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有生之年, 還能看到同道中人。”
老房子的主人抽完最後一口煙,將菸頭摁滅掉後站起身來。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蒼老, 身形也有些佝僂, 不緊不慢的,向著這邊走來。
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顏昭並不算是他口中提到的同道之人。但是修行一道,殊途同歸, 她大概也能猜到他的道指的是什麼。
不過這個問題並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是對方話裡透露出來的意思。
在來之前,她就一直在想,這個張先生當年救李鈴鈴一命, 之後又斷言她命中還有一大劫,且留下玉佛稱能保平安,這些事, 究竟是巧合, 還是他真的知道?
而現在,已經有了答案。
這個世界, 從一開始就不科學,只是並未顯露出來。又
或者還有別的原因, 而她不知道。
不過不要緊,這裡,這個人,一定知道些什麼!
“天地靈氣復甦,又逢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漿降世, 山石草木都能成精,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顏昭以問作答。
老人佝僂著身體,一步步走過來,步伐明明很慢,卻是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感覺。
離得近了,陸明遠就看清了對方的樣貌,那是一張蒼老的臉,佈滿了歲月的溝壑,但是那雙眼絲毫不見渾濁,目光稱得上是銳利,彷彿有著看透人心的神秘力量。
不過老人的目光甚至沒有落到陸明遠,從頭到尾注意的,都是顏昭。
“你是哪家的人?趙王李陳宋……”
不等他說完,就見顏昭搖頭,否定道,“都不是,機緣巧合之下入道罷了。”
老人聞言,微微眯起眼,目光一下變得深邃而悠遠,“那可真是天大的機緣了!自從幾千年前進入末法時代後,靈氣不斷消亡枯竭,修道者一代不如一代,近百年來,更是名存實亡。”
“如今天地靈氣開始復甦,滿打滿算也不過四個月左右的時間,小姑娘卻有一身我看不透的修為,雖然有機緣的因素在裡面,但稱一句天縱英才也不為過。”
老人年歲看起來七八十的樣子,顏昭可以肯定這是真實的年齡。也就是說這只是個普通人,而不是什麼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但是他張口就提及幾千年前的事,神情看起來又不像是作偽……
“先生的傳承,是出自世家,還是宗門?”顏昭問。
“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還要多。”老人垂下眼,背著手轉過身,慢騰騰走回簷下,一邊走一邊說,聲音不緊不慢,不高也不低,足夠清楚的聽見,卻又不會傳出去太遠。
“是世家,也是宗門……”
世家與宗門,說不清誰在前誰在後。
從有記載以來,便是世家與宗門並立,除此之外還有妖修與魔修,各據一方。
張先生這一脈的傳承,源於宗門,但是記載中,先輩不知何故判出師門自立門戶,代代傳承下來,就只成了張姓世家。
而類似的情況還有不少,也就是他方才他提到的那幾個姓氏。
不過他也提到,近百年來,天地靈氣枯竭到了近乎於無的地步,修道者名存實亡,又因為中間那段動盪不安的歷史,便是傳承也出現了斷代。
世家子弟之中,能窺道法之門徑者,百中無一。
張先生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窺得一絲門徑,從那微小的縫隙中,得見門後波瀾壯闊的世界,心中無限嚮往,卻沒辦法靠近一絲一毫。
那時他正是年少意氣風發之時,怎肯輕易認輸?
數十載光陰流過,足跡遍佈名山大川,但是每踏出一步,都只是更靠近絕望。
歲月終於還是磨平了他的稜角,磨滅了少年的義氣,壓彎了他的脊背,不得不低下頭。他最後在連珠鎮落腳,然後結婚生子,看起來就跟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聽起來挺像那麼一回事的,但顏昭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直擊要害,“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叫李鈴鈴的小姑娘?”
按理說張先生這樣的人,不知道替多少人算過命,又送出了多少東西,李鈴鈴應該只是這無數人之中的一員,算不上多特殊,又過了這麼多年,人的記憶有限,記不起來是很正常的,所以顏昭提了更多的細節。
“她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你說她八字輕,撞上了不乾淨的東西,替她驅趕過那東西之後,又斷言她多年後還有一大劫,送了她母親一塊玉佛,囑咐她平日裡多祈禱,關鍵時候能救命。如今預言成真。常言道:天機不可洩露,先生能算到多年後的事,總不是蒙的吧,而這份本事,可不是門外漢能辦到的。”
被顏昭指出剛才說的話跟事實有出入,張先生的反應卻是意料之外的鎮定,“她啊,記得啊。”
他很大方就承認了,沒有絲毫猶豫的感覺,“她不是第一個,但卻是給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人。”
“怎麼個不一樣法?”顏昭跟李鈴鈴接觸過,說實話,並沒有覺得哪裡跟其他人不一樣。
“你並非世家出身,不知道也很正常。地球進入末法時代之後,天地靈氣開始日益枯竭,但是傳承之捲上有預言,說道法並不會真正的消亡,就跟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是一樣的道理,物極必反,當靈氣枯竭到某種程度,必然會出現一個契機,使得天地靈氣重新復甦,從毀滅走向新生。”
“當然,這一則預言,寫下它的人也不知道具體日期,但是那位前輩能憑藉一己之力,就推演出一整個體系的命運,可見是何等的厲害!我一度視之為目標,就像他嚮往曾見過的先輩騰雲駕霧得道成仙一樣,我也嚮往能成為他那樣的人。”
“直到我遇到了那個叫李鈴鈴的小姑娘。”
“年少時一場機緣,使得我初窺修道之門徑,且與其他人不同,我學得的是推演命理之術。我自以為能窺破天機,事實上不過是凡人的人生軌跡片段而已,而且絕大多數人一生碌碌無為,人中龍鳳終究是少數,其中能對大勢產生影響的,更是少之又少。”
顏昭聽到這裡,用一種十分懷疑的眼神看著張先生。
雖然不是專職算命的,但有著元嬰大能幾百年的記憶打底,其中門道她還是知道一點的。她是真的,一點沒看出來,李鈴鈴跟普通人有什麼區別。
張先生並不以為意,繼續往下說。
“那個叫李鈴鈴小姑娘,命理推演之艱難,是普通人的幾倍。當然,剛才說過了,她不是我遇到第一個這樣的例子,在她之前,我還遇到過不少類似的例子。竭盡所能一點點去推演,抽絲剝繭追尋背後的真相,得到的結果是他們並非如我所想的那樣是人中龍鳳,之所以會這麼困難,只是因為跟涉及真正的天機。”
“冥冥之中,有一個虛無縹緲的聲音,不斷重複說著些什麼,但是我只勉強辨別出兩個字——復甦。若不是有先輩留下的傳承之卷,我或許窮極一生也無法破解這其中的深意。”
“如果沒有遇到李鈴鈴的話,我還能安慰自己,承天機之人,與大勢息息相關,推演不出來是很正常的。但是從她身上看到東西,顛覆我的信仰,將我所有的驕傲踩進泥裡。那些特殊的例子,我一直覺得他們跟天機有著很深的聯絡,事實上他們不過是過客而已。”
“天機就好比現實裡發生的一件很重要的事,那些人則像是正好路過的螞蟻,而李鈴鈴也只是比其他人好一點而已。不僅不重要,甚至連用無關緊要這個詞來形容,都是一種抬舉。我自以為能窺破天機,狂妄不可一世,到頭來發現自己其實什麼都不是。”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被現實狠狠打了臉,恍惚還能聽見清脆而響亮的巴掌聲。”
“要不是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手藝可養家餬口,我大概早就放棄這一行了。”
……
張先生曾一度因為信仰一夕之間顛覆而倍感崩潰,現在的陸明遠又何嘗不是,三觀真正意義上的被拆得粉碎。儘管來此之前,他已經接受了這個世界不太科學的設定,並且親眼見過靈神異外之事發生,但是那些跟今夜聽到的一比,簡直什麼都不算。
末法時代,天地靈氣,幾千年前的預言,修道者……
任何一個詞背後暗藏的資訊,都足以讓人懷疑人生。
好在他心智比較堅定,勉強在風雨飄搖之中站定。
然而在他很努力的重塑自己三觀的時候,意外又出現了。
顏昭跟老爺子聊了很久,一開始是站在院子裡的,後來才在簷下坐下。如今老爺子的話終於說完了,暫告一段落。顏昭不知道在思考什麼,也沒說話。
一時之間很是安靜。
這時候,屋裡傳來一個有些迷糊的聲音,“爺爺,誰來了啊?”
陸明遠聞言,不敢置信的扭過頭,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過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範圍裡。
“張!華!”
他咬牙切齒,一字一句的喊出這兩個字。
沒錯,這個人就是刑偵隊那個張華,陸明遠他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