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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兩人同居的第四天開始,季遲活蹦亂跳。

陳浮也終於開始決定整理自己的屋子了。上午固定的訊息跟蹤結束,他收了資料,詢問季遲:“你要不要換一套單獨的房子?不和工作地方連在一起的那種。”

“不用,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季遲無所謂表示,現在的居住條件對他而言絕對水準以上。

既然對方沒想法,陳浮也就點了點頭。

季遲就看見對方走到窗戶邊打了個電話,電話的時間不長,陳浮說得很快而且簡短,季遲幾乎沒有聽見什麼,陳浮就已經將其結束通話。

接著陳浮轉回身對季遲說:“走吧。”

“去哪裡?”季遲納悶。

“去私人醫生那邊。”

“去那邊幹什麼?”

“去那邊檢查你的身體。”陳浮回答,他那拿好了東西,打開門,站在門邊轉回身對季遲說,“我第一次看見每每淋了雨肯定會發燒的男人。我對此表示難以置信。”

季遲:“……”

他在思索自己究竟要不要為了不去看醫生而耍個賴什麼的,但這時候陳浮已經輕輕鬆鬆地將他給拎出門塞上車子,帶著對方一同前往早已約定好的私人醫生處做一個身體體檢。

“這位……萊特先生。”當各項檢查結果實時出來之後,私人醫院處的醫生翻著手中的報告,對季遲說,“結合你之前的身體檔案,我認為你最近的身體各項指標都在好轉,但值得注意的一點是,請注意你的血糖濃度--它相較於之前更高了,並且已經有些超標了。”

“不,”季遲吃著棒棒糖,拒絕看醫生,“不能吃甜食的人生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他就愛這樣說話,不要管他。”陳浮在旁邊眼睛也不抬地和私人醫生對話。他在看手中的體檢報告,他詢問對方,“除了血糖濃度的問題還有其他什麼?他身體不是很好,每一次淋雨之後肯定感冒。”

“加強鍛煉,可以參加一個健身班。注意飲食均衡和準時。”醫生回應。

“但是甜食還是要吃的--”季遲在旁邊插嘴。

陳浮將汽車鑰匙丟給對方:“開車玩去。”潛意思是別鬧了。

季遲無趣地攤了攤手,抓住丟到自己面前的車鑰匙,真的走出辦公室去開車玩去了。

陳浮這時候再問:“還有什麼問題?”

“還有的問題之前的體檢已經檢查出來了--”

“我知道這一點。”陳浮打斷對方,“查理,我需要你再向我分析一遍。”

私人醫生對此倒沒有反駁。他說:“還有慢性胃炎和貧血的症狀。貧血應該是由慢性胃炎誘發的。這個依照之前的醫囑用藥就好了。再次提醒,合理飲食,加強鍛煉。”

“非常感謝。”陳浮對著這個同時負責自己身體的醫生報以微笑,而後他拿著體檢報告走出醫院,剛剛來到醫院門口的時候,一輛貼著巨大的國家國旗車貼的黑色轎車恰到好處、不快不慢地停到了他的跟前,衝著他滴了一下喇叭。然後駕駛座的玻璃窗滑下,戴著墨鏡的司機胳膊撐著車窗,衝他吹了一聲婉轉口哨。

陳浮:“……”

他看著坐在駕駛座裡的季遲和自己在幾分鐘之內簡直變了個模樣的車子。

他簡直……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orz.

季遲這樣幹的後果就是被陳浮直接趕到了後車廂讓他自己玩兒去。

車子在馬路上隨著車流一起前進,坐在後邊的季遲無聊地摸出口袋裡的骰子開始投擲,一邊投一邊說話:“接下去扮演一個什麼角色好呢?接下去你想要看我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後面一句是在問前排開車的陳浮。

陳浮從後視鏡裡看見了搖頭晃腦自言自語人,他已經習以為常鎮定自若了,十分順口地接道:“要不然就扮演一個戀愛中的人?”

季遲呆了一下:“為什麼想到了這個?”

“因為我們正在談戀愛。”陳浮回答,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日程,“而且正在去約會的途中。”

“約會?”

“帶你去買衣服,吃飯,然後看電影。”陳浮說,“還是你有什麼其他的想法?”

“……”季遲。

“讓我先看一下攻略……”他說著就低頭用手機上網,用#戀愛約會到底要做什麼#為關鍵詞,搜尋了起來。

兩個男人的掃貨加上吃飯絕無詳敘的必要。

在解決完衣服與吃飯的問題之後,電影院的電影正好到了開始前的十分鐘。

季遲走去零售處買爆米花,這一路上他感覺自己走得不緊不慢,好像不管是買衣服還是吃飯都是按照同一個步調來的。他對陳浮說:“你時間算得真準,這算是計劃狂的一種?”

“稍微有一點。”陳浮回答,“我有這個習慣。也許以後你會經常發現我的行為比較刻板。”

“你會發現我的行為非常神經質。”

“我發現了。”陳浮說。

“我也發現了。”季遲同樣說。

櫃檯後面的售貨員給季遲撞了一罐特大的爆米花,季遲開開心心地將爆米花塞嘴裡。

陳浮對他伸出了手,示意對方將爆米花桶拿過來。

季遲:“嗯?”他有點兒茫然,“你想吃嗎……”說著就將爆米花遞給了陳浮。

陳浮當然沒有吃。

他在季遲買東西之後就向賣爆米花的地方另外要了一個小紙杯,現在他正拿著特大號裝滿了爆米花的大杯子向最小號的空杯子倒爆米花。

一下,兩下,三下。

大杯子不過少了個尖,小杯子已經被裝得滿溢了出來。

陳浮看一眼覺得差不多了,隨手就將手中剩下至少五分之四的大杯子隨手遞給一個路過身旁的小蘿莉,順便送上一點微笑:“哥哥糖吃太多了身體有點問題,幫哥哥解決一點零食好不好?”

這個小蘿莉穿著公主裙,短短的金頭髮梳成小辮子豎在腦袋上。

她正巧也有著和季遲一樣冰藍色的眼睛,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特別聰明地說:“哥哥不要怕看牙醫!”

陳浮笑出了聲來。

他拉著身旁就沒有反應過來的季遲一路檢票進了電影院,在位置上坐下之後,電影院剛剛好熄滅了燈,大屏幕上閃現電影製作logo,聲效從一開始就撲面而來。

然而昏暗的光線之中,季遲看著自己只剩下可樂杯的爆米花,只覺得心都碎成了一片一片。

充滿了特效與激情的電影放映廳中,在這一個專門的情侶轉角,一直有這樣的對話發生:

“我有錢。”

“然而你沒有隨意吃糖的權利。”

“我有錢。”

“這和你有沒有吃糖的權利毫無關系。”

“……那我究竟要怎麼才能獲得吃糖的權利。”

“好問題。”

在說出了這句話的時候,電影恰好落幕。

銀幕中的英雄在最後迴歸生活。他和一位美貌而聰穎的女士邂逅,在一家咖啡館中度過了一個美好的下午,所有的驚心動魄,所有的鐵血戰鬥,都在這個陽光燦爛的下午變成過去泛黃的記憶,好像所有激烈的過去,都正是為了現在及以後的,輕緩而美好的生活。

人群漸漸散去了。

陳浮和季遲也在人群中離開影院。

他們出來的時候,夜幕已臨,星斗滿天,兩人沒有立刻開車回家,而是在影院附近的一個小小公園中散步。

涼風像小男孩調皮的手,抓著樹枝用力搖晃。

沙沙的樹葉輕抖聲中,遠處城市的聲音都變得渺遠起來。

他們走過了鵝卵石小路,繞過池塘,最後在花園的休息椅上坐了下來。

季遲伸開四肢靠在椅子上,一抬頭就看見了閃爍於天空的繁星。

他手裡還拿著那個小小的杯子,爆米花在杯子裡還有一層淺淺的底。

陳浮說:“吃到了現在還沒有吃完?”

不提還好,一提季遲再一次感覺到了心碎:“一顆一顆數著吃的……”

“顯然你可以。”

“我真的不可以!談什麼戀愛,你簡直把我當小孩子一樣管!”季遲怒道。

“這都被你發現了。”陳浮毫無誠意地回應。

對方回答得這樣理直氣壯,季遲竟然無言以對。他化悲憤為食慾,將杯子裡剩下的所有爆米花都塞進了嘴裡。

他咬了第一口,突然發現有點兒不對勁。

於是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

混雜在爆米花中的巧克力的甜味開始明確地出現口腔之中,那種香滑甜美的味道,季遲幾乎在一瞬之間就被這樣的驚喜給俘虜了。

然後他說:“為什麼爆米花中會有巧克力……”

“拿小杯子的時候順便買了點撒個底。”陳浮回答。

“……為什麼?”季遲又問。

“因為乖巧的小孩子可以得到獎勵。”陳浮笑了一下。

季遲看著陳浮。

夜色將對方的容貌模糊。

他看著眼前又熟悉又陌生的人,突然有了一絲迷惑和衝動。

他說:“我們是不是應該來接個吻?”

話題跳躍得太突然,陳浮都怔了一下。

季遲沒有給陳浮反應的機會。在說完那句話之後,他就傾身上去,將自己的嘴唇印在對方的嘴唇上。

軟的。他想。

熱的。他又想。

好像有點奇怪……他單純地碰了碰,然後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陳浮看著季遲。

對方的唇劃過自己的唇,以一種全然無辜地姿態投下了一把火,然後試圖渾若無事地悄悄離開。

他也傾了傾身,湊上去碰觸對方,咬了對方的下唇,然後在對方因此而不由自主地張開嘴的時候,淺淺地、真正地,親吻了面前這個人。

季遲全身都麻了。

——————————————

這一天晚上的星星似乎迥異於平常的明亮。

當他們回到家中,洗完澡上床的時候,季遲拿著手機刷了好久的網頁,接著在陳浮說“我們差不多睡了”的時候倒扣手機,對著身旁的人沉思說:“我們是不是該上床了?”

陳浮居然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他接了一句能夠讓人笑上整整一年的話:“我們正在床上?”

季遲一臉震驚,一臉“天啊你是處男嗎?!”

陳浮:“……………………”

然後季遲正經解釋:“我的意思是,也許我們可以*了,makelove,交歡,生命的大和諧,用什麼詞來形容都可以。”

以上帝之名發誓陳浮在這個時候決不是因為尷尬才直接將對方拍回了被子裡。

因為他在下一刻也順便關了燈躺下去。

室內靜謐了一瞬,然後睜開的瞳孔適應了黑暗,屋內的傢俱的輪廓再一次浮現出來。

季遲的目光盯著今天新出現的那一個櫃子。

上午的時候,陳浮不止打電話預約了私人醫生,還打電話確定了屋子裡傢俱的添置。

一張新的辦公桌是給季遲的,一張新的衣櫃也是給季遲的。

而用於放置在衣櫃之內的衣服,白天的時候陳浮已經和季遲一起去置辦完畢了。

季遲翻了個身。

他的面孔對著陳浮,他張開口想要說話,但閉著眼睛的人似乎早有預感,乾燥的手掌先一步落在他的額頭上揉了揉:“別貧了,該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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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遲沒有說話,他向著陳浮所在的位置蹭了一下,還沒有真的蹭到睡在另一旁的人,他就已經被那只放在額頭上的手給攬住肩膀,同時往旁邊帶了一帶。

被子連同被子底下人一起來到了陳浮的懷裡。

陳浮閉著眼睛休息。

他能夠感覺懷裡的人在短暫的僵硬之後,慢慢放鬆了身體,然後自動自覺地換了一個更舒服更為貼切的姿勢窩在他的懷中,沒有幾分鐘時間,就似乎結結實實地睡了過去。

然而在這個時候,陳浮反而沒有了睡覺的*。

或者是因為空了太久的床睡了另外一個人。

或者是因為這個人掌握著太多他不知道的過去。

也或者,僅僅只是因為對方溫熱的軀體緊貼著他的皮膚,對方清淺的呼吸正順著空氣慢慢傳遞到陳浮心臟。

到底什麼是愛?

陳浮幾乎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可是他心疼對方,無法拒絕對方,乃至於對現在正在自己懷裡的人,有著明確的*。

然而不管怎麼說,再親密的兩個人也沒有辦法一天到晚黏在一起。

翌日一早,悠悠哉哉地過了好幾天日子,正在糾結到底要怎麼扮演一個“戀愛中的男人”的季遲就被早早趕來的尼克十萬火急的抓走,速度快得叫季遲連多拿一顆糖的時間也沒有。

當然對方沒能多拿一顆糖的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因為陳浮將季遲所有的糖果都看管了起來,定時定量保證沒有蛀牙。

他看著因為走得急而沒有關起來的辦公室大門,搖了搖頭,自己從座位上站起來去關門。

但就在他走到門口,恰好也有一位客人找上了門來。

陳浮有些驚訝:“早上好。”

“早上好。”咬著一個復古菸嘴抽菸的邁克爾對陳浮笑道。

“是來看看自己資產是否減值的嗎?”陳浮打趣說。

“不要把我形容得像守著金幣的巨龍一樣。”邁克爾笑道,他走進辦公室,看了一眼周圍,對陳浮說,“本來我只是順路過來看一下你的,但現在時間恰好。”

“有事?”

“你最近和萊特走得很近?”

“我和他是朋友。”陳浮選了一個比較中性的形容詞。

“我們也一定已經是朋友了。”邁克爾回應。

陳浮對此報以微笑。

邁克爾咬著菸嘴抽了一口煙,他說:“陳,站在朋友的角度,我想提醒你一些事情。你應該知道,奎特家族有一點暗中的不太好的勢力。當然每一個家族都有一點這樣的勢力。不過奎特家族尤其和他們過從甚密。你是一個正經的生意人,奎特家族現在也煙消雲散了,所以你大概不太清楚也沒有關注,但在最近幾年的時間裡,負責做兩者中間傳聲筒的就是萊特。”

“一個人接觸了太多不好的東西,人也會跟著變得不好的。”

“就好像有些底線我們永遠不能越過。”

“何況就我來看,萊特從來沒有正常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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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邁克爾和陳浮發生了一段小小交談的同時,季遲這邊也發生了一點小小的事情。

他在奎特家族的根據地中見了一個人。

這個根據地當然不是那些明面上的、甚至不是一些暗中有名的地方。這算是奎特家族的一個偏遠小屋,後來還被人鳩佔鵲巢了一段時間——當然現在一切都已經物歸原主了。

並且那位曾經佔據了這個地方的人正在季遲面前瑟瑟發抖,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滑落,將他整張虛胖的面孔都浸得溼潤。

他面色蒼白到了極點。

但這個時候他根本無法發現自己的臉色究竟有多蒼白。

季遲有點兒無聊。

他搜遍了自己的口袋都沒有搜出一顆糖果,這讓他的心情頗為惡劣。

他對面前的人說:“嗯……讓我們來看看,麥倫·羅蘭……結果兩次婚,有三個子女,最小的一個還才五歲。是個可愛的小紳士。”

“要我來說,奎特家族對你其實挺不錯的,你看,三年時間至少五十萬美金的利潤,這些利潤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不知道,但對於我這種底層的小人物而言,誰騙的了誰呢?我說得是不是?一共五十三萬三千七百美元。剩下的零頭就不算你的了,給孩子買點兒糖果吃吧。”

“所以其實我想不明白,你都拿到了這些還算不錯的禮物了,為什麼還要佔據這個看上去破破爛爛的房子呢?”

“你看啊,這裡四面都被堵住了,陽光根本進不來,角落都暗得能長蘑菇了,同時一道陰雨天裡能叫人骨頭都是痛的。”

季遲確定了自己身上確實再也摸不出一顆糖果來之後,就站起來在屋子裡搜尋。

他搜尋得很仔細,不放過每一個邊邊角角,手指在每一處粗糲的表面劃過之後,終於在一個熟悉的角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他撕開紙包,嘗了一口,是草莓味的。

這個甜蜜的味道有助於他的思考。

他滿足了,含著糖果,用帶著一點含混的聲音繼續說:“難道是想從中找出什麼?難道你帶了那麼多的人一次一次過來之後,依舊沒有找到你想要的那個東西?”

“啊。”季遲叫了一聲。

“也不能這樣說。”他表現,“也許他們已經找到了。所以你出現在這裡,呆了三天的時間,然而沒有任何一個人理會你,沒有任何一個人給你庇護,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於將你的失蹤通知警方。”

“因為相較於你的安全,他們的安全總是凌駕於你之上。”

“你說是不是?”

“順帶一提,這個他們包括你的兩任妻子,三個兒女,二十一歲的哈里,十七歲的格溫,以及才五歲的小艾凡。”

五分鐘之後。

季遲離開了這個黑暗的不能透進去一絲光的屋子。

尼克就守在外面等著季遲。

季遲轉了轉自己的脖子,骨頭發出咯咯的響聲。

他無聊說:“行了,所有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這點東西其實你們揍他一頓不就什麼都出來了。”

“但那是犯法的。”尼克一本正經地回答季遲,“我們是個正派的商人,不幹那種事情。”

季遲砸了砸嘴,他的嘴裡還殘留著一絲甜味,雖然這顆被他摸出來的糖果一點都不好吃,但有總比沒有來得好些,他說:“真難以想象奎特家族的第一打手會說出這樣的話。”

“……”尼克閉嘴。

季遲向尼克拿了個手機,撥通警察局的電話,捏著嗓子說:“警察嗎?我在林間廢棄的小屋裡頭發現了一個人,對方看起來精神有點不對勁,這裡需要你們的幫助。地址就是……”

他掛了電話,將手機又丟還給尼克。

尼克聰明地說:“老闆,我把你載回去。”

“唔——”季遲一邊跟著尼克往前走,一邊問,“有鏡子嗎?”

尼克將鏡子塞到季遲手中。

別問為什麼一個男人身上會有鏡子。鑑於這個老闆的特殊性,跟在他身旁的人總會帶上很多之前想也想不到的小東西。

季遲開啟鏡子看著自己的面孔。

他對著鏡子裡的人若有所思,而後抬起手託一下自己的下巴,揉一揉自己的臉頰。

簡直神奇。

鏡子裡的人還是那個人。但他的面容發生了一點細微的變化。

他的神經質不再惹人厭惡與恐懼,而變成了還算有些可愛;他的藍眼睛裡不再轉著瘋狂的色彩,而變成了天真而純粹的模樣。

他調整好了自己面部的細微表情,轉頭問尼克:“怎麼樣,我現在變成了一個還算可愛的神經病吧?”

尼克專心致志地開車,不發表任何評論。

他對於這樣的季遲早已經習慣了。

一個天天扮演不同角色使用不同身份的人在奎特家族根本不可能成功。

所以在奎特家族還存在的時候,季遲並不會這樣頻繁地更換身份,哪怕更換,他也能讓每一個人都知道這是並且接受這個無傷大雅的小毛病。

但表演欲從沒有哪一刻能從季遲身上消失。

所以一切的一切都是表演。

不管是在奎特家族裡,還是在現在的生活中。

大的表演套著小的表演,面具之下是另外一層的面具。

那簡直已經成為眼前這個人身上與生俱來的一種東西了。

而這種東西,簡直可怕。

——————————

季遲在回程的路上接到了一個電話,特意趕去專賣店拿了一樣早就訂好了的東西,多繞了小半個圈子才回到陳浮的工作室。

這個時候距離季遲離開不過三個小時多一點。

現在是中午一點的時間。

午餐已經準備好了,正用罩子扣在桌上以免冷掉。

陳浮正坐在沙發上看一部電影。

他聽見開門的聲音也沒有回頭,只問:“回來了?”

“之前不是打電話回來讓你先吃,說我會晚一點過來嗎?”季遲的聲音在陳浮身後響起。

“我猜你也晚不到哪裡去。”陳浮關了電影。他剛剛轉過身,就和悄無聲息走到自己背後的季遲撞上了。

季遲將特意去拿回來的東西別到陳浮的襯衫上。

那是一個通體鑲嵌著深邃藍寶石的十字架,上面纏繞著綠色的荊棘花紋。

“領帶夾。”季遲說,“雖然現在你沒有系領帶,但果然沒有比藍色更適合你的東西了。”

陳浮這時候正被季遲按在沙發上。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衣服上皇家藍寶石,幾乎為這樣奢華的顏色失笑。

他正要說話,然而這個時候季遲已經退後了一步,單膝跪在地毯上,湊上去親吻這一十字架。

隔著冰冷的寶石、衣物、以及軀體。

他親吻對方的心臟。

像是隔著時間與空間,親吻小時候的自己與對方。

他說:“我沒有有跟你說過,在媽媽死後,我們是怎麼生活的?……”

陳浮臉上的笑容稍微收起來。

他的目光落在單膝跪在自己身前的人身上,兩個人看向彼此,陳浮的目光有些晦澀。他的手碰觸到季遲的額角,他在這裡輕輕摩挲著,而後忽然問:“這裡有一道疤留下,是什麼時候碰到的?”

那是陳浮離開小鎮的那一天,距離現在已經許久了,結了的痂都已經癒合脫落,只剩下小小的一道白痕。兩人之前再次相見的幾次陳浮一直沒有問起,季遲也早就忘了這麼一回事,現在猛不丁聽見對方說起來還怔了一下。

“不小心碰到的,已經好了。”

“嗯。”陳浮應了一聲,他把人從地上拉起來,兩人一起坐在沙發上。他問,“你想和我說過去的什麼?”

這又出乎了季遲的意料。

對方剛才詢問他額頭上的傷疤的時候,季遲認為對方是不想聽到過去的事情;但現在對方主動提起過去,好像剛才真的只是心血來潮地問了一句。

節奏被打斷的感覺讓季遲一時之間沒有挑出適合的面具表情。他一邊看著人一邊回答,最終說出口的話相較於之前計劃得簡練了很多:“我們在媽媽死後沒有太多錢。大多數的存款你說了是未來留著吃飯和上學用的。但是……”

“‘我可以想辦法弄到一點錢。’”季遲模仿著陳浮當時的模樣說話。

才只有八歲的小孩子一本正經得和大人一樣。

除了他自己,大約沒有人知道在說這一句話的同時,這個孩子內心到底承擔著什麼壓力,或許僅僅只是一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勇氣。

“我說的想辦法一定不是去飯店洗盤子。”陳浮淡定地接上一句話。

季遲沒有笑,他看著陳浮回答:“不是。”

“我不認識你爸爸。在我去你們家之前,你爸爸已經去世了。媽媽沒有和我提起你爸爸是怎麼去世的。我僅僅知道的一點還是後面你和我聊天提到的。”

“你說你爸爸是股市裡的常客,在股市剛剛開放,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帶著你一起去股市了。你也喜歡和你爸爸一起去。”

“後來你爸爸去世,你並沒有停止對那些金融的關注——”

“這樣的事情哪怕是現在說起來也非常不可思議。但是當時……我們的媽媽一點都沒有驚訝,就好像那時候你把我帶回去,她也並不多驚訝一樣……她發現了你喜歡這個,就去股市開了一個戶,每天都讓你幫忙家務,然後給你零用錢讓你自己支配……”

“我將這些錢投入到了股市中?”

“是,每次積攢到了足夠的數目,你就會投入進去。”

“我贏了嗎?”陳浮問。

“有時候贏有時候輸吧。”季遲一邊思索一邊回答,“贏得可能更多一點,但是沒有多少,畢竟本金在那裡……在我的記憶中,你經常會帶一點小零食回來給我吃,那是用你自己的錢買的。”

“原來是小時候的我把你慣壞了。”陳浮平淡地說了這一句話。話音落下的幾秒之後,他唏噓一聲,“養孩子真是不容易,果然必須從小時候就牢牢把關,不能鬆懈分毫。”

“……”季遲,“這不是重點。”

“那什麼是重點?”陳浮笑著問了一句,他的笑容裡有一點難以辨別的東西,那不是開心,也並非不開心,他問,“重點是……過去的我,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嗎?”

好像一連串輕巧的小音符中驟然加入了一個重重的音節,季遲的回憶在這時戛然中斷。

兩人的對話在這個時候出現片刻寂靜。

陳浮等了一會見對方沒有開口,主動詢問:

“那麼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季遲看著陳浮,他的記憶發生了輕微的閃回,似乎又一次回到了那個讓人無法形容的、悲傷而又滿足的夏天。

唯一的大人的離去使得兩個孩子的生活翻天覆地。

但巨大的不幸之中似乎也有微小的幸運。

那是六月二十八號,是剛剛上二年級的陳浮放暑假的時間;而媽媽平常的好人緣也讓不願意分開的兩個孩子能在最初的時候呆在鄰居家吃飯。

這樣的依附其實並沒有多久。

正如離開的人已經離開,而留下的人還必須生活那樣。

一個星期之後,八歲的陳浮已經學會了買菜做飯,更小一點的季遲也開始收拾家裡,洗衣擦地,或者幫助陳浮切菜。

在那些被關起來的回憶裡,這樣的畫面總能出現很多次:

從衣架上收下來的衣服歪歪扭扭疊不整齊,剛剛拖過的地板溼漉漉的一個不小心就會讓人滑到。相較於小孩子過高的灶臺前,兩個人踩在板凳上面,搖搖晃晃,拿著大大的菜刀咄咄有聲——

然後他們會在一起睡覺。

偌大的房間太過空曠,兩個孩子只有擠在一起才能感覺到溫暖。

每一天睡前,陳浮都會給季遲說一個結局幸福的童話。

“我們一起睡。”

“明天起來去上課。”

“讀完書就長大了。”

閃現的記憶如同蹣跚的老人漸行漸遠。季遲看著陳浮,他模仿著陳浮當時的模樣,一一念了最後的三句話。

然後他說:“那時候我回答‘好,我聽哥哥的’……”

他看著陳浮,雖然沒有說話,但湛藍色的眼睛在這一刻幾乎流露出了哀求。

那是一種不需要說明陳浮就能夠意會的東西。

對方正在祈求自己拾起過去,像以前一樣回答他。

很難說陳浮此刻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抬手碰觸到對方的頭髮,看著那一縷黑髮從自己的手指上拂過。

他還是答應了這個要求。但並不帶多少感情,不是因為過去,而是因為現在;不是因為這個人曾是他的弟弟,而是因為自己情侶的要求:“‘好,我聽哥哥的’。”

這是季遲想要的那個答案,但並不是季遲想要的那個感覺。

他在這一瞬間也因為這樣怪異而感覺到發自內心的不舒服。那就像是一道裂紋突兀地出現在了一個什麼他心愛的、完美的東西上。

這讓他感覺憎厭與煩惱。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這個突然出現的裂痕給抹去。

但他幾乎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

陳浮發現了這一點。

他沒有說話,但在這個時候,他做了一個情人應該做的事情。

他親了親季遲的唇角。對方的唇角還是這樣的冰涼且柔韌。

季遲突然醒悟過來了。

他的唇貼在了陳浮的唇上。

他從對方身上感覺到了那種熱度,說不出的感情像種子發芽一樣自心頭升起。

他輕輕摩擦著,而後用牙齒咬開對方的下唇,就像昨晚一樣,如同上次陳浮對他做的那樣,將舌頭探進另外一個人的口腔。

唇舌的交纏、唾液的互換,每一次最輕微的碰觸都讓季遲感覺到不自在。

好像有區別於他所習慣的那一部分侵入了他自己的空間。

那讓他感覺到極端不自在,感覺到有一把火擱在他心臟裡頭一樣難受。

他的身體幾乎變得僵硬,僵硬讓他渾身不自在地想要逃離。

然而面前的這個人依舊驅使著季遲堅持完了這個親吻。

沒有理由,或者說眼前的人就是唯一的理由。

兩人唇分。

陳浮的手指按在對方微微紅腫起來的嘴唇上。

相較於對於感情極端陌生的季遲,陳浮知道得當然更多,他能夠在這個親吻裡頭感覺到獨屬於戀人的感情——那可能在對方對他所有的追逐與期盼的感情中所佔的比例不多,但確實存在。

這讓陳浮做了一個決定。

他揉了一下對方的唇,笑道:

“送了我這麼貴的禮物不回禮說不過去。等過兩天,我給你一個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