沌的大腦,在幾個月前突然不知道哪裡出現了裂縫,漏出了一星半點的清醒出來。

她隱約能感受到自己的腦子裡似乎裝著很多東西,但卻好像隔了一層薄薄的卻柔韌的屏障。她知道它們在那兒,就是無法穿透那層屏障實實在在的抓住它們。

這使得她的大腦處在一種半混沌的狀態。就譬如此時此刻她躺在粗糲的被衾裡,就忍不住想……她是誰?即便她明明知道,她是楊家最小的么女楊五妮兒,可她就是剋制不住的想,自己……到底是誰?

她這混沌的腦子自然是想不明白這莫名其妙卻玄而又玄的問題,便一直只在黑暗中安靜的睜著眼睛。她太過安靜,以至於爹孃以為她和四妮兒一樣已經睡著了,便開始製造出一些悉悉索索的聲音,呼吸也粗重了起來……

又來了……楊五妮兒無奈,只得閉上眼睛,慢慢的翻了個身,面對著姐姐四妮兒,背對著敦倫的父母。

悉悉索索的聲音就中斷了一下,女人壓低聲音道:“五妮兒沒睡著?”

男人也壓低聲音:“睡了吧?你聽她多安生!”

女人便推推男人:“你看一眼!”

“怕啥!她又不懂!”男人聽著有些急切。

很快,那些聲音又響起來……

這對夫妻並不知道,他們的么女背對著他們,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有些發怔。是的,她應該是不懂的,楊五妮兒想。可是,她為什麼對爹孃正在做的是什麼事情一清二楚呢?

她的目光落在幾乎跟她頭碰頭的姐姐臉上。四妮兒比她大兩歲,都已經七歲了,也曾夜裡醒來撞見過爹孃行事,可她就完全不懂……

五妮兒盯著四妮兒的臉龐,怔怔的,想不出原因。

這一年的秋天比往年冷的更早一些,雨水也少。對於靠天吃飯的農人來說,這是不好的徵兆。

可對五妮兒來說,她喜歡這樣。因為下雨的日子,她就不能在夜晚看星星了。

她娘盯著四妮兒燙腳,左右看不見五妮兒,推開門,果見那小小的身影呆立在籬笆牆下,仰著頭看著星河璀璨。

“傻妮子!你不冷?”女人氣道,拽著她回屋。氣咻咻的給四妮兒燙過腳的盆里加了些熱水,扯著她坐在小板凳上,把一雙微涼的腳丫放進熱水裡。她還摸她的手,碎碎的唸叨:“瞧瞧,這手冰的!傻妮子!你咋就不知道冷熱!”

微燙的感覺遲了幾息才從腳上傳達到大腦,五妮兒垂下眼眸,默不作聲。

女人早習慣了小女兒的沉默,對比別人家孩子的調皮機敏,心裡其實也早就認為她是個傻的,再看她這樣子,不由就心底發酸。碎碎的嘮叨:“不知星星有啥好看!整晚整晚的看!”

她碎碎的念著,彷彿只有這樣,心底那些酸楚躁鬱才能發洩出來。

過了一會兒,聽見安靜的小女孩說:“想到星星上去。”

她說的很慢,但很清楚。女人怔了怔,才明白她是在回答她剛才說的話。回個話……也要反應這麼久。

她便嘆了口氣,說:“行,那你去當仙人。當了仙人,有大神通,別說星星,就是月亮,也能飛得上去。”

可這世上,哪有仙人呢?不過就是愚夫愚婦,對自然和知識一無所知,矇昧的幻想和崇拜而已。

楊五妮兒在心中微哂,不以為意。

到燙完腳,她費力的組織好語言,表達了想要去另一間屋子裡和大姐一起睡的願望,卻被她娘以她年紀還小為由直接拒絕了。她只好鬱悶的繼續睡在四妮兒和母親中間,再過去便是父親。繼續旁聽這夫妻二人的臥談。

聽他們說起大姐也到了年紀,該說個婆家了。女人覺得翻過一條山溝,隔壁她孃家村裡趙家的阿毛是個不錯的後生,男人卻相中了個獵戶。

“你懂啥!你瞅著他家不顯山不露水的,他日常裡獵出的好物,家裡頓頓吃肉!硝出來的皮子拿到集上賣了,一年下來,算起來比咱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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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嘟嘟囔囔的嫌當獵戶的太危險,不定哪天媳婦就會做寡婦,老大不情願。夫妻兩個便拌了幾句嘴,不輕不重,最後都打著哈欠睡著了。

楊五妮兒也在這日常的、瑣碎的低語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年的冬天雪很少。這讓村裡有經驗的老人們很憂愁,擔心來年是個旱年。

冬天便是農閒時候。女人們還能在家裡紡線織布,男人們勤快些的找點活幹兒,懶些的便成日裡偎著灶臺閒磕牙了。

五妮兒的爹還算勤快,趁著天還不是那麼冷的時候,打了新的土坯,把豬圈整了整,又給屋頂換了新的茅草,加厚了些。可冬日裡能幹的活也就那麼多。他到底還是閒的時候多。天黑得又早,為了省燈油家家戶戶都是早早吹燈上炕。

這些農人們也沒有旁的娛樂,於是每年過了冬季,來年的夏天就成了孩子出生的高峰期。

楊五妮兒不堪其擾,有天晚上鑽到楊大妮兒炕上,拽著被子死活不肯放。她娘沒辦法,只能囑咐大妮兒:“夜裡喊她起來尿尿,別尿了炕!”

大妮兒答應了,於是楊五妮兒這算是終於脫離了苦海,不用夜夜聽現場了。

晚上睡覺,大妮兒還會輕輕拍她,給她哼不知名的山歌。實在是個很溫柔的長姐,五妮兒想。大妮兒的身上有乾淨的皂莢的味道,她喜歡大妮兒。

天冷起來,大家都不出門。他們的娘在廂房裡織布,大妮兒在一旁紡線,叫四妮兒、五妮兒幫她擇棉籽。五妮兒擇得比四妮兒慢得多,大妮兒也並不嫌棄,常常露出溫和的笑,偶爾摸摸她的頭。

五妮兒擇的雖慢,卻也很認真。她看得出來,四妮兒做起這件事來,手指比她要輕鬆靈巧得多了。

她其實做了一段時間之後,就感到手指的痠痛。她只是一直忍著。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身體反應和動作都這麼遲鈍,但她隱約覺得,自己需要鍛鍊。

付出總是有回報的。在冬天還沒結束的時候,五妮兒便能感到雙手比從前靈活了不少。這證實了她自己的猜測,她的身體,果然是需要鍛鍊的。

她便開始有意識的去鍛鍊自己。

冬日裡太冷,不宜出門,她便在屋子裡蹦跳,踢腿,扭身。她的動作笨拙而緩慢,看起來像是無聊之下的自娛自樂。

家人也就瞥了幾眼,誰也沒有在意。並不知道家裡最小的這個孩子,在努力的想要掌控住自己的身體。

冬天過去了。村裡老人們的眉頭鎖得更緊。這個冬天,只下了兩場薄雪。大家盼著春雨,可春雨也來得很遲,稀稀拉拉的,毛毛細細。並不像是能給大地解渴的樣子。

到了夏天,村裡果然陸陸續續有新生兒出生。可這一年的孩子出生的時機不好,大多沒能活下來。

這一年,果真是個旱年。夏糧的收成讓人發愁。家裡的飯桌上,乾飯換成了稀飯,到了土地乾裂,冬麥也歉收的時候,麩子也出現在餐桌上。

夜裡,五妮兒聽見大妮兒躲在被窩裡哭。

今天,有人來給大妮兒提親了。來的人家,就是她們的爹相中的那戶獵戶。

她爹的眼光還是挺準的,在莊稼歉收的時候,就能看見獵戶的好了。這年景,也就獵戶家裡還能吃上肉了。楊家的豬,早就殺了賣了,小豬崽沒有足夠的料,養不出膘來,最後狠狠心,殺了下肚了。

獵戶跟著媒婆來提親,提了兩斤臘肉來。這家的男人和女人,都盯著那肉眼冒綠光。二郎、三郎和四妮兒扒著門眼巴巴的看著。可他們的爹孃沒把那肉留下,因為他們沒有一口答應,而是還要再考慮考慮。

五妮兒知道大妮兒為什麼哭。那獵戶不是來給他十八歲的兒子提親的,他的兒子已經和別的姑娘訂了親,他是來給他自己提親的。他老婆死了好幾年了,他想續絃,看中了大妮兒。

他快四十歲了,大妮兒今年才十六。要在往年,他或許不敢肖想大妮兒這樣花朵般的女娃子。可今年年景太差了,有些人家已經開始賣兒賣女。這種年景,他倒成了香餑餑,自然而然的便提高了自己的標準。

爹孃到底沒舍得把大妮兒嫁給個看起來比她爹還老幾歲的男人。他們拒絕了獵戶,獵戶轉頭娶了別家的姑娘。

後來,楊五妮兒的爹孃為此悔恨不已。因為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們漸漸走到了彈盡糧絕的境地。

在這種時候,有滿頭插花的婆娘,趕著車進了村。

人牙子,來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