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靈燃頓了頓, 沒有走進那家醫院。
如果沒記錯的話, 寧雲斂對林染莫須有的好感發生在林染車禍入院的那一天，即便自己現在出現在他面前也沒有用。
【嘀，就算你跳轉時空回到車禍當天，提前出現在他面前，也是沒有用的。因為過去不可改變。】
平平的機械音無情揭穿。
蘇靈燃剔透的眼眸溫和：“我知道過去不能改變, 你已經說過很多遍了。”
但是, 就算是無用功, 如果什麼都不做……
“回到七天前，林染剛出車禍的那天。”
這次機械音只是嘀了一下，拉長的留白充滿一種人性化的鄙視。
蘇靈燃沒有理會。
就算什麼都不能改變，就算寧雲斂不會知道，他也想比林染更早認識小時候的寧雲斂。
至少，在他這裡，他想成為第一個。
……
二十年前，林染車禍的那天，大雨傾盆。
醫院一片繁忙。
院長的兒子從出生就一直是醫院常客, 反反覆覆不休, 現在又復發了。而醫院這時候突然送來一個大人物病患，大家的壓力可想而知。
蘇靈燃出現的地方是林染的手術室。
他睜開眼睛，回頭看了一眼手術臺上蒼白沉睡著的，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青年，然後徑直走了出去。
門外走廊上只有臉上蒼白，失魂落魄的林杳, 這時候林家其他人還沒有得到訊息。
這次蘇靈燃沒有為林杳停留。
鬼魂是沒有辦法問路的，他也不知道寧雲斂在哪裡，只是憑著感覺慢慢的找。
可能，要找很久。
醫院的吵鬧聲在蘇靈燃的感官裡漸漸喧囂遠去，只剩下下雨天的寂靜。
就像是一座獨屬於他一個人的領域。
蘇靈燃閉上眼睛，靜靜傾聽，聽到無數在生死之間哀鳴的靈魂。
“下雨的聲音很好聽是嗎？”清稚的童聲這個時候響起。
蘇靈燃睜開眼，遠處的雨聲沙沙，像是被風吹在庭院的芭蕉和鳶尾花上。
“嗯。”
他側首望去，走廊後面的病房簾子揭開一腳，露出一張稚氣安靜的臉，天真清澈的眼眸晶瑩，專注好奇地望著窗戶外面。
“這裡聽不到。”小孩子安靜地說。
不光是聽不到，醫院的構造，即便是站在走廊上的蘇靈燃，也看不到下雨。
蘇靈燃想了想：“那為什麼知道下雨了？”
小孩子嗅了嗅，天真地說：“雨水的氣味。”
蘇靈燃走出走廊，過了一會兒再回來，小孩子還在那裡目不轉睛看著什麼都沒有的窗外，看著從遠處走來的他。
“送給你。”蘇靈燃的手裡拿著一枝被雨水打溼的鳶尾花，晶瑩的水珠還停留在花上，落在他半透明的手指上。
小孩子好奇地看著，手指觸到窗戶的玻璃，目光純真清澈。
“只能這樣看著，無菌病房無法帶進去。”蘇靈燃溫和解釋。
而且，鬼魂的東西也不該和虛弱的小孩子直接接觸。
花枝被蘇靈燃小心地擺放固定在窗臺上。
他沒有說再見，轉身離開了這裡，繼續去找寧雲斂。
能看見鬼魂的小孩子，身體狀態大約已經很差了，也許不久以後，就能自己隨心所欲去雨天玩耍了。
當蘇靈燃走到上一層樓的時候，忽然頓住了。
在他前方不遠處的走廊地板上，擺放著一枝很眼熟的鳶尾花。
這時候，手指傳來微涼柔軟的觸碰。
蘇靈燃側首低頭看去，本該在無菌病房裡的小孩子穿著藍色的病號服站在他身旁，手指輕輕地拉著他，搖了搖。
在吸引蘇靈燃的目光後，他仰著頭安靜的臉上，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極了，讓人心像被洗過一樣乾淨。
“哥哥，你是不是迷路了？”
蘇靈燃看著他握著自己的手，心跳微微一滯。
這個孩子，難道也已經……
“不，只是在找一個人。你怎麼會跑出病房，等下大家找不到你會著急的。”
小孩子只是看著他，清澈眼眸眨了眨，像是知道做錯事，沒有說話。
蘇靈燃半蹲下身，與他平視：“哥哥送你回病房好不好？”
小孩子點點頭，任由蘇靈燃牽著他的手。
下樓，走回樓下的病房。
蘇靈燃沒有進去，溫和地注視著他，看他走進去了，才轉身離開。
許久，病房的門推開一角，藍色的病號服小心翼翼探出來，發現沒有人，立刻整個人鑽出門，飛快地朝樓上跑去。
直到拐角處，忽然停下了腳步。
蘇靈燃拿著那枝鳶尾花，看著又被自己抓包的小朋友。
小孩子並沒有擅自跑出來被抓住的懊惱，安靜地眨了眨清澈的眼眸，立刻調轉方向跑走了。
“等等。”
蘇靈燃跟在後面，不敢追得太急，怕他跑得太快撞在哪裡，或者摔倒了。
儘管，不論怎麼看那孩子也不是活人，應該不會像活人那樣受傷。
醫院就這麼大，大約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的異常狀態，小孩子沒有像蘇靈燃這樣隨心所欲跨越空間的能力。
終於在他上天臺前，蘇靈燃出現在他面前，半蹲下身張開手臂，在他不管不顧往前跑的時候，徑直將撞進懷裡的人小朋友抱住。
“呀，抓住了呢。”
溫和的嗓音含笑說著，徑直站起來，抱住小朋友轉了個圈圈。
天真清澈的眼眸也盈滿好奇和小小的笑意，開心卻還是安靜地抱住蘇靈燃的脖子。
蘇靈燃含笑溫和地注視著他，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輕輕蹭蹭，軟了嗓音哄他。
“不跑了好不好？”
“……”
“哥哥對這裡並不熟悉，如果你跑得太快，就找不到你了。”
閉著眼睛的青年，纖長的眉眼溶溶，笑意淺淺，溫柔又溫暖。
“要是摔倒了，碰到了壞人，哥哥沒有能看到，該怎麼辦呢？爸爸媽媽他們一定會很擔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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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睜開眼睛，眼眸盛著薄薄暖暖的笑意。
小朋友安靜地看著：“好。”
蘇靈燃將他放回地上，這次沒有直接往回走。
只是送回去的話，應該還是會偷偷跑出來的吧。
他想了一下，半蹲在地上和小孩子平視，商量道：“如果想看風景的話，哥哥可以陪著你看一會兒，但是之後要乖乖回去。”
小孩子安安靜靜不吵不鬧：“沒有想看風景。”
“嗯？那是為什麼？”
小孩子並不怕人，眼眸專注地看著蘇靈燃。
蘇靈燃明白了：“難道是……在找我嗎？為什麼？”
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乾淨，天真又稚氣，說話的時候，帶著嬰兒肥的臉微微鼓起，很是認真：“哥哥，你是不是死掉了，變成了鬼？”
蘇靈燃：“……”
小孩子沒有絲毫害怕，也沒有好奇，就像再平常不過。
蘇靈燃緩緩眨了一下眼：“你知道什麼叫死掉嗎？”
小孩子點點頭：“死掉就是埋進土裡，再也看不到，爸爸媽媽就是死掉了，我也會死掉的。”
蘇靈燃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你還小，會活很久很久，要很久之後才會死。”
小孩子似懂非懂：“哥哥是鬼嗎？死掉變成鬼的話，就會只有你自己，別人都看不到，不知道，會很孤獨嗎？”
蘇靈燃看著他，心被泡軟，眼眸微彎：“是因為覺得我孤獨，所以才來找我嗎？”
這次小孩子點了頭：“我也是只有一個人，可以跟哥哥玩。他們說鬼一個人太孤單就會變壞，就會吃掉生病的人。吃生病的東西會鬧肚子的，而且，而且他們死掉了，大人就會哭。哭得好大聲。”
童言無忌，聽來叫人好笑又心軟。
蘇靈燃目光溫和：“鬼不吃小孩，也不吃生病的人。告訴你這些話的人是騙小孩的，哥哥也並不孤獨。我來找一個生病的小孩子……”
小孩子不出聲看著他，然後嗯了一聲：“哥哥有自己的朋友了。”
就算看到小朋友眼裡的失落，蘇靈燃也沒有辦法搖頭否認，然後陪他玩。
畢竟人鬼殊途，鬼魂的陰氣尤其會影響本就生病的孩子。
他點了點頭。
小朋友安安靜靜的：“哥哥送我回去吧。”
這次，牽著蘇靈燃的手，主動走回病房，小朋友朝他揮揮手，禮貌地說再見。
蘇靈燃特意在外面等了一會兒也沒有看到他再跑出來，才繼續一間一間去找寧雲斂。
這樣找了一會兒，蘇靈燃想到，可以去護士站看看，在護士們翻閱記錄的時候也許可以看到有用的資訊。
當他走過來的時候，正好護士站裡兩個值夜班的為了防止困意在打著哈欠閒聊。
“302的病房怎麼又出入不關門，那可是無菌病房。”
302，好像就是那個小朋友住的病房。
“誰知道呢，可能哪個新來的粗心吧。”
“真是的，加大工作量。”
“別抱怨了，反正那個病房空著也沒有人住，就是平時消消毒什麼的……”
蘇靈燃的瞳眸驟然一顫，302病房一直沒有住人？
那個孩子難道不是重病，而是已經去世了嗎？
不對，他明明不是鬼魂，跟自己不一樣。
蘇靈燃轉身快速朝樓上走去，甚至忘了自己是可以跨越空間瞬移的。
病房的門開啟。
空蕩蕩的病床上只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小短腿輕輕的晃，安安靜靜坐在那裡，就像是最聽話的乖孩子，等著人想起他來接他走。
蘇靈燃站在房門口看著。
小孩子抬起頭，發現是他，安靜的臉上露出一個小小的開心的笑容。
“哥哥，我有乖乖的，沒有亂跑。”
蘇靈燃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
“你，一直住在這裡嗎？”
小孩子想了想，點了點頭，又搖了搖。
“以前住這裡，後來不住了。爸爸媽媽也許會來找我，他們不知道我不住了，要在這裡等。”
蘇靈燃想到，這孩子之前說，爸爸媽媽都死掉了的話。
他頓了頓，越發溫柔地摸了摸小孩子的頭：“你真聰明。”
小朋友垂著眼睛，乖乖地蹭蹭他的手。
蘇靈燃溫和地說：“能帶哥哥去你現在住的地方嗎？”
小孩子跳下病床，點點頭，牽著蘇靈燃的手指往前走。
醫院的構造稍顯複雜，一直走到最僻靜的右後方的獨立高層，似乎是特別的療養部門。
走到頂樓的獨立病房前，一群人在病房進進出出，人人面露緊張。
“拜託你們了，求求你們一定保住他。”
蘇靈燃牽著小朋友的手蹲下來，捂著他的眼睛：“我們做一個遊戲好不好，捉迷藏。數到十下才可以睜開。”
小朋友主動捂住眼睛，笑：“然後就去找哥哥，我會玩的。”
“真聰明。”
稚氣的嗓音念著倒計時：“十、九、八……”
蘇靈燃抱著捂著眼睛的小朋友，剎那出現在急救室裡。
病床上消瘦的小孩子蒼白無聲，渾身是看不懂的儀器。
蘇靈燃將懷裡的孩子放在病床上，扶著他躺回床上。
幾乎拉成一條直線的心電圖，忽然再次有了波動。
床上的人因為醫護人員堅持不懈的努力，稍稍動彈了一下。
所有人發出一聲驚喜的輕呼，隨後再次嚴陣以待進入急救行動。
蘇靈燃也輕輕松了一口氣。
他緩緩退出急救室。
外面接到訊息的家屬，渾身發軟癱坐椅子上，雙手合十告念漫天神佛保佑。
蘇靈燃抬眼，一眼就認出是年輕十幾歲的寧老太太。
他眼睫驟然顫抖，立刻看向身後的急救室。
難道，那個孩子就是二十年前的寧雲斂？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有點咕，努力勤奮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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