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餘體力不支地倒在岸邊。
她回頭忘了眼遠處還在騰騰往上升的煙霧, 咬了咬下唇。疼痛感頓時讓她清醒了不少。
她……他們終於是逃出了那座島,那個牢獄一般的地方。
旁邊的小男孩已經熟睡過去,在夏日的熱風中睡得無所無知。
實驗基地的爆炸早就引起了有關部門的注意。透過王餘的眼,宋不羈看到了遠處一波又一波的人乘著船往島上而去。
王餘出來的方向和他們不一樣,並沒有碰上。
王餘在岸邊躺了一會兒,任由漸漸西落的陽光照在身上。夏日的陽光,即使已經西斜,也是灼熱的。不一會兒,王餘的臉就被曬紅了。
長時間在烈日下划船,她的身上早已全是汗。她本就乾涸的唇更幹了, 大夏天的竟然起了皮。
王餘眯著眼望著天空,享受著這幾個月以來頭一次的自由。她舔了舔唇,掙扎著爬了起來。
她抱起熟睡的小男孩, 一步一步地往搜救隊的反方向走去。
地面上, 小小的腳印一邊深一邊淺。
畫面跳轉,宋不羈眼前一花,差一丁點兒就要被扯出去了。
接著他看到了二十五年前的花城。
此時王餘的身邊,已經沒了小男孩的身影。
王餘神色著急, 在大街小巷來回穿梭, 一邊奔走一邊不斷地喊著什麼。
宋不羈仔細聽了聽,發現她喊的是——
“弟弟,有沒有人看到我的弟弟……”
“怎麼不見了呢,我就離開一分鐘啊……”
“弟弟……小一……小一……你在哪……”
……
沒人回應她。
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的生活奔走,沒人在意她的慌亂與著急, 沒人在意一個小女孩的呼喊。
王餘似乎再也撐不住,摔倒在了地上。她爬了幾下,沒爬起來,就趴在地面上,默默地哭了起來。
被曬得很是乾燥的地面很快就被浸溼了。
宋不羈也忍不住流下了淚。
他已經恢復了身體,整個身體蹲在角落裡,整張臉埋入到了手掌中,剋制不住地流淚。
是王餘。
王招娣就是王餘。
王餘把他從爆炸的基地帶了出來,在失散後又一直不放棄地在找他。而他呢?他把什麼都忘了。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小時候的記憶,卻沒有想著去找回。
這時候,他好恨自己。
如果他早點找回記憶,記起了王餘,然後去找她,那她是不是就不會死?
可是偏偏……他現在的這些記憶,也是靠王餘才想起來的。
是的,他已經想起來當年在實驗基地發生過的事。
宋不羈蹲在角落裡,不知道蹲了多久。蹲得腳麻了,他乾脆就坐到了地上,也不管髒不髒,就這麼頹然地坐著。
手機震動起來的時候,他已經維持同一個姿勢很久了。
宋不羈不想去接電話,就任由手機響了很久。
手機響了斷,斷了之後又再次響了起來。
宋不羈好似終於恢復了點神智,動了動右手,去兜裡摸手機。
然而,等他動起胳膊的時候,他才發現,僵硬,很僵硬。不僅僅是胳膊僵硬,是全身都僵硬。
宋不羈費了好大的力氣,在手機第三次震動起來的時候,才摸出了手機,然而手指不聽使喚,不小心點了“拒接”。
他拒接了紀律的電話。
他解鎖了手機,想給紀律發條資訊說明下情況,手機又震動了起來。
紀律再次打來了電話。
這次沒再點錯,他接聽了。
然而把手機舉起放到耳邊,也是個吃力的活。
宋不羈聽到手機裡紀律“喂”了好幾聲,又叫了幾聲他的名字。沒聽到他響應後,聲音帶了急迫。
張了張嘴,宋不羈想先開口說話,但是喉嚨就像被什麼卡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
拼盡全力抵抗之後,他才堪堪發出了微弱的“啊啊”聲。
“宋不羈?”紀律耳尖,聽到了這一聲,忙快速追問,“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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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宋不羈已經把手機舉到了靠近耳朵的地方,紀律明顯焦急的聲音清晰入耳。
他想說他就是附了下身,沒什麼大事,不用擔心。
然而他張了半天嘴,也只發出了一個“我”字。
紀律似乎在跑,電話中傳來某種呼嘯而過的聲音。
“你呆在這別動,我去定位你的手機,來找你。”紀律說,“手機電還足嗎?”
又過了好久,宋不羈才極緩極慢地“嗯”了一聲。
“那別掛,說不出話沒關係,想聽我說話就敲敲手機,發出點聲音。我一直在。”
紀律似乎預料到了宋不羈此刻的狀況,或者說不管什麼狀況,先找到了人再說。
宋不羈剛才哭過,眼角紅紅的,在他白皙的皮膚上分外顯眼。此刻聽著紀律毫不遮掩的關切,再次紅了眼眶,眼淚在眼底打轉。
他想,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感性,這麼愛哭了呢?
手機裡傳來紀律雖然著急卻有條不紊的聲音。他在讓人查自己的手機定位。
宋不羈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發現距離他進來,才過去了一小時。
短短一個小時,彷彿經歷了悲歡離合。
好像前一秒他和王餘還是小時候的模樣,現在卻已經陰陽相隔。
王餘的屍體就靜靜地躺在自己面前。宋不羈僵著脖子抬了抬頭,勉強看到王餘露在外面的手指。
就是那雙手,枯瘦,看著沒什麼力氣的,卻一步一步抱著他,衝出爆炸的火海,划著船槳,再把他帶到了城市裡。
宋不羈動了動手指——情緒上來了,他想握住點什麼,讓自己不至於那麼無力,但是,手指比凍僵了還僵硬,簡直像每根手指的關節上都黏了一層502膠水,動彈不得。
他想,他想什麼來著呢……
這一瞬間,宋不羈覺得自己的腦袋也像僵住了一般,連思考都變得緩慢了起來。
幾秒鐘就能閃過的想法,硬生生地在腦海裡走了好幾分鍾。
他想,這就是附身屍體帶來的後遺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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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律進來的時候,宋不羈維持著坐在地上,略低著頭的姿勢。他的手機被拿在右手,右手放在大腿上。
一動不動。
紀律掃都沒掃王餘的屍體一眼,徑直走向宋不羈。
走到面前了,宋不羈還是一動不動。
紀律皺了皺眉,蹲下身,把手放到了他的右手上。
手下的皮膚冰冷至極,比以往任何時候的體溫都來得低。
紀律的眉頭皺得更深,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他注意到宋不羈似乎是想動,他放在另一側的左手手指努力地往上抬了抬,但是,抬起的弧度很小很小。而就是那麼一下,他似乎就用盡了力氣。
紀律抬起宋不羈的頭,看到他略咬緊的牙關和依舊紅通通的眼角。睫毛上似乎還沾了一滴小水珠。
沒有在這時候問他什麼,紀律一言不發地一把打橫抱起他,快步往外走去。
外面,劉文韜著急地迎上來:“他……”
然而卻被紀律冷冷地瞥了一下,憋回了後面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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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束附身後,在等紀律找到他的過程中,宋不羈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僵硬,喉嚨被堵得越來越厲害,腦袋也運轉得越來越慢。
有那麼一瞬間,宋不羈以為自己要死了。
因為除此之外,他還感覺到了冷。
很冷。
他活了二十七年,從來不曾感覺到身體有這麼冷過。即使是冬季最冷的時候去天寒地凍之地,他也沒有覺得冷過。
然而現在,他卻頭一次嘗到了冷是什麼滋味。
而且這個冷,他覺得並不是普通的冷,是一種浸入血液骨髓的冷,冷得像是要把他的身體從內到外地凝固起來。
紀律把他帶回家後,他的身體依舊僵硬,而且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他房間的空調第一次開了熱風,被子也第一次被裹得那麼緊,只露出個腦袋。
然而似乎沒什麼用。
還是冷。
宋不羈已經漸漸松了牙關,他僵著身體躺在被子裡,睜著眼看著紀律。
紀律坐在床邊,一言不發地把手伸進被子裡,握著他的手。
怎麼還是這麼冷?紀律皺眉。
空調已經開到了最高,又是躺在被子裡,這種天氣正常人早該熱得出了一身汗了。但是宋不羈他……紀律抿了抿唇,抽出手。
宋不羈只覺得手上一空,心裡也倏地一空。
紀律本就脫得只剩一件短袖t恤了,這會兒他站起來,把t恤和外褲都脫了,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真熱。
但是身邊有個冰塊似的人,這熱又不是那麼熱了。
灼熱的體溫貼上來時,宋不羈心裡顫了顫。他緩慢地想著,如果是他還能動的情況下,應該是他的身體會顫動,接著陷入躲開還是不躲開的矛盾中。
紀律躺得比宋不羈要略上些。他垂眸看了看宋不羈的臉,注意到他還有淡淡粉色的眼尾,伸手碰了碰,說:“哭過了?”
宋不羈說不出話。
紀律繼續說:“沒有下次了。要哭以後也在床上哭。”
作者有話要說: 已經是條鹹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