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忒聽到“海洋之神”這個稱呼後眉梢微微抬一下。
活這麼久, 他還至於出易水剛才是臨時猜的。偏偏他卻猜準。
這是運氣，還是直覺？
想到這裡，沃忒隨意挑個可能的答案出來：“直覺？”
易水仍有些摸準面前這位海神的態度, 所以此刻他完全沒有和對方解釋自己推理過程的念頭，反而只是扯個模稜兩可的理由道：
“畢竟我見到您的第一眼, 就想到海洋。”
“哈……”沃忒聞言突短促地笑一聲, “海洋……什麼樣的海洋？讓你一到, 就想到死亡的海洋麼？”
說到最後，這位神明暗啞的聲線竟給易水一種風雨欲來的感覺。所以, 果是他上個副本結尾時選擇死在海里的事惹火這位海神嗎？
接下來沃忒的話也直接證實易水的猜測。
“既厭惡大海、畏懼大海，就離我的海洋遠一點。別特意死在裡面礙我的眼。”
“海洋的懷抱，從歡迎你這樣的類。”
易水現在當可能去和沃忒爭辯什麼, 這也沒什麼好爭辯的。
他現在確實喜歡海洋。
雖當時死在海里對他來說算是最優解，可在這位狂妄到將自身與海洋劃上等號的神明眼中, 他的這種心態、這種做已屬於罪無可赦的範疇。
於是他最後能說的也就只有那麼一句話：“我很抱歉。”
這是易水第二次對著海神說出這句話。而這句抱歉究竟有沒有起到效果，他並清楚。
因這一次沃忒根本沒有開口。他只是在易水話音落下後從神座上略微前傾幾分, 那完全像類的尖銳指甲則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神座扶手。
神座那邊的光線本就暗淡得很。於黑暗中，對方終年見天日的蒼膚色配著野獸般的指節，在鋼鐵質感的神座的映襯下, 詭異得彷彿連黑暗都要一同吞沒一般。
誰也知道此刻這位海神究竟在想些什麼。
或許是這裡的氛圍太過詭譎, 以至於臺階上除封極外的所有主神都自覺地過來。縱使是這樣, 沃忒依舊旁若無地、以一種令捉摸透的視線量著眼前的易水。
直至許久之後，易水才聽這位神明開口道：
“這場宴會開始前, 就有跟我過招呼，讓我放你一馬。”
“本來我是想無視你的，可既你都這麼‘誠懇’地一再道歉，這裡又正值狂歡節, 那麼，我們來玩個遊戲好。只要你在遊戲裡勝出，我可以原諒你。”
在沃忒報出自己領域座標的時候，易水雖面上出什麼，其實這些話對他而言壓根就是左耳進右耳出。他根本無所謂對方口中的原諒原諒，他之所以選擇道歉，僅僅就是因想遭受無妄之災而已。
說到底他於副本裡死在哪關沃忒屁事。
這時候他甚至已經做好在對方給出的副本任務裡個過場，後轉頭去刷其他神明神格的算。畢竟惹起他還躲起嗎？
“至於這場遊戲的通關獎勵……”神座上的沃忒仍在嗓音沙啞地訴說著。
而知何時起，四周空氣中的溼度愈來愈高。在對方說及通關獎勵的那一剎那，驚雷乍起，滂沱大雨突自宴會廳上空傾瀉而下。
原本其他神明或是類雖聽見沃忒的聲音，但從他的口型少也能分辨出他大致說些什麼。但這突如其來的暴雨卻在吸引眾注意力的同時模糊他們的視線，也簡單粗暴地掩住沃忒最後一句話的口型。
沃忒是海洋之神，而海洋幾乎等同於水。至於雨水，本來就是水蒸氣於空中液化而，所以海洋之神想弄出這麼一場暴風雨來實在再簡單過。
若是平時，易水肯定會反射性地分析出這些資訊。可這一刻，別說冷靜分析，他只覺得頭腦昏沉天旋地轉。
乍響的驚雷半點沒影響他聽清沃忒最後的話，反而在他心底驟掀起一場暴風雨。
因沃忒最後說的話是：
“既你這麼畏懼海洋，畏懼死亡……那麼這場遊戲的通關獎勵就給你個祝福怎麼樣？”
“我會祝福你，永遠會死于海洋。”
永遠會死于海洋……永遠會死于海洋！
那一剎那，易水腦子裡斷迴圈著這句話。
他雖擁有個神明給予的神格使用權，但他並非神明，並清楚神明的具體權柄。所以在此之前，他根本無從知曉神明能夠給出這樣的祝福來。
可若一旦知曉這一點，他便瞬間做出一種讓他五味雜陳的假設來。
假設……假設他如今所在的時間點，是地球誕、或是地球上的類誕之前，亦或者僅僅只是他本於地球上誕之前，那麼他現在受到的祝福，會會影響到遙遠的未來，影響到當初在海難中的他？
畢竟在海嘯這種天災面前，當初的他能夠活著穿越，實在是奇蹟中的奇蹟。
如若那時候他能夠活著，是因此時他受到幸運之神的垂青，是因他即將可能得到海洋之神那永遠會死于海洋的祝福……這樣的解釋，聽起來遠比單純地運穿越要靠譜得。
沃忒說完那些話後就離開這場宴會。隨著他的離去，滿廳的暴風雨也隨之一朝褪去。
而站在原地的易水，心底依舊是狂風暴雨。他在做出一系列假設之後，首次毫無顧忌地抬眼向窗邊的封盡。
比起自身會死于海洋這種話，他更想得到的是“你的家會遠離災厄”這樣的祝福。
而封盡，恰恰是災厄之神。
哪怕他此時所有的猜測僅有那麼萬分之一的可能，可即便是這樣的機率，也足夠他放手一搏。那是他苟延殘喘到現在，好容易到的一線機。
一直注視著易水的封盡再一次與其對上視線。他知道沃忒最後到底和易水說什麼，但易水此時的變化他少還是能察覺到一些的。
如果說先前的易水一直處在一種遊離於世界之外、於冷靜和瘋狂中微妙地維持著平衡的狀態，那麼現在，他就像是拋卻一切、徹底進瘋狂的地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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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那家夥到底跟你說什麼？”
封盡倒是討厭易水這樣的轉變。因之前易水雖沒有明說，卻將一切劃下涇渭分明的界限，只在他自己定好的路線上執拗地踽踽獨行，竭力避開著一切可能的、可能的麻煩。
但現在卻同。這傢伙開始像個類。
所以，沃忒那家夥到底說什麼？
封盡雖討厭易水的轉變，表他討厭知道說些什麼廢話的沃忒。這一刻，他甚至有點後悔沒動手阻止剛才的那場暴風雨。
“……他說神明給給予別祝福。這是真的嗎？”
易水神情難辨地著封盡，半響才出這麼一句來。他的聲音依舊平靜無波，只有他自己清楚，這句話背後究竟隱藏他少的情緒。
“是有這回事。怎麼？那個向來只會給出詛咒的傢伙，剛才說要祝福你？”說到最後，封盡若有若無地挑下眉梢，暗金色的眸子於月光下分明。
“與其說是祝福我，如說是祝福通關他那個副本的玩家。”
封盡聞言置可否，只是神色莫名地易水一眼。
而他這樣的反應讓易水意識到所謂的祝福並沒有那麼簡單，至少它是那種可以隨隨便便送的大眾貨。
易水現在並想深究這件事，他得出封盡已經怎麼耐煩待在這場宴會裡，所以他直截當地出他此刻最關心的事：“如果想要災厄之神的祝福，需要達什麼樣的條件？”
機既擺在眼前，無論是苛刻的條件，無論付出什麼樣的價，他總歸要試一試的。況且他雖窮途末路，卻也並非全無籌碼。
當易水這話一出，封盡原本散漫的神色瞬間斂去幾分。最後他扯開嘴角自我嘲諷般地說道：
“我從來祝福任何。”
“一個災厄之神，你指望他能給出什麼祝福？祝福對方災厄如影隨形麼？”
易水聽得出封盡語氣裡的諷刺，也得出這位災神對祝福一事上的冷淡，正常情況下他根本會再繼續聊這個話題從而惹厭煩。
但現在的他無論是否閉眼，腦子裡徘徊的都是當初那場海嘯。在沃忒說出神明能給出祝福時，他就已經瘋。所以他僅僅是換個道：
“那麼，我能知曉您副本的通關獎勵是什麼嗎？以及，如果類使用災厄之神的一次性神格，是否能給自身或是旁加諸祝福？”
這時候封盡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易水對於這件事的認真程度。
先前他被宴會的氛圍攪得心情煩躁，一直試著分心緩解自己糟糕的精神狀態，都沒注意到自易水從海神那裡回來，就使用幻覺神格的力量掩蓋著他們之間的這場對話。
封盡知道易水什麼突如執著起神明的祝福來，但他依舊是實話實說道：
“我從來沒想過給玩家釋出什麼副本任務，因我的領域根本會對任何玩家開放，所以也根本談上什麼通關獎勵。”
易水聞言並感到意外。雖廳內有一千位神明，但這又是什麼強制性一對一的遊戲。既有神明給予個玩家領域座標，自也有神明選擇一個給。而封盡便是後者。
幸運的是，這個副本中，想要通往諸神的領域，從來都只有一種方式。
“……剛進這個副本時，我隨機到一個地方。”
在易水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本已經準備離開的封盡下意識地回頭過來。他天敏銳的直覺已經隱約暗示著他，易水口中的地方究竟指的是哪裡。接著就聽易水繼續道：
“那裡詭異、荒誕、寂靜、瘋狂。”
“就像是童話故事裡的天災降臨。”
“清楚那裡的那一瞬間，我就知道，那是誰的領域。所以……”
易水當知道他現在的行甚至稱得上是挑釁，也知道這實在是討嫌，但他還是維持著平穩的語調說完最後一句話：
“所以，當某個玩家擁有某位神明的領域座標後，那位神明依舊可以選擇釋出任何副本任務嗎？”
下一秒回答他的，是驟扼住他脖頸、將他整個抵在廳內石柱上的右手，以及封盡於他耳邊緩緩低下頭所說的那句：
“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