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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車子在彎曲的山路上繞行, 到了老樹那裡時,男孩從樹後跑出來,蹦跳著揮手。

竹生叫停了車子,讓他上車。問道:“臉怎麼了?”

男孩鼻青臉腫,像被揍過一頓一樣, 都看不出相貌了。他道:“我想爬到樹上去,摔下來了。”

竹生就沒再問。

幾輛車下了山, 竹生憑著記憶, 指點方向。到了她記憶中和範大先生分開的地方,卻不見人影。她放開神識一掃, 發現那兩個人躲在灌木叢中。

她便叫女人們揮動火把,提氣丹田, 喊道:“範先生!範先生!”她中氣十足,聲音在黑夜中傳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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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木叢中響起了阿城的聲音:“竹生姑娘嗎?”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阿城和範大先生相互攙扶著從藏身之地走出來。就看到幾輛大車, 幾十個神情麻木的女人。

那些女人在火燒山寨時如同迴光返照一般,待那股熱力過去之後,又像失去了生命力的木偶一般,死氣沉沉。

阿城一瘸一拐, 範大先生則是渾身傷口還未收攏, 皮肉尚且綻開著。他的衣衫被劃破數道, 破破爛爛掛在身上, 被殷虹的血染透, 破洞中露出猙獰的傷口, 看起來格外可怖。

火把之下,兩個人一眼就看到了竹生懷中的翎娘。

翎娘早在竹生提氣喚“範先生”的時候就不敢置信的睜開眼睛。她明明,她明明看到父親和阿城倒於亂刀之下!

“翎娘……”範大先生伸出手。

翎娘也伸出手,和父親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失而復得的喜悅攫住了兩個人。但是立刻,他們都看到了彼此的狼狽。淚水都湧上了眼眶。

範大先生用力握了握翎娘的手,道:“活著就好。”

眼淚在翎娘眼中打轉。

範大先生問:“瑩娘和巧娘呢?”

阿城亦問:“翎娘,巧娘呢?”

翎娘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範大先生看著她,失神道:“瑩娘……瑩娘也……”他呢喃著,突然怔怔的落下眼淚。

阿城什麼表情都沒有,整張臉麻木著。他的眼淚已經流得太多,再也流不出來了。

“上車吧。”竹生道。

便有三個女人下去換了旁的車,給他們空出了足夠的地方。男孩非常有眼色的攙扶兩個人上車。

“去哪裡?”範大先生問。

“沒有目的地。”竹生道。“你說吧。”

範大先生便道:“回宿營地吧,或許還有倖存之人。”

竹生道:“好。”便指了方向。

阿城望著前方的黑夜。事發時他和妹妹離開了家人身邊,去同翎娘說話,並不知道家人是否僥倖逃脫。他今日品嚐了絕望的滋味,竟是不敢有期望。

車子在黑夜中行走,火把的光把眾人長長的影子投在地上。

到了宿營之地,依然遍地屍體。女人們看到了,卻沒有一個人驚懼尖叫。看得多了,也就習慣了。

竹生忽然提氣道:“範先生在此,都出來吧。”

範大先生愕然。

過了一會兒,黑暗中響起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人問:“範大先生嗎?”

範大先生大喜,道:“是我!還有誰在?”

聽到了他的聲音,那些人才從草叢、灌木中鑽出來,甚至還有個“死人”從地上爬起來。人數不多,十來個男人,還有個小童,都形容狼狽。

這些都是範大先生的同鄉。看到還有人生還,範大先生歡喜得眼眶都紅了。眾人見到他,亦是哽咽。

“還有旁人嗎?”他問。

大家抹著眼睛道:“沒了,沒再見到旁的人。”

阿城突然出聲:“二叔,我爹孃呢?”

被他喚作二叔的人這才看到範大先生身後的侄子,先是大喜,復又大悲,搖搖頭,伸手指了個方向。

阿城舉著火把跳下車,一瘸一拐的朝那個方向走過去。他的斷腿在回春丸的藥力下已經長上,骨頭卻錯位了,成了瘸腿。

過了一會兒,黑夜中傳來少年低低的、壓抑的哭聲。

範大先生沉默了一會兒,轉身對竹生道:“竹生姑娘,這些屍體不能這麼擱著,需收斂了才行。否則,容易招來猛獸。”

竹生便道:“要埋嗎?”

範大先生道:“最好焚化。可防疫病,亦能防野獸。血氣太重,埋得淺了,狼一樣能挖出來。”

竹生便對眾人道:“把屍體堆在一起,燒了。”

那些成年的男人和女人,都比她高。但當她下達指令的時候,眾人便都照著她的指示動了起來。

女人們親眼見識過,這個未及笄的少女刀下是如何的冷酷無情。男人們都親歷她以自身換取他們先逃,卻被幾十兵匪包圍。如今,她安然的站在這裡,甚至把被強盜搶走的女人們都搶了回來。

她的話,沒人敢不聽。

幾十個人一起動起手來,效率還是很高的。屍體都堆疊在一起。

阿城父母的屍身,是阿城一瘸一拐親自揹負過去的。他的二叔看著自己的侄子,才過了一個晚上,這個孩子就變得讓他幾乎不認識了。

大火照亮了水邊的土地。

火熊熊燒著的時候,消失了一會兒的竹生又出現,手裡抱著一個大包袱似的東西,走到了範大先生身邊。

“令侄。”她把“包袱”遞過去。

範大先生的身形便凍住了一瞬,過了一會兒,才伸出手接過來。開啟看了一眼,復又裹上,抱在懷裡緊緊的抱了一會兒,將他拋進了火裡……

人們藉著火光,收攏了地上散落的行李。值錢的細軟自然早就被搶走了,但這些他們也不得不收攏起來,因為他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他們在行李中找到了乾糧,眾人分著吃了。而後男人們一堆,女人們一堆,都在極度的疲勞下睡著了。

夜裡竹生醒了。她走到水邊。

一個女人站在水中,水已經浸過了她的腰。聽到腳步聲,她轉頭。

兩個人對視了片刻。

竹生記得這個女人。在寨中,她用刀將一個男人的屍體剁碎了。他殺了我的夫君和孩兒,她說。

女人看著竹生,過了片刻,眼中露出了被理解的欣慰。她轉回頭,慢慢的往前走。

竹生一直看著她,看水沒過了她的頭頂,化成一圈圈漣漪。有一串氣泡衝上來,破碎。

清晨大家醒來,看見竹生靜坐在水邊。一個女人的屍體浮在水塘裡。

大家也只是沉默了一下,便收斂了那女子,埋在了一棵樹下。

範大先生過來請教竹生前路何去。竹生看了他一眼,道:“想找個地方,把她們安置了。”她說的“她們”,指的是那些跟著她從山寨裡出來的女人。

範大先生說:“這裡原不該如此。烏陵王素來愛民惜民,他的名聲,向來很好的。”要不是這樣,他們在大將軍治下熬不住,也不會想到要投到這裡來。

不用想也知道,這裡肯定是出了什麼變故。但竹生對此並不感興趣。

“行程先生來定吧。”她說,“我帶著她們跟著你,找到了合適的地方,安置好。大家分道揚鑣。”

範大先生看著她。

這是個比翎娘還小的孩子,他想。

範大先生與男人們商量了一下。他滿腹經綸,見多識廣,男人們願意聽他的。

“先去朝陽城看看。”範大先生解釋道,“朝陽城是烏陵核心之地,烏陵王王座所在,是烏陵最繁華的城池。我們現在耳目閉塞,沒有足夠的訊息,對此地一無所知,沒法作出正確的判斷。還是當先去訊息通達的繁華之地才行。”

竹生道:“先生決定就好,不必與我解釋。”

她說話的時候,抬頭看他,手上卻沒停。她一直在磨刀。她的身旁,擺了一堆的兵刃。範大先生不知道那些兵刃是從哪裡來的。

竹生磨完手上這把刀,放在地上,對範大先生道:“叫大家都帶上刀吧。”

範大先生微微沉默,率先拿起了一柄刀。男人們聽了他的話,都過來取了兵刃帶在身上。會不會用的,帶在身上好歹能嚇唬嚇唬人。或許便能令對方知難而退。

男人們都拿了兵刃之後,地上依然還有許多刀。竹生看了眼女人們。

翎娘第一個過來,將一把刀綁在了腰間。而後陸續有一些女人也拿了刀。但依然有女人站著不動,並不覺得自己應該拿刀,或者覺得自己必拿不動刀。

竹生並未強求。

男人們在樹林裡找到了竹生早先棄了的馬匹。他們有車,有馬,便省力得多了。範大先生指點方向,一行人上路。

“先生來過這裡?”竹生問。

“並未。”範大先生答道。

“那如何認得道路?”竹生問。

範大先生答道:“看過輿圖。”

竹生便點點頭。

有車有馬,他們行進的速度不慢。臨近午時,發現一個村落。

走進去,才發現是空村,人都跑光了。有些房子也有火燒的痕跡。但大多房舍還是完好的。

“烏陵若有變,必不久。”範大先生說。

他好像什麼都要跟她說一下,但竹生並沒有聽的興趣。她只點點頭。

村子的人都沒了,房子中卻還留下不少東西。鍋碗瓢盆,大家搜刮出來不少,正解了燃眉之急。甚至在某個人家還找到一缸底米。

竹生去了村外樹林,放開神識,周圍一草一木都在她掌控中,輕易的就能發現獵物。回來時,便拎了兩隻兔子,還拖著一頭鹿。

男人們幫著宰殺剝皮,女人們再接手,生火煮飯。

竹生去井邊取水淨手。

翎娘過來,拿著不知道從那裡找出來的瓢,幫她舀水。

她忽然問:“你看到她尋死了是嗎?”

竹生“嗯”了一聲。

翎娘顫聲問:“你為何不阻止她?”

竹生道:“她親人都死了,仇人也死了,無牽無掛,不願再獨活世間。這是一個成年人自己的選擇,我沒有資格干涉別人的人生。”

翎娘道:“可你告訴我不要死,要好好活。”

竹生道:“你是孩子。”

翎娘道:“我比你大。”

竹生道:“我比你強。”

翎娘啞然。

她喃喃道:“你為何和我想的不一樣?”

竹生道:“你以為我怎樣?”

翎娘看她,不說話。

竹生問:“救世主,還是聖母娘娘?”

翎娘咬唇。

竹生道:“那種人是不存在的。”

“可你救了我們。”翎娘道,“為了救我們,你殺了那麼多人。”

竹生甩甩手:“見到了,不能不管。可也不是就此就負上了責任。她們都是成年人,你自有家長。等尋到合適地方,將她們安置了,我便仁至義盡。”

翎娘還想說什麼,竹生已經道:“翎娘,我不欠誰的。”

她當然不欠誰的。實際上,是她們欠了她的恩情。所以欠了恩情的人,反而硬要救命的恩人揹負人家不想揹負的責任嗎?翎娘意識到了這裡面的邏輯問題。她張張嘴,忽然說不出話來。

“那麼,”竹生問,“現在還想死嗎?”

翎娘沉默。

竹生道:“想輕生的時候,就想想你父親,再想想你母親。你母親為了保護你拼了性命。你若輕易尋死,對得起為你丟命的親孃嗎?”

翎娘的眼淚就流下來了。

“她不是我親孃。”她說,“我親孃是父親原配,是她的長姐,她其實……是我親姨母。”

“我親孃生了我之後就去世了,我不記得她了。外祖父把姨母又許給父親做續絃,我是她養大的。”

竹生微感意外。

她頷首道:“親孃也好,姨母也好,你不是她所出,她肯為你而死,可見在她心裡,你便是親生的。對這樣的她,你若不好好活,對得起她嗎?”

翎娘的眼淚流得更兇了。

竹生的目光越過她,看向後面。範大先生站在院門口,一直在聽她們的對話。

翎娘回頭看見她,叫了聲“爹”,忙用袖子抹抹眼睛,走了過去。

範大先生跟她說:“阿城腿腳不便,你去看看他。”

翎娘去了。

範大先生走進院裡。

竹生已經在屋簷下找到一張小竹椅坐下,取出書來讀。

她是不太想跟範大先生說話的。從昨夜起,他跟她說話,便帶著請示、解釋,總想引導著讓她來做決定。而她根本無意做這些人的領頭人。

範大先生也拉過來一張小竹椅,坐在了她身邊。

“外面有個男孩子,九歲,自稱叫小七。稱是在宿營地被你所救,可是如此?”

竹生不看他,道:“是。”

範大先生道:“我從未見過他。”

竹生終於抬眸。

範大先生道:“我過目不忘。”

竹生沉默了一會兒,道:“還是孩子,再看看。”

範大先生頷首道:“你心中有數就好。”

竹生點點頭,低頭看書。

能聽見外院大家忙碌的聲音,這院中卻安靜得落針可聞。

“竹生姑娘,”範大先生先開口,問道,“你和我們分道揚鑣之後,打算去何處,做何事?”

竹生目光落在書頁上,漫不經心的道:“沒有目標,想走便走,想停便停。憑我武藝,哪裡不可去?自然要自由自在。”

“那是想仗刀走天涯,求一時快意了?”範大先生問。

竹生不置可否:“差不多吧。”

範大先生便頷首,道:“好吧。”並未再糾纏於這個話題,起身離開。

竹生閉目入了會兒靜,睜開眼退出,拿樹枝在地上憑著記憶寫下幾個字,而後翻著書在《說文解字》裡查詢。

外院忽然喧譁了起來。

竹生收起書,來到外面。卻原來是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之前曾經一同宿營過的女人,竹生從山寨裡搶回來十一個。她們當中,只有兩個人找到了親人,其他女人的家人,都已經沒了。

那兩個女人中的一個,最是幸運,她的公公、丈夫和孩子,竟然全都活著。昨夜,她抱著小童,喜極而泣。

今日,她的公公卻想叫她去死。覺得她已經失去了貞潔,還苟活著,有辱他家的門楣。

翎娘大怒,拔刀衝入他們和她之間,這才喧譁了起來。

竹生握著刀柄站在了翎娘身後,那兩個男人才閉上嘴,悻悻而去。女人蹲在地上,抱緊了小童,面色蒼白。翎娘拉著她走了。

用過飯食之後,竹生和眾人離開了無人的村莊。傍晚他們在野外露營。

竹生拿著樹枝在地上劃拉的時候,範大先生走過來,看了看,道:“這是‘穀神’,這是‘玄牝’。”

竹生吃驚:“先生認得?”

範大先生道:“這是上古字,沒想到姑娘居然在學習。”研究古字已經算是門深奧的學問,研究上古字,都是如範家這樣的世代以學問傳世的大家之人才會鑽研的學問。範先生其實也很吃驚。

竹生眼睛發亮,請教道:“敢問先生,何為玄牝之門?‘綿綿若存,用之不勤’又是何意?”

範大先生奇道:“聽著像方士的養生道法?”

竹生的眼睛更亮了,她道:“正差不多,先生可能為我解惑嗎?”

範大先生在她身邊坐下,也找了根樹枝在地上劃拉:“穀神不死,是為玄牝,所謂玄牝之門……”

這一晚的時間在教學中度過。

竹生想不到,十幾個字組成的句子,範大先生要用上萬字來解讀它。這功法之晦澀難懂,可見一斑。

她問:“先生對上古字造詣很深呢。很多人學這個嗎?”

範大先生道:“就我所知,當世不超五人。”

竹生再次吃驚。

範大先生道:“我好這個,才會鑽研。偏僻學問而已,於經世濟民,其實無甚大用。”

用處可大了!竹生心想。

範大先生反問她:“竹生姑娘卻為何會學習這生僻古字?”

竹生道:“家中祖傳書籍,涉及上古字型頗多。我學問淺,看不太懂。”

範大先生肅然起敬:“那必是學術大家了,姑娘可告知我貴家姓氏嗎?”

竹生道:“我沒有姓氏。”又道:“我家世代隱居,並不出世,先生不必問了。”

人生在世間,誰會沒個姓氏?竹生不願說,範大先生自也不能強求她。

只這一下子,這姑娘對他的態度,由刻意的疏離,變得親近了很多。倒是意外之喜。

翌日清晨,又喧譁起來。

那個被家翁逼迫去死的女人,頭天夜裡說去解手,離開了沒再回來。清晨時分,被別人發現用腰帶吊在樹上自盡了。

翎娘揮著刀要發瘋。

“是不是你們!是不是你們教小郎那樣說的!你們混蛋!”她眼睛通紅。

女人的公公和丈夫不承認,卻道:“她早該貞烈一些,受辱前便自裁,最是乾淨。現下雖遲了些,總好過苟活。”

翎娘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要不是範大先生和阿城一起拽住她,她真要去和那兩個男人拼命。

眾人挖了坑,把那女人葬了。她的小郎才不過四五歲,一直呆呆的看著,懵懵懂懂。不懂得為什麼娘要躺在坑裡,為什麼別人要用土把她覆蓋。他不懂,他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她。

待到出發,女人們上車,男人們牽馬。

那女人的公公和丈夫正要去牽馬,一道罡風劃過,巨大聲響過後,地上赫然出現了一道淺溝!正攔在了他們和馬匹之間!

竹生手握綠刃,涼涼的看著他們。

兩個人面面相覷,顫巍巍問:“竹、竹生姑娘,你這是何意?”

不待竹生開口,範大先生已經踏上一步,沉聲道:“我等無法再與爾同行,你們自去吧。”

“這、這……我們自己在野外,太過兇險。”那丈夫惶然哀求,“竹生姑娘、大先生!還請慈悲,看在孩子還小的份上,莫要趕我們走。”

範大先生看向竹生。

竹生道:“若沒有孩子,你們現在已經沒法再同我講話。”

範大先生看了她一眼。這是她第二次因為孩子而寬恕別人。她自己也不過是個孩子,卻有著母親般的柔軟。

那兩個男人和懵懂童兒一起被逐出隊伍。他們揹著孩子,起初還遠遠綴在後面。但兩條腿怎麼跟四條腿和車輪比。漸漸的,他們就看不見了。

翎娘抱著她的刀坐在車上。她抱著膝蓋,下巴埋在膝頭。

“強盜們來的時候,她在取水。她公公丈夫,抱起小郎就跑了。根本沒管她。”她說,“她本不想死的。她怕她死了孩子沒了娘,沒人照顧。”

可是她的孩子跟她說,你這麼髒了,怎麼還不去死?

女人的心便寒了。她知道這話是她的公公丈夫教給孩子的,但她更知道她沒有能力消除公公丈夫對孩子的影響。她的孩子,她活下去的支撐,會長成和她公公丈夫一樣的男人。他遲早會視她為恥辱,發自真心的希望她去死。

她人沒死,心先死了。睡覺前,她跟翎娘說,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而後她藉口去解手,一去不回,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竹生看著路邊,草木蔥蘢。

路上,他們看見了麥田。莊稼的長勢很好,已經抽了穗。這裡的農業,人能干預的,不過是播種前的翻土、肥地和澆水。待種下後,活不活,就全靠老天了。

今年風調雨順,莊稼便活得很好。

“還想死嗎?”竹生問。

“不想!”翎娘紅著眼睛道。

“我想像你那樣。”她道,“如何才能像你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