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口蔓延。
蘇靈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只是喉結微動, 就像是從焦渴的荒漠猝不及防看見綠洲水源。
“我……”
面前眉眼冷漠幽寂的少年靜靜地凝視著他：“但現在，不需要了。即便是為了我而流淚，也不想看見了。你笑的時候更好看。”
蘇靈燃下意識伸手，想要抓住他。
但是卻什麼也沒有。
周圍的場景不斷崩塌變幻，只有眼前的少年依舊。
沈危的唇角還帶著一點被輕輕咬了一口的凹痕, 眉眼漆黑安靜, 眼底冰冷不穩的暴戾, 錯覺卻像極致的溫柔。
天空是黃昏，飄著大朵大朵橙色的棉花雲。
頭頂瓷白的牆壁隱約倒影著天空的雲朵，彷彿玫瑰伊甸園。
沈危靠在當初被蘇靈燃壁咚的牆壁那裡，微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呢喃。
就像一隻猛獸，對獠牙下薔薇的低語。
“最近情緒起伏太大，控制得不是很好，病情復發了，可能要回療養院複診, 有一週的時間不能來學校。等我回來了, 如果我能控制住自己了，可不可以擁抱一下你？”
“雖然林墨說，你只喜歡冷淡的人，永遠不回應，你就會一直看著我。但是，還是想擁抱一下你。之後, 會一直保持距離。這樣的話，可以，一直看著我嗎？”
這些話並不是對一旁的蘇靈燃說的，沈危的目光越過他，落在空無一物處。
他抬手，捂住眼睛，微微仰著頭，面無表情。抿得冷淡的唇角隱隱像是失落，失落他練習的告別，並沒有意義。
不遠處，有人在說：“下午真無聊啊，染染好像請假回家了。”
“班長說，林家打電話請了很長的假，不知道燃燃什麼時候回來。”
“都怪那個轉校生沈危，說了什麼把他氣走了。”
“染染只是玩玩吧，才不會喜歡他的。”
“我也這麼覺得。”
……
“他們說得不對。”沈危捂著眼睛，輕輕地說，“他喜歡我的。”
蘇靈燃看不清沈危的表情，不知道這句話，他是不是真的相信。
“真的嗎？在下的演技向來很差。”
“是真的。你每看我一眼，就覺得自己被你所愛。你看我很多眼，很多眼。”
蘇靈燃愕然看去，面前的沈危已經不見了，聲音來自四面八方的迴音。
周圍的場景再次崩塌重建，變回到下著雨的鐘樓。
四個沈危，或坐或立，站在天台之上，四個方向圍著他。
神情或冷漠，或危險，或安靜，或溫柔，在靜靜地凝望著他。
蘇靈燃瞬間有一種當初玩連連看，被滿世界神煩狗支配的恐懼。
“沈危？”他試探地說。
“嗯，我在。”四個沈危同時回應。
蘇靈燃眼眸溫和平靜，依次看了一遍他們：“要不然，你們自己先打一架，統一一下，到底我該找誰？”
四個沈危同時動了，向他走來。
因為崩塌不穩的場景，每個人的腳步後面，舊的殘影還在一動不動，便有一種無數個沈危存在的錯覺。
儘管青年的沈危俊美矜貴，但不可否認，這瞬間，蘇靈燃依然有一種被喪屍圍城的感覺。
四面夾擊，無處可避。
蘇靈燃果斷放棄了掙扎，閉上眼睛等死。
不久，四道輕輕的呼吸近在咫尺。
冰冷低沉的聲音，壓抑語速，耐心得近乎刻意，平靜緩慢：“給你。”
為什麼沒有發現呢？如果不看他的表情，這個人的聲音從始至終都溫柔低沉，格外耐心，小心翼翼。
蘇靈燃的睫毛輕顫，緩緩睜開。
四個沈危，冷漠黑暗的眉眼壓抑暴戾，錯覺極端溫柔，輕輕注視著他，對他伸出手，蒼白的掌心躺著一瓣黑色的玫瑰花瓣。
花瓣被放進蘇靈燃開啟的掌心，冰冷的手指放上去的剎那，好像瞬間看見它們鮮活綻放又凋零，轉眼卻冰冷堅硬，如鑽石咯手。
愛就是這樣的，你看見了他，滿世界的心花熙熙攘攘都開遍，捧到他面前去，毫無保留，想要把心也給他看。傾盡一切，對方能拿到的，卻不過一片花瓣。
但，足夠了。
眉眼冷漠的少年，靜靜地看著他，惡鬼猛獸一樣的眼眸，努力輕彎。
“把我所有的愛意，都送給你。”黑暗暴戾的眼眸，笑起來原來也是清澈天真的。
蘇靈燃面無表情，喉結微動：“太貴重，要不起。”
但那四個沈危卻也和沐誠時候一樣，在星辰璀璨的光芒中消失不見。
蘇靈燃握緊手心堅硬的花瓣：在下才是玩家，理應攻略灌溉boss，為什麼覺得自己反過來在被灌溉？
【嘀。】機械音說，【獲得npc沈危的殘影，贈予的四十萬愛意值。】
“就算你給我這麼多，你消失了，我拿著也沒有什麼用啊……等一等，殘影？npc沈危？”
那boss沈危呢？誰是boss？
蘇靈燃徹底茫然了。
他看了眼時間，距離最後一小時結束，還有十五分鍾。
系統先生說，有四個關鍵資料碎片，但是蘇靈燃手裡現在卻有五個鑽石玫瑰花瓣了。
他們到底是不是關鍵資料碎片？
更重要的是，不管是不是，貌似他全都任務失敗了。
非但沒有把愛意值灌溉進去，還反過來掠奪了所有人的愛意值。
對自己遊戲廢物的事實再次感到絕望，蘇靈燃只好往來處走去，試圖回到系統先生所在的餐廳空間，在副本永久關閉前，以死謝罪先。
……
腳下路每分每秒都在發生著變化，走廊兩邊的畫面也是。
儘管蘇靈燃目不斜視，心無雜念，但那些畫面還是能想盡一切辦法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些栩栩如生的畫面裡，蘇靈燃看到了自己，雖然都是側臉或者背影。
有時候和林墨站在一起，被對方摸頭。
有時候和沐誠並肩走在一起，沐誠笑得溫柔，在專心地聽他說話。
還有周林，遠遠從他們身邊走過，心無旁騖的清高學霸，面無表情回頭看著他們。
所有的畫面裡都沒有沈危。
就好像是，有一個人站在局外看著這一切。
這些畫面在蘇靈燃走過的剎那便消失不見，因為唯一的觀眾並不停留，無聲無息湮滅在黑暗。
然而新的畫面又前赴後繼，擋在他的前面，拼命要被看見。
蘇靈燃略略煩惱：“雖然完全理解病毒的天性就是無限複製衍生，但是胡亂編造故事也會令人十分困擾。在下非常確定自己並沒有做過這些。”
然而那些畫面非常固執，像個死纏爛打的小啞巴一樣，跌跌撞撞也要跑到蘇靈燃面前，一遍遍比劃它自己回憶裡的美好記憶。
無論消失多少次，總還有新的能不管不顧跑到蘇靈燃面前來。
這樣的情景下，一不小心就找不到正確的路。
蘇靈燃毫無脾氣，駐足，無奈：“好吧，我看著就是。”
走廊牆上的畫面消失了，迫不及待出現一副畫，畫中是一道門。
蘇靈燃沒有猶豫，走了進去。
是一間閣樓。
閣樓狹窄，看不出任何像出口的地方，也沒有窗戶。
只有狹小的天窗洩露堪堪照亮的天光。
離系統先生給的副本關閉時間不到十分鐘了，但到底還沒有徹底結束。蘇靈燃雖然已經準備好躺平等死，還是嘆口氣，任勞任怨搜尋起周圍。
閣樓的擺設很亂，讓人無處下手，蘇靈燃下意識拉了拉櫃子抽屜，沒想到抽屜居然開啟了。
裡面躺著一個墨綠色的筆記本。
蘇靈燃頓了頓，忍著頭皮發麻的感覺翻開了筆記本。
上面是一個人凌亂的記載，讓蘇靈燃松一口氣的是，還不至於太靈異，上面的字跡又亂又醜，並不是他的。
“我就說，在下絕對是第一次玩這個遊戲的萌新。”
不過，筆記本上的記載卻讓他略略意外——
【遊戲大概要提前結束了，當然並不是通關，很大機率是失敗結束。
這個遊戲很有意思，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那個孩子的身體並沒有特別的疾病，只是力氣大了一些，不太能完美掌控，不過後天一些合理的訓練完全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至於他的心理上，目前並沒有發現存在病灶，懷疑是因為童年陰影，丈夫意外殺死妻子，為了脫罪買通醫生篡改病歷，並且給年幼的孩子灌輸錯誤的理念，導致人為製造出的暴力傾向。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但是，這個孩子一直在控制自己，並沒有屈服暴力，完全是可以治癒的。只是，這次可能來不及……】
凌亂的筆跡戛然而止。
蘇靈燃再次往後翻了一頁。
【沐誠有些奇怪。沒有任何問題，但是（塗改劃掉），副本在發生改變。得加快速度了，要找到真正的boss。是的，boss換人了。合理懷疑，有病的不是npc，或許是遊戲策……】
又戛然而止。
看來並不是病毒感染後的胡編亂造，的確存在過一個玩家，至少兩次攻略過這個遊戲。
這個筆記本也是對方留下的。
對方留下的線索很有用，可惜看到的太晚，原來boss是真的會換人的。
蘇靈燃繼續往後翻，這次連翻了幾頁才有字跡，更加凌亂的字跡。
【原來是這樣嗎？全都明白了。是因為我的緣故，所以才會產生這些變化。這一次一定能通關了，boss就是林墨——】
最後的墨字一筆劃出很長，好像是因為外力作用導致無法書寫。
再往後就沒有書寫痕跡了。
蘇靈燃試圖將筆記本一起收起來帶走。
【嘀。檢測到非法指令碼資料，正在防毒，正在防毒——】
蘇靈燃立刻將筆記本放回抽屜並關上，機械音瞬間戛然而止。
這個玩家未免太厲害了，從哪裡弄來的非法指令碼，居然能隔絕遊戲副本檢測和重啟，將攻略筆記一直保留下來。
這麼說，沐誠相當一部分並沒有說錯，在自己之前的確有一個玩家攻略了三次，第三次或許成功通關，或許遭遇意外失敗了。
蘇靈燃是第四個玩家。
根據對方留下的啟示，boss是會發生轉移的，現在轉移到了林墨身上。
蘇靈燃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畢竟這樣看來，目前副本中最具威脅的就是林墨。
林墨不但表現得知道一切，而且即便是沐誠、沈危、周林聯手也無法對付他。
但明白了這一點，蘇靈燃也完全不明白該如何通關。
難道是要改為灌滿林墨的儲愛槽，再讓僅剩下的周林殺死他嗎？
周林可是已經被他給氣走了。
閣樓的門自動開啟，前方是一條筆直的走廊。
蘇靈燃走出去，眼前的走廊非常熟悉，這條路正是林家別墅通往餐廳的那條路。
一切彷彿恢復了此前的正常。
這時，身後衛生間的門開啟了。
聽到聲音，蘇靈燃回頭，看到眼睛微微發紅，卻仍舊剋制自己雲淡風輕的周林。
看到他，周林怔然，眼眸清亮：“你，在等我？”
距離副本關閉，僅剩七分鐘。
……
周林一頓，平靜地說：“是想去找他嗎？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等下在林墨面前還是稍微忍耐一下。我們……他會帶你離開的。”
蘇靈燃愕然，恍然以為此前所有的畫面都是他的幻覺，他只是剛剛聽了周林說的，沈危錢夾裡的照片是自己，和周林假訂婚是為了來帶走自己，一時情急推開周林跑出來而已。
周圍的走廊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詭譎畫面，不遠處似乎還能聽到傭人走動的聲音。
“走吧，別讓他們等太久了。”
周林率先上前，神情清淡平靜，看不出絲毫異樣。
蘇靈燃跟上，兩個人稍微一前一後錯開，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往餐廳走去。
餐廳裡一片祥和。
林墨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上，沈危也是，在他們對面不遠處，還坐著沐誠。
沐誠的穿著和蘇靈燃此前看到的一樣，只是白西裝上並沒有絲毫血汙，一塵不染的樣子。
林墨一眼就看到了他，蔚藍的眼眸溫柔專注，對他伸出手：“來我這裡。”
蘇靈燃環顧一眼，一切都很正常，除了系統先生不見蹤影。
他走過去，握住林墨的手。
林墨的手依舊毫無溫度，讓他坐在自己身邊。
餐桌上另外三個人，沐誠禮節性的微笑不遠不近。沈危眉眼冷漠，嘴唇抿得冷淡。周林一臉淡然，看不出絲毫情緒。
無論如何，他們看上去都很正常，沒有一絲虛幻。
只有林墨，英俊得近乎多情的面容，緩緩露出微笑。
“今天請諸位來，是為了見證一下，我和燃燃的訂婚。”
蘇靈燃立刻看向他。
林墨也在看著他，手裡拿著戒指盒，眼眸沉靜溫柔：“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沐誠臉上的笑容一僵，緩緩消失，眼底一片冷意。
沈危冷冷地看著他，紋絲不動，卻像蓄勢待發。
周林略略皺眉，淡淡地說：“求婚這種事，不該精心準備，選擇一個合適的地方嗎？這樣的場合未免太過隨意，如果對方不想接受，也完全不覺得意……”
他的話音忽然一頓，神情愕然。
所有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蘇靈燃已然接過鑽石盒子，毫不矜持地拿出戒指，主動套在自己手指上，展開修長的手指看了看。
“尺寸剛剛好。”
說完，他拿出另一只，往林墨的手指上套去。
“你的似乎有點緊。”
林墨反手握住他的，眉眼溫雅深情，專注地看著他：“並沒有，很合適。”
蘇靈燃笑容輕忽，一副迫不及待嫁入豪門的樣子：“什麼時候舉行婚禮？”
林墨喉結剋制不住動了動，聲音微啞：“隨時。”
他看著蘇靈燃，眼裡不能自已的心動，好像被求婚的是他自己。
“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和你共度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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