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極宮中, 高玉珩看完名單，也是心滿意足。
先前朝臣強勢，會試欽定主考時他不得不退讓, 這回藉著洩題舞弊之事發落了好些人，新換上來的臣子總算知道他的心意。
高玉珩把前二十名的生平看了一遍，想了想, 又把幾個水平差不多的寒門子弟移到最上，將家世好的放在最下, 絲毫不掩飾自己對這一屆科舉的偏向。
做完這件事, 他才露出一絲笑容。上了貢士名單，即使殿試時發揮不好, 也是板上釘釘的進士。就是如此, 高玉珩才不願意讓某些人太過得意。
高玉珩一看到前面那些眼熟的姓氏，心裡便不大爽快。他嘆了一聲, 就算恩科如何改革，世家子弟的發揮總體而言還是比寒門要好。
這是天下總體態勢，先前太傅便提醒過他這件事，高玉珩雖然已經有了不少心裡準備，這會兒還是未免覺得世家資源佔據過多。
夜深露重, 大太監在一旁小聲提醒道：“已經二更天，萬歲是天下萬民的福祉, 當保重龍體才是。”
高玉珩嗯了一下，又囑咐道：“母後明日若是問你，你別太實誠了。”
太監趕忙答應了一聲, 高玉珩這才放心下來。
他自小身子便不大好，章太后總為他擔心，自從皇姐去世之後，更是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高玉珩是個孝子，早就想找個人幫母後分擔一下後宮事務了。
這回恩科之後，便是選後。章太后跟李家老太太交好，看好的也是李家姑娘，高玉珩對此也沒什麼意見，就是覺得有些對不起太傅。太傅要是知道自家成了外戚，肯定又會暗中嘆氣了。
想著李太傅，高玉珩心緒不斷，這回旁邊的太監倒是不敢再催了。高玉珩板起臉還是很有威嚴的，章太后給的膽子只能管用一回。
半刻鐘之後，高玉珩才把重新確定下來的貢士名單連夜讓人送到禮部，心裡突然有些期待起明日那些朝臣看到紅榜時的模樣了。
這一夜，京城裡許多學子都是輾轉反側睡不著覺，宋師竹還記得上回鄉試放榜時的心情，轉身附在封恆耳邊悄聲道：“我覺得你明日的名次應該是不錯的。”還有李玉隱和宋二郎，表哥和堂兄肯定也都會榜上有名。
十年寒窗，成敗就此一舉，封恆如今的心情也不能說是十分從容。此時看著宋師竹在床帳裡閃閃發亮的眼睛，他悄聲道：“你真的這麼想？”
宋師竹立刻就點了點頭，小聲道：“明日我訂了花蓮齋的廂房，那裡離貢院最近，一出榜單立刻就能見到。”
明日他們那個廂房肯定是最熱鬧的，三個貢士呢。
宋師竹想起上回封恆中解元時，鄰居們把家裡圍得水洩不通的熱鬧場景，還有些激動。她一向喜歡熱鬧，可惜府城和京城都不是她的主場，她應酬交際少不了小心謹慎，明日總算有個能揚眉吐氣的機會了。
封恆看著她殊麗靈動的眉眼，突然親了她一下，宋師竹也跟著湊上去在他唇上啵了一聲。封恆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唇貼在她耳邊，許諾道：“要是真中了，咱們家就再辦一回燒烤宴。”
今日宋師竹明明很喜歡吃那些烤串，可不知道為什麼吃了幾串就停下了，封恆還以為她是想讓給旁人吃，又幫她烤了許多，最後都進了宋三郎的嘴巴裡。
宋師竹頓了一下，轉移話題道：“還是補上重陽的螃蟹宴吧。”烤制的東西吃多了容易上火長痘，後面這幾日家裡好事肯定會很多，她是絕對不想頂著一張冒著痘痘的臉出門見人的。
“……反正都是慶祝，重陽你們在考場，我們都沒心思辦節宴，後面堂兄又生病了，家裡面留著的螃蟹都直接醃成醉蟹，真是太浪費了。”
螃蟹還是要清蒸才好吃，原滋原味，泛著油光的蟹黃咬一口，好吃地能把舌頭都吞掉。這玩意在京城還是很貴的，尤其是重陽這幾日，京城裡一簍子螃蟹居然要賣十兩銀子。
封恆聽妻子絮叨著家事，本來還想為燒烤宴爭取一番的，注意力也被轉移了。昏黃的燭火下，他英俊的輪廓十分柔和，聽著妻子的柔聲軟語，突然心熱道：“那就辦一回螃蟹宴。”
宋師竹點了點頭，彼此視線相及時，都有些心潮湧動。
只有方寸的床帳裡湧動著一股發燙的甜蜜，半個時辰後，累極的宋師竹臨睡前嗅著自家相公身上好聞的氣息，心裡期待著明日的好事，一夜無夢。
第二日一大早上，貢院所在的西大街幾乎都是烏泱泱的人流。縱使宋師竹幾人趕了個大早，還是十分艱難才擠上了花蓮齋。
宋文朔今日要當值，馮氏領著他們一群人坐在廂房裡，都有些坐不住。
宋師竹看了一下窗外的人群，道：“京裡所有舉子都在這裡等榜了吧。”她在京城幾個月了，還是第一回見識到什麼叫人滿為患。
剛才店裡夥計送茶點茶葉上來時廂門開啟的一剎那，外頭眾人高談闊論聲、說笑嬉鬧聲蜂擁進屋內，宋師竹還以為自己到了市場。
宋二郎搖著羽扇，道：“要是一切順利，明年就不用有第二回了。”
他姿態風流，語氣隨性，宋師竹沒忍住看了他一眼，道：“堂兄帶了扇子，不如給旁邊的爐子煽一煽？”
前兩年在縣裡過年時，她就覺得二堂兄對扇子情有獨鍾，前面幾個月許是準備考試太忙，沒空扇扇子，這幾日這把扇子終於重現人前了。
宋二郎白了她一眼，覺得堂妹真是不懂風雅，不過他也沒跟她吵起來，外頭突然傳來一聲貢院張榜的鑼響，把眾人的心神都吸引了過去。
眼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外頭已經有兩三個人喊著“中了、中了”，眾人心裡都有些焦慮。
宋大郎一向仔細，看著馮氏連連望向窗外，便道：“娘別擔心，我安排了好幾個小廝去看榜了。”
宋師竹也道：“人這麼多，小廝現在不知道擠到前面沒有，咱們再耐心等等。”
侄女和兒子一唱一和，馮氏好笑道：“別只顧著我，今日我不是主角。”宋二郎上了考場之後，馮氏的精神逐漸便恢復過來了，科考是大事，馮氏也不願意讓自己的情緒影響了兒子。
她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小廝急匆匆地推開廂房門，滿臉都是激動，喜不自勝道：“堂姑爺、咱們家堂姑爺是今科會元。”
小廝喘著大氣，話尾還有些發顫，但看向封恆的目光卻十分閃亮。
包廂裡的眾人一瞬間都沒沒反應過來，宋師竹腦袋空白了一下，回過神來趕緊讓螺獅拿了一個喜封過來，馮氏也有賞賜，她笑道：“真是開門紅，賞！”
一旁的宋三郎耐不住，又追問道：“還有我二哥和李大哥呢，看到他們名字了嗎？”
他二哥這幾個月的努力他看在眼裡，宋三郎心裡一直覺得他家二哥不可能不中。
小廝拿著喜封，尷尬道：“人實在太多了，堂姑爺的名字在最上面，我一眼就看到了，還想再看，就被人擠出來了。”
宋三郎簡直都快急死了，宋大郎安慰弟弟：“再等等，一定會有好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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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說了兩句，外頭便有聽到會元在包廂裡的學子進來道賀。宋師竹只來得及跟自家相公交換了一個眼神，便看著封恆被包圍在道賀的人群裡。
宋二郎看到眼前的熱鬧也是心潮澎湃，不過他自有信心，看著絡繹不絕的包廂，對李玉隱笑道：“今日的風頭都在妹夫身上了。\"
有封恆珠玉在前，就算後頭他們能夠上榜，肯定也沒有他這麼風光熱鬧。
李玉隱心裡也覺得如此。他下意識地把目光落在宋師竹身上，見著表妹表妹喜逐顏開、根本沒把眼神分給別人，心裡生出些黯然後，突然便釋懷了。
宋師竹被丫鬟扶著讓到一邊，又給後面幾個腿腳略慢的報喜小子發了喜封，一個喜封就是半簍子螃蟹錢，可無論散出去多少，她都高興。
會元啊，自家相公得到這個會元實在太不容易。別人只看到他是當朝李太傅的弟子得了許多便利，但只有宋師竹才知道從成親到現在封恆經歷過的好幾個生死關口。
宋師竹臉上的笑意就一直沒停過。
後面又有宋家的小廝過來報喜，李玉隱排在第十二位，宋二郎在六十八位，會試統共取三百人，家裡三個考生都算得上靠前。
李玉隱確實沒想到自己的排名會在宋二郎之上，對此，宋二郎心寬道：“總算沒有白費力氣。”這個成績他已經很滿意了，只要不用等三年再考一回，他就覺得回報足夠了。
馮氏也道：“中了就是大喜！”
宋二郎聽著他娘的肯定，心裡突然就跟完成一件大事一樣滿足，李玉隱在一旁看著，突然也可惜父母不能在場分享他的喜悅。
包廂裡三人都是高中，就連花蓮齋老闆也趁機出來表示，只要三個考生願意留下墨寶，半年內到酒樓消費，都免費招待一次。
這等好事，宋師竹立刻就把眼睛看向封恆。封恆看著妻子興致盎然，也沒有推辭，當場便揮墨寫了兩句祝辭，緊接著宋二郎和李玉隱寫完之後，也在紙上印下自己的印章。
在應付完又一波道喜的舉子還有報喜人，眾人也不打算在廂房繼續呆著。回到臨泰衚衕時，一下馬車，家門口就點起了鞭炮，噼裡啪啦的聲響又引來鄰居的圍觀，官府派出來報喜的差役一排三人都等在一旁，一看見封恆幾個就圍了過來。
滿地都是鞭炮的紅紙，田夫人帶著兩個兒子出門道賀，心裡難掩複雜，她想過封家宋家會有人上榜，卻沒想過會出了一個會元。
會元和普通貢士不一樣，絕對不會掉到三榜上，而且絕對在二甲前面，否則朝廷就是打臉了。想到封家以後的潛力，田夫人也是真心道賀。
宋文朔在戶部裡早就聽到了訊息，上司聽說他們家有三個學子上了貢榜，立刻便給了方便讓他早些回來，他面色潮紅地看著眼前三人，連連道好。
不僅考得好，名次也好。
他可知道了，朝廷裡好幾個高官顯貴家的子弟，這一回都落到了榜尾，老大人們臉上都極為無光。
宋文朔摸了摸鬍鬚，聖心聖意，這一回真的是十分明顯。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家這邊颱風，停水停電停網，沒辦法更新，剛才六點多才恢復供應，趕緊碼了一章。
明天一定多更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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