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值臘月, 封家廚房新進了一個廚娘，有一手做糕點的絕活，正房裡天天飄著香濃的奶味兒。
宋師竹坐在炕桌旁, 用溼帕子擦擦手，接著就從櫃几上拿出紙筆，開始了今日的教學。
她提筆在紙上寫下了皇帝的大名, 又將“高勖衍”三個字念了一遍，告訴閨女說以後進宮見到皇上時, 要記得避諱了。
喜姐兒想了想, 很不好意思地問道：“什麼是避諱？”
宋師竹很嚴肅道：“就是不能隨便在外人面前說這三個字。”皇帝已經發聖旨昭告天下更改名諱，以後就要注意點才行。
喜姐兒似懂非懂地點頭, 又問道：“皇上為什麼要改名字, 他的名字不好聽嗎？”
“玉字太常用了。皇帝是九五至尊，任何東西都是獨一份的, 名字當然也不好跟人重了。”她舉了個例子，“就跟你隱表叔一樣，要是皇上不改名，他就要改名了。”
因著“衍”是高家先祖規定的輩分表字，不好改動, 皇帝就將中字由“玉”改為生僻字“勖”。
這點而言，宋師竹覺得高玉珩還真是一個不錯的皇帝。大慶朝傳至今日, 先前幾任皇帝都是一登基就擇吉日發明旨，民間要不要避諱，需不需要更名改姓都有個說法。但就是高玉珩跟旁人不一樣。
他登基那會就和內閣交惡, 本朝士權不弱，內閣自然不會太把他當一回事，就一直拖著不肯下旨。
而讀書人講究一個傲氣風骨，朝廷沒有任何旨意，書生們便自個更名改姓，說出來總有巴結之疑。這件事便一直拖了下來。
但現在皇帝強勢了，就不能不當一回事。
宋師竹跟閨女叨叨了一番，也沒指望喜姐兒能全聽明白，只是有些事平日耳燻目染，讓她有個印象就行。
喜姐兒想了想，道：“那娘不喜歡我的名字，我能不能也改？”
宋師竹頓了一下，她確實對封清華三個字有陰影……不過，她嘆息：“你還是這麼叫著吧。”封恆當時為了給閨女取名，磨蹭了一年多才憋出這麼個大名，要是才叫了兩年多就改掉，也太不給面子了……她會自己學著克服一下的。
喜姐兒見她嘆氣，也跟著小大人樣地長嘆一聲，跟她道：“娘這麼說，那我就不改了，娘幫我記得，我明日見到舅公要恭喜他。”
小機靈鬼。
宋師竹失笑，自從朝上有官員上表請諸人避諱，李舅舅一直煩惱著要不要回府城給李玉隱改族譜上的名字。喜姐兒跟著聽了好幾回，沒想到就記在心上了。
其實宋師竹也不知道喜姐兒的這份機靈是怎麼出來的，就好像練了大半年的武功，閨女的智商就跟身高一樣蓬勃生長。
花氏的工契已經到期被送回縣裡，宋師竹也沒人可以問問，只好接受了閨女聰明機靈的人設。
一開始她也頭疼，小丫頭不僅聰明，還活潑過頭了，每日都精力充沛，帶著個小丫鬟到處亂串。新宅子足有四進大小，佔地廣闊，有時候她有事想要找她，都得喊大半天才能把她叫回來。
都不知道她是躲到哪兒去了，有一回還給她帶回來一隻不知道從哪兒找到的玉鐲子，水頭很是不錯，弄得宋師竹那一陣都期待能不能尋出別的寶藏。
其實她自己對新房子其實也很新奇，這宅子除了大之外，難得的是帶了個小花園，裡頭假山池塘一一不缺。
封恆前些日子一時興起，還在花園的大樹下埋了二十壇女兒紅。
他親自釀酒，親自掘土，當時喜姐兒拿著個小鋤頭，跟著一塊玩泥巴玩得不亦樂乎，等封恆埋完酒後還失落了好幾日呢。
宋師竹很能明白她的心情，這就跟一個好玩的遊戲已經結束了一樣，每日就只剩下雞鳴就要起來扎馬步的水深火熱了。
不過宋師竹覺得，到現在為止，她閨女應該已經基本適應了，劈叉倒立等等基本功玩得溜溜的，宋師竹有時候看著那一百八十度的雙腿，都覺得臀部疼。
宋師竹才把家裡眾人的名字都寫在紙上，就見到閨女的眼睛一直看著她身後的時辰鍾，臉上還露出了一些不捨得。
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這是到練功時間了。喜姐兒每日早午晚都要練習基本功，每回一個時辰，宋師竹正苦惱著閨女賣乖求情要怎麼拒絕，她就跳到炕下，還跟她擺手道：“娘，我先去練功，待會再過來找你。”
螺獅正進來彙報外頭有鋪子送年貨過來，見此就道：“咱們大姑娘真懂事。”
宋師竹嘆了一聲氣：就是太懂事，她才覺得心疼啊。
螺獅見到宋師竹的表情，就笑著搖搖頭，反正太太心疼過後，也不會讓大姑娘偷懶不鍛鍊，那些車軲轆話就不用再提了。她轉而又跟宋師竹彙報起了新買的溫泉莊子上各種果蔬的收穫情況。
宋師竹處理了一回家事，喜姐兒便練完基本功回來了，她聽宋師竹吩咐給準備院試的小舅舅和小叔叔送人參雞湯，就好奇道：“螺獅姐姐，人參雞湯好喝嗎？”
她還沒喝過呢。
螺獅笑：“一股中藥味……”人參太補了，宋師竹從來不給閨女用過。
喜姐兒聽完就不出聲了，她吃過中藥，苦得要命，此時她滿臉同情道：“小舅舅和小叔叔真可憐。”
宋師竹揮揮手讓螺獅下去，見閨女已經換過一身衣裳，就道：“你這段時間先別去惟柏院打擾你小舅舅和小叔叔。”
喜姐兒爬到炕榻上，拿起先前沒吃完的桂花糕，很懂的點頭道：“我知道，舅舅要是考不中，會怪咱們的。”
宋師竹不禁笑了笑，覺得孩子就跟小人精一樣，喜姐兒還悄悄跟她道：“娘，咱們在家裡，舅舅每日都要找你抱怨姥爺，咱們出去住幾日吧，就去溫泉。”她娘跟她說了好幾回泡溫泉的經歷，她都饞壞了。
宋師竹想了想，應下了。閨女已經夠聽話了，她也捨不得讓她的童年生活裡只剩下刻苦練功幾個字。
“那我們帶爹去嗎？”喜姐兒見宋師竹答應，頓時眼睛閃閃亮的，高興了一下，又有些煩惱道。她爹每日都很忙啊，可要是不帶爹去，她又覺得自己很過分，她爹偶爾玩一玩泥巴都帶著她。
宋師竹起了些壞心眼，道：“不好不帶吧。你爹是一家之主，他要是離不開喜姐兒，那咱們就不好丟下他了。”
喜姐兒漂亮的五官立刻皺巴下來，晚膳吃得都不香了。
過年前的這段時間，封恆在翰林院裡也忙，不過再忙，他回來之後總會記得去閨女屋裡看看。
這一夜他回來之後泡著腳，就問她：“你許了喜姐兒去泡溫泉了？她跟我說她心疼你好久都出門了，讓我也心疼心疼你。”
……語言的藝術，閨女領悟得還真好。
宋師竹一方面覺得閨女太聰明了，一方面又猶豫該不該為她圓謊，糾結了一下，還是把下午的對話給說了。
封恆搖頭道：“鬼心眼還真多。”
宋師竹一聽這句話的語氣，就知道喜姐兒的小計謀沒用到她爹心上了。
“你真嚴厲。”她忍不住道。
“想騙人也得騙得成功才行。騙不成功，就得讓她知道一些教訓。”最近宋師竹一直在他耳邊誇閨女聰明，既然聰明，有些事就得聰明在點上。
宋師竹也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就是想讓閨女知道耍心眼騙不過去的代價，不由得在心裡為她點了根蠟。封恆“嚴父”屬性發作，閨女還是忍忍吧。
封恆泡完腳就讓丫鬟把喜姐兒抱過來。
過了一會兒，左眼寫著心虛，右眼寫著怯懦的喜姐兒就出現在正房裡。宋師竹看著她那張可愛的包子臉，怎麼看都不覺得裡頭是個芝麻餡兒的。
封恆卻沒有像她想的那樣開訓，他的神色並不嚴厲，俊美的面龐還頗是賞心悅目，喜姐兒卻低著腦袋揪著小手指，還沒等封恆說話，就開始淚眼汪汪認錯了。
封恆很和氣道：“既然你知道錯了，那這一回就罰你不能出門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喜姐兒頓時卡了一下，一雙葡萄般水潤的黑眼睛求助般地看著她。
宋師竹清了清喉嚨站起來道：“我去看看丫鬟這麼大半日，怎麼還沒把茶上來。”
她還沒掀簾子出去，就聽到閨女在身後的哇聲大哭。
宋師竹這一夜安慰完了閨女回到屋裡，就道：“你閨女可哭慘了。”
封恆正在練字，聞言一個大大的墨點立刻出現在宣紙上。
過了一會兒，他若無其事道:“你過這幾日，再找個理由帶她出去。”
宋師竹忍不住笑，這爹明明就心疼閨女，還硬是要做白臉。
………………
（二）
趙氏聽說兒媳婦要帶著孫女去泡溫泉，並沒有跟著一塊去。家裡就剩下一堆男人，總得有個靠譜長輩在才行，不過她卻拜託了宋師竹一件事。
宋師竹頓了頓，糾結了一下還是應下了。趙氏讓她臘八回來前，去清泉寺的浴佛會上領些開過光的臘八粥。
……老和尚就是玄乎了些，應該也不至於問她那些回答不上來的問題吧？
喜姐兒倒是沒想到還有這等意外之喜，一到了莊子裡，一張臉立刻就放光了。
宋師竹也不拘著她，她聽完莊頭解說完地裡的進項後，就帶著孩子過去泡溫泉。
莊子裡有兩處泉眼，他們娘倆佔了最大的一處，熱水汩汩地從泉眼裡冒出來，泡累了還有瓜果糕點可以吃用，只待了兩日，宋師竹就覺得真是神仙日子。
不過她閨女的體驗就要打個折扣，宋師竹這一趟出門還把日常監督她練功的秦嬤嬤蘇嬤嬤都帶上了，每日雞鳴之時，她就能聽到外頭準時響起的練武吆喝聲。
有比較才有快樂。對比閨女固定而艱苦的日常作息，宋師竹越發覺得樂不思蜀。
因著如此，臘八這一日回家前繞道到清泉寺，宋師竹發現她心裡的牴觸都淡得差不多了。
她當然是見過了緣大師的，只當時她總覺得了緣是個神棍，沒想到這神棍居然會從縣裡跟著到京城來了。
好吧，人家本來就是京城過去的高僧。
清泉寺一向香火鼎盛，這一日更是如此，宋師竹好不容易排完隊帶著閨女在大殿拜完佛，就有了緣大師身邊的小和尚過來相請。
有些事情就跟心照不宣一般，宋師竹暗嘆了一聲，便牽著閨女過去了。
寮房裡只有大師一個人，喜姐兒以前就被趙氏帶來過，對仙風道骨的大師也並不害怕。只是她從來沒跟宋師竹一塊來過，坐在寮房裡時，臉上就透出一股新奇。
人的名樹的影，了緣大師的名頭和事蹟擺在那裡，宋師竹對著他時總覺得腰桿子不硬，不過大師對著她時，卻很是樂呵，似乎只是請她過來喝茶。
室內茶香繚繞，禪意滿滿，宋師竹也不能一直閉口不言，便說起自己先前為什麼不過來的原因。
了緣大師笑著看她，道：“老衲好幾年前為女施主批過命，也為女施主和封施主合過八字，先前冒昧跟封施主提及，也只是想看看女施主現時的面相，沒有別的意思。”
宋師竹試探著問：“我的面相現在好嗎？”
了緣大師笑道：“女施主行好事，得好報，福祿俱全，旺夫旺家，面相自然是極好的。”
這些話都是好話，宋師竹聽完之後就放心了，想了想，反正來都來了，她又求大師為她閨女看看。喜姐兒習武辛苦，她當然知道的，但每回想心軟，心裡就有一股念頭告訴她堅持下去有莫大的好處，宋師竹自己琢磨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就想請求一下高人。
兩人的目光一觸，宋師竹總覺得自己從了緣大師的眼底看到了些意味深長，他道：“女施主只要記得，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功在當代，利在子孫。”
宋師竹鬱悶了一下，覺得老和尚又開始神棍起來了。神棍起來的老和尚，宋師竹半點法子都沒有，又坐了片刻，拿了老和尚親自加持過的臘八粥，便起身回家。
………………
（三）
吃過臘八粥，很快便到新年了。
朝廷臘月二十七開始給官員放年假。
不用上衙門，封恆便多了許多時間在家裡，最近這幾日，宋師柏和封惟兩個被姐夫/二哥的補習加餐弄得生不如死，到了除夕總算能解脫。
封恆的官職和宋師竹的誥命都是五品，沒夠得上到宮裡參加新年大宴的資格，不過就算如此，在新家的第一年，眾人仍是過得十分高興。
家裡喜事多，不僅宋師柏和封惟已屆束髮之年，就連封恆也加冠了，得了李先生賜的表字“衡之”。
其實從外表看，真的看不出封恆才二十歲。不過這個時代的人早熟，宋師竹也盡量避免用上輩子的年齡觀來代入這輩子。
就是宋師柏和封惟兩個仍是少年心性，帶著喜姐兒跑進跑出放炮嬉戲。宋師竹沒事幹，又怕閨女被嚇著，便跟了出去，只是見她閨女點引子時，連武步都使出來了，腳上帶著的小鈴鐺叮鈴鈴響著，她便覺得自己真是操心太多。
宋師柏看她一直跟著，就道：“姐，你不是不舒服嗎，別跟著了。”
喜姐兒也道：“嚇不著我，娘別在這裡了。”
宋師竹被人左趕右趕的，就連封惟也一臉不贊同地看著她，她只好自己回屋去。
封恆看到她，就笑出聲：“被趕回來了？”他把她拉到懷裡坐著，將手中的一本書讓過來一些，讓她也看。
宋師竹一看到他在做什麼，就覺得沒興趣。
過年也要做作業什麼的，真是一場噩夢，就只有封恆才會拿這種東西當樂趣。
自從李隨玉的新決定得到李家認可後，李先生乾脆全心全意暢遊數學苦海，攀登起一個個的數學高峰，現在研究的東西，宋師竹已經不怎麼能看得懂了。
是真的看不懂，也不會解。數學是講究天賦的學科，現在反而是封恆能跟上李先生的腳步。在她連著出錯好幾回以及交白卷後，李先生不知道是不是對她太過失望，還透過封恆問她是不是家事太多，無暇顧及學習。
宋師竹當時被問得真是臉紅不已。她一個文科生能跟個大牛聊到現在已經很好了。
封恆也覺得十分無奈，宋師竹已經跟他坦誠江郎才盡，李先生還一直不死心，搞得他在中間十分為難。他道：“先生讓我趁著有空將之前的學習心得整理出來，再出一本算學註解。”
“挺好的。”宋師竹道。參考書是很重要的，一般人根本看不懂那些天書。
封恆又道：“朝廷給各地發了詔令，把算學列入必考常科，明年春闈和秋闈，考題數量會增加不少。”這個決定出來之後，雖然也有阻力，但最近皇帝意氣風發，朝上一片歌功頌德，敢直接反對的人並不多。
宋師竹道：“這也是好事。”宋師竹雖然不是理科生，卻也知道數學對社會發展各方面起的作用。
皇帝能重視起來，以後王朝肯定不一樣。
因著暢想了一下大慶朝以後的種種發達，宋師竹被封恆拉過去校稿，也沒有半分推拒，反而是很認真地在做這件事。
封恆見終於轉移了宋師竹的注意力，也松了口氣。宋師竹這幾日的異樣，他是看在眼裡的，情緒極容易波動，他娘私下說她許是又有了，封恆也有懷疑。
熱熱鬧鬧地過完年後，封家請了大夫，宋師竹有孕的訊息終於確定下來。
其實她自己也有感覺，年前看到豐華縣的家信她突然就哭了一場，當時她就覺得不大對勁，雖說每逢佳節倍思親，不過總體來說，她並不是那種無端感性的人。
宋師竹這一胎，懷得沒有上一回那麼順利。整個孕期孕吐長斑變醜，宋師竹自個都不忍照鏡子了。
饒是宋師柏和封惟都雙雙考過院試，成了一名光榮的秀才，都不能讓她的心情變好。
………………
（四）
兩個月之後，正是春末夏初，家裡來了客人。
正房正對著的東窗外頭風景極好。慕清婉把目光從外頭玩耍的一雙小兒身上收回來，笑：“難怪剛才見到我，喜姐兒驚喜成那樣。”
宋師竹的錦繡貨鋪想開分鋪，缺一名掌櫃，而慕青卓也越長也大，隨時會露餡。兩人一拍即合，她便變賣了產業，帶著母親和弟弟隨商隊上京。
剛才進門時，她真是覺得受寵若驚。不僅趙氏對她十分和藹，就連喜姐兒也上上下下圍著她帶來的慕青卓在轉悠，現在兩人已經到外頭玩兒去了。
她又打量了一下宋師竹，道：“你現在也不難看啊，擔心什麼。”
宋師竹皮子白，懷孕之後又豐腴了不少，那幾處小小的雀斑只是襯得她更加嫵媚。
“孕婦就是一時好一時歹的。”宋師竹無奈道，哭多了是會變醜的，但她自己也控制不住情緒上來的那一腔腔的感傷和激動。
慕清婉笑了笑，見到宋師竹遞過來的房契，便開啟看了一下。
她先前在宋師竹這裡存了一筆銀子，當時只是想著當做退路，之後因著要在京城常住，她就託宋師竹幫她置宅。
宋師竹大概介紹了一下屋子的情況，慕清婉會孤注一擲上京，就是怕慕青卓的身份兜不住會出事。一家子都是女眷，又都是商籍，她選宅子時也是十分用心，選的都是那些治安上有保障的坊市。
不過她覺得，有錦繡貨鋪女掌櫃的名頭，應該不會有人敢去招惹慕清婉。
她細細說完之後，慕清婉默了半響，抬頭看著她。
宋師竹受不住她的目光，笑：“我也沒做賠錢買賣，有你看著，我就不用操一分一毫的心，可以在家裡放心待產了。”
錦繡貨鋪現在就是一塊肥肉，在她沒開分鋪的念頭之前，就有好些人託話想要探她的底。有慕清婉在，她也不用費心想著如何拒絕了。
為著讓慕清婉能瞭解貨鋪，在她安置下來後，宋師竹還抱著大肚子出門一趟，帶她到了鋪子裡。
慕清婉看著她那肚子，就覺得驚心動魄，不過宋師竹堅持，加上她一個姑娘，確實需要立威，便也沒推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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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店裡後，宋師竹讓叢管事跟慕清婉解說經營情況，自己則是在鋪裡閒逛著。
其實自從錦繡貨鋪上軌道後，她便很少過來。時辰鍾是賣方市場，雖沒有推陳出新，可就一個款式也賣得很好，而搭上了東風，她的皮貨生意也出了個名。
不過宋師竹卻沒能閒逛下去，因為她碰見了一個熟人。
廂房裡燃著香爐，薰香淡雅，林櫻放下茶碗，笑道：“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封夫人。”
宋師竹其實也沒想到會遇到林櫻，自從搬離臨泰衚衕之後，兩人便再沒有交集。
她和林櫻過往並沒有矛盾，好奇問了幾句之後，才知道林櫻是要出嫁了，這是出門置辦嫁妝來的。只是宋師竹怎麼聽都覺得不對勁，有姑娘家自個出來辦嫁妝嗎？
林櫻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來了。封家先前就住在衚衕裡，他們家的事宋師竹不會不知道。想通了這一層，她也算開啟了話簍子。
選秀那一日，錢嬤嬤突然被兩個宮裡來的太監帶走了，之後那一個時辰，林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去的，她娘就跟瘋了一般，罵她害慘了林家。若不是還能進宮參選，林櫻覺得她在家裡一刻都呆不下去。
進宮門那一刻，她就跟自己說，她一定要留下。可事與願違，饒是她在宮裡賣足了力氣，那一屆的秀女，除了李皇后之外全部落選。
當時林櫻真的是及其絕望。她不同於別人，回家之後絕沒有好果子吃。不過出乎她意料的，她娘卻恢復正常了，不動聲色地觀察了好幾日，林櫻這才知道，她是計劃著想要把她嫁給舅家表哥。
她從小最恨的就是林夫人的孃家，她娘用祖母留給她的嫁妝補貼哥哥和侄女，家裡什麼好的不是被她娘拿到孃家去，她怎麼可能會束手就擒。
廂房裡氣氛安靜。
宋師竹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茶，其實兩人非親非故，林櫻這些話真的是交淺言深。
聽宋師竹嘆氣，林櫻以為她是可憐她，就笑道：“封夫人不用如此，你看我現在這樣，就知道我出泥坑了。”
宋師竹不禁好奇問道：“林姑娘說親的是何人？”
“是我爹的一個門生。”
宋師竹覺得自己像聽到話本故事，情節其實挺簡單的。林櫻三言兩語便說完了。書生見到了小姐掉的玉釵，和小姐開始魚雁傳情，兩人在花園子裡訴衷情時，被小姐的父親帶著另一個上門拜訪的弟子抓姦，眾目睽睽之下，面色鐵青的官大人只得把姑娘許給了書生。
“……我娘雖然看不上他，但我知道他是個上進的，才學也夠，以後我們相互扶持，總不會比現在更差。”林櫻雙目閃過一絲堅毅。
宋師竹覺得比起一年多前，林櫻確實蛻變了不少。
人走了之後，宋師竹摸著肚子呼了一口氣。其實她能聽得出來，那位畢姓書生和林櫻的交往中，參雜著一些別的目的，林櫻應該也是知道的。只是在當時的情況，他應該是她能遇見的最好的一支潛力股，林櫻權衡之下，覺得自己能制住他，於是就出手了。
林櫻出嫁之時，送了喜帖過來。宋師竹和封恆到畢家喝了喜酒。畢天朗看到他們兩人，又是詫異又是驚喜。
林家過來幫忙的人都是下人，且個個都是目下無塵，他在一眾賓客面前早就尷尬得不行了。沒想到還有這等意外之喜。
拜完天地之後，喜房裡站了好些婦人，林櫻蓋頭被掀開時，第一眼看到的是畢天朗的俊臉，第二眼望見的，就是宋師竹笑眯眯的臉龐。
她心裡突然生出一些感激。
就算她有信心能拿捏住畢天朗，可要是成親當日場面圓不過去，她必定得花更多時間才能把他哄回來。
如今有宋師竹過來給她做臉，畢天朗也能知道她還是有一些交好的人脈。
馬車上，封恆見宋師竹打了個哈欠，便扶了扶她的腰，幫她換了一個舒適的位置。
從畢家出來時，宋師竹已經困得張不開眼了，她窩在封恆懷裡，呼吸著他身上好聞的氣味，良久才睜開眼，一下就望進封恆黝亮的眼裡。
封恆摸著她的臉，道：“你不是覺得你和林姑娘不是一路人嗎，怎麼想著過來了？”宋師竹這一胎懷得辛苦，封恆也很是體諒她，她一說想要參加林櫻的喜宴，他就答應下來了。
“我就是覺得能幫一把，就幫一把。”林櫻為什麼會在她出門當日正好到鋪子裡，宋師竹不大願意去想。不過她從來就不討厭林櫻。
不是當事人永遠無法體諒別人的艱難。林櫻做的事情，她不好評價是對是錯，但有一點她是能肯定的，一般姑娘應該是她沒有這樣的心性和決斷。
而一般姑娘，也不會有她這樣坎坷的經歷。
宋師竹暗嘆了一聲，同是女人，她也希望她的路能走得順暢些。更何況老和尚不是說做好事，有好報嗎，她這樣也算是做好事了吧。
宋師竹只希望好事做得足夠多，能讓她生產時能順暢些。
這幾個月真的很辛苦，從懷孕開始她就吐上了，饒是趙氏安慰她，這種反應裡頭肯定是個兒子，也不能讓她心情變好。
終於能卸貨的時候，宋師竹真是松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繼續抽紅包啊，上章的待會發啊。
女主日常還有幾個小片段沒寫完，我也沒想到這一章快八千字還沒能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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