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莉順著幽深的長廊,循聲望去。
這才看見長廊盡頭開闊的大廳裡,有位雍容華貴的婦人端坐在八仙桌的左側,居“廟堂之高處”。
羅莉邁著細碎的腳步,緊隨陸長生身後。
她用餘光環顧四周,這本為西洋建築的洋樓之內,卻是別有洞天,一派中式宅邸的古風古韻。
只見迴廊兩側盡是古色古香的雕樑畫棟,兩排古雅的絳紅燈籠沿過道依次排開。
影影綽綽,昏暗清幽。
伴著留聲機裡傳來的陣陣琵琶古琴,一明一滅,似黃泉路上的引魂燈。
這詭異的混搭,讓人登時心生寒意,她一時恍惚起來,腳步踉蹌,好像去到往生。
行至大廳,抬頭看挑高的正堂,羅莉心裡不禁一愣。
那黑得發亮的烏金木八仙桌椅之上的整個屋頂,竟是一整幅旖旎吊詭的壁畫。
那是羅莉前半生從沒見識過的風景。
壁畫依房頂的格局而作,呈一圓周,中間是一幅巨大的太極八卦圖,四圍雖是工筆丹青,可童男童女,白鶴仙翁,丹爐百草,山水走獸皆躍然其上,呼之欲出。
少女老嫗相視而立,栩栩如生,卵蟲蛹蝶幻化之景緻,羽翼既成。
圓頂壁畫落款嶽綺羅,字仙君,落款處題一賦——
“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
“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長生而不卒,羽化而登仙。”
幽暗深邃的大宅,配上這道教修羅場一樣的壁畫,讓這裡變得像一個陰氣森森的古墓。
“長生而不卒,羽化而登仙……”羅莉抬頭仔細端詳頭頂的壁畫,又默默重複著這兩句話,心裡有種莫名的不安。
仔細打量端坐高堂之上的老婦人,只見她面龐清瘦,一雙丹鳳眼睛狹長嫵媚,能看出年輕的時候是個氣質絕佳的美人。
只是她太老了,瘦骨嶙峋,好像活了一百歲那麼久。
她身著一件古典雅緻的殷紅色旗袍,儀態萬方,如一具剛出土的紅釉瓷瓶,美則美矣,卻終究是件陪葬品,枯槁且毫無生氣。
那婦人的眼睛像兩顆渾濁的玻璃球,似行將就木,沒有一絲生機。
羅莉抬眼和她沒有目光的眼睛相遇,不禁在心底打了一個寒戰。
她定了定神,輕聲喚到:“伯母好。”
“家母幾年前患眼疾,現在幾乎看不見東西了,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睜眼瞎’。”陸長生附在羅莉的耳邊輕聲解釋道。
“媽,這就是我給你說的女孩,羅莉。”陸長生放下行李,攬過未婚妻的肩膀,把她推到母親面前。
陸母沒有起身,依然端坐在那裡,只微微頷首,勉強牽牽嘴角,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怪異非常。
她開口道:“早就聽長生提起你,一定是個標緻的可人兒,眼睛也很清澈明亮吧?難怪長生喜歡……快來,快讓我摸摸你的臉……”
說著,她空洞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羅莉的臉,衝著羅莉的方向伸出了枯瘦的雙手,急切地摸索著。
羅莉嚇得忙不迭後退幾步,驚恐地望向陸長生。
陸長生進一步擋在她的身前:“媽,你嚇到她了。”
老太太慢慢坐端,恢復了那漠然的神情,低緩地說:“這段日子就在家裡住下,吃的用的都不必多禮,有什麼緊缺的,就當是自家,招呼吳媽取用便罷。”
話畢,母親招招手,一個看不清面目的老婦從房間一隅走來出。
“吳媽,備飯吧!”
老婦悄無聲息地離去,隱退在長廊盡頭黑暗的角落裡。
飯罷,一路旅途勞頓,陸長生和羅莉情侶二人,來到三樓的起居室就寢,而陸母則獨自摸索著向二樓的臥房走去。
她那蒼老而緩慢的步伐,讓人心生憐憫。
“這段時間公司很忙,明天一早我就驅車回城了,莉莉,只好讓你替我留下來陪伴母親,過段日子我來接你。”
“不過也好,你們正得好好交流,培養培養感情,母親年事已高,又有眼疾,生活上日趨不便,我們婚後難免要和母親同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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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二人確定關係之後,羅莉就不再去公司上班,成了名副其實的全職太太。
眼下她雖覺得陸宅陰森可怖,陸母也舉止怪異,不想在此久留。
可是轉念一想,也許是自己太敏感,畢竟婆婆也是自己的半個母親。
說到底,不過是個可憐的獨居老人罷了,於是乖順地點點頭。
是夜,再無話。
……
夜裡,羅莉聽到樓頂傳來一陣若有若無的抽泣聲,不知是午夜夢迴的幻覺,還是未眠人在長吁短嘆。
第二天是個陰天,陸長生臨別的時候輕輕吻了羅莉的額頭。
羅莉一夜輾轉難眠,又不忍直面分別的相思,只好假寐。
躺在床上聽得汽車發動機的聲音漸行漸遠,又見天光漸明,於是這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咚咚咚……”
門外傳來了不疾不徐的敲門聲,就像設定好程式的機器,一下一下一下,每隔一秒再敲一下。
直到羅莉穿好衣服把門開啟,才發現是吳媽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
吳媽見門開了,又一言不發地轉身,向樓下走去。
羅莉加快腳步跟上去,儘量客氣地問:“吳媽,請問有什麼事嗎?還有,您昨晚聽到樓上有什麼奇怪的動靜了嗎?”
吳媽沒有看她,也不說話,只是手往樓下一指,就自顧自下樓去了。
羅莉跟著吳媽下了樓,只見婆婆端坐在八仙桌的一側,在用早餐。
今天,她穿了一身鵝黃盤扣旗袍,罩一乳白色開衫,身材仍是乾癟,氣質卻比昨日平添了幾分優雅。
聽到羅莉的腳步聲,她開口道,“吳媽是叫你下來用飯。她是個啞巴,能聽到,講不出的。你有什麼想知道的,問我就好了。”
吳媽竟然是個啞巴?!
這一盲一啞主僕二人,從一見面起,羅莉對她們就有幾分戒備。
何況剛住進來,不瞭解婆婆的脾性,也不好亂問,只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