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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

橫豎她們覺得蔣珂考不上,便是幫的這忙,都覺得十分不值一提。

從趙青梅的角度捋起來,就是鄰里的孩子一時興起胡鬧起來要跳舞,做奶奶的在這事上慣著孩子,想要雙舞蹈鞋這麼個玩意兒哄自己孫女兒高興,她作為鄰里鄉親的,搭手幫這個小忙成全蔣奶奶做奶奶的這份心,是這麼個事。

至於其他的,譬如說出份心出份力希望幫助蔣珂考進文工團,那沒有。

蔣奶奶拄著柺杖回去後,也沒有跟蔣珂說這個事情。她想著等趙青梅明兒把鞋送過來,擱到她手裡,自有她高興的,得比這會兒說了還高興百倍。

四合院的大門是朱漆兩扇門,時間有些久,歷了不少風吹日曬,上頭的漆皮都翹起了。蔣奶奶進院子往西屋去,跨了門檻進正屋坐去桌邊上,隱約能聞著灶房裡飄出的稀飯香,這麼一嗅就覺肚子一癟,餓了。

而蔣珂呢,燒好了稀飯,這會兒又躲屋裡練功去了。

蔣奶奶伸著頭往屋裡看她,心想這丫頭片刻功夫不耽擱這勁兒,興許真能叫她考上文工團也未可知呢。不是有句老話說麼,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

蔣奶奶原先也沒那心思管這事,不時還臊巴她兩句。

不過這些日子看下來,蔣珂是任誰笑話任誰阻撓都不管用,她就認準了道兒一樣,就是要跳舞,就是要練功。她也說了,“除非把我腰腿打折咯,否則誰都擋不住我。”

到了今兒,起初那股子勁頭愣是一點沒減。這大熱的天兒,身上的褂子叫汗澆溼了大半,她不停不歇,連吭都不吭一聲兒。

才剛烙餅那會兒,又聽蔣卓說那長她志氣的話,說非得穿上文工團那身軍裝顯擺死笑話她的人。蔣奶奶心裡這就起了心思,想著橫豎攔不住蔣珂要幹這事兒,那不如助她一助。

考不上那是預料之中,大夥兒笑話笑話也就過去了,左右不會掉塊肉。假若她就運氣好給考上了呢,那她蔣家這門楣可不就發光發亮了?

到時候蔣珂穿著軍裝在這院兒裡衚衕巷子裡那麼一走,長的都是她蔣家的臉面兒。

蔣奶奶在桌邊坐著捏腿,這麼想一氣,自顧生笑。忽轉頭瞧見李佩雯推著腳踏車進了院子,便衝裡頭練功的蔣珂出聲,“可兒,盛飯吧,你媽下班回來了。”

蔣珂在屋裡聽到聲音,便停了動作。她把腿從松木箱子上收下來,抬起胳膊擦擦額頭脖頸的汗,擦罷了用手背敲兩下寫字檯,叫正在寫作業的蔣卓,“吃飯了。”

蔣奶奶不愛動,家裡大小瑣事都是李佩雯和蔣珂姐弟倆做。

蔣珂和蔣卓出了裡間兒,一起去灶房裡打稀飯拿烙餅。蔣卓先胳膊挎上籃子去了,留蔣珂站在灶邊一下一下把稀飯打進飯盆裡,打好了連飯勺一起端去正屋,放在八仙桌上。一家子吃飯的桌子又是張小桌,比八仙桌矮半截兒,擱在門裡。

烙餅、稀飯、泡醋的鹹菜疙瘩,就是蔣家這一晚的晚飯。

李佩雯伸手去八仙桌上的竹籃裡拿烙餅,拿出一塊來愣一下,放到桌上的時候才開口說:“好好的糧食糟踐成這樣,要是能把放在那些歪門邪道上的心思往正事上放,我也省心了。”

說罷了坐下身子,掰半塊烙餅送去蔣奶奶手裡,又掰小半塊送去蔣卓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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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珂自個兒伸手拿了塊掰剩下的小的,應她的話說:“多做兩回就成了。”

李佩雯微微吸口氣,咬一口烙餅吃一口鹹菜疙瘩。泡醋泡得有些久了,鹹味酸味都往舌尖上鑽。想說什麼,但看著蔣珂只是埋頭吃飯,與她這個做母親的明顯不親近,那到了舌尖兒上的話,轉悠一圈又給咽了回去。

一頓飯吃下來沒什麼人說話,這一家四口在一塊兒的氣氛實在不怎麼樣。

蔣珂原本就是個外人,倒也不覺得有什麼。生分不生分的,她都沒太大所謂。飯吃完了收拾碗筷,拿去院子裡洗乾淨,再端回灶房裡擺好,而後便又回屋裡找合適的地方開始練功。

李佩雯看著她練功就有氣,也不藏著掖著,明晃晃就掛臉上。

蔣珂自然瞧得出來,腿壓去箱子上壓了兩下,就乖乖收了下來。她也不說什麼,怕惹李佩雯不痛快。她是個一人養一家四口人的寡婦,心裡苦著呢。

蔣珂收了腿,便出去院兒裡打水,一桶一桶打上來,用盆端著往灶房的鍋裡倒。倒了大半,然後去灶後生起火來燒熱水。

李佩雯看她乖乖去做事也就沒說什麼,自個兒便在屋裡看著蔣卓寫作業。屋裡的燈是十瓦的,光線昏黃,細小的角落根本照不進去。

李佩雯坐在寫字檯後的床上看了蔣卓一氣,便伸手拿了床頭放著的做了一半兒的針線起來接著做。一面做著針線,一面嘴裡就絮叨起來,說:“你姐是個不省心的,說了不聽,成日天瘋瘋癲癲,你別學她,好好唸書工作,養家餬口才是正事兒。”

蔣卓聽著李佩雯說話,手裡握著的鉛筆停了停,微微直起腰來往後看了一眼。也沒看到什麼,他猶豫了一下,小聲說:“媽,我覺得姐沒有瘋瘋癲癲的,她是認真的。”

“小孩子家家懂什麼認真不認真的?那是認真就能成的事麼?”李佩雯抬頭看他一眼,“自己什麼根兒什麼苗兒,打小生下來就是什麼種,自己不清楚麼?”

蔣卓抿抿唇,犟著一口氣,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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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珂燒好了洗澡用的熱水蓋在鍋裡,也沒往正屋裡去。她抱著膝蓋坐在灶後,灶底的火光印紅她的臉,烤下一滴一滴的汗水來。

她深知李佩雯對於她跳舞想考文工團的態度,也瞧出了這個面上柔弱的女人實則內裡極為固執強勢。每每這時候她就會想自己的爸媽,懷念原本屬於自己的那個溫馨家庭。

想久了想多了會難過,眼淚會不自主地從眼角滑出來。流到嘴裡覺得鹹,她就一抬胳膊連汗帶淚地一把都抹了去。抹完了吸鼻子,埋下頭來仍是委屈。

她畢竟不大,裡裡外外說起來都是個柔弱的女孩子。

她穿越之前,也才剛滿十八周歲不久。在父母的庇護下長大,壓根兒沒自己經歷過什麼大事情。

到了這個陌生且艱難的環境裡適應下來已是不易,偏還遇上這麼個媽,能不委屈麼?

但委屈歸委屈,平常這種時候她都不讓人瞧見,只自己一個人呆著,默默消化掉這些情緒之後,見著人便仍是一副乖巧堅強的模樣。她想考文工團,或許除了舞蹈夢而外,還有一個隱在心底裡的原因,就是她想離開這個四合院過自己的生活。不管是趙美欣還是李佩雯,她都不是很喜歡。

情緒醞釀了一陣發洩了一陣,再抬起頭來,壓掉眼角的紅意,蔣珂便只當什麼都沒發生過。跟蔣奶奶和李佩雯說水燒好了,晚飯後的這段時間,便是洗澡納涼,而後卸下一天的疲憊,躺在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覺。

到了次日,挎上綠色軍布書包開始上學,又是新的一天。

蔣珂還沒有到畢業分配工作的年紀,學自然還是要上的。她挎著書包去到學校,跟同學之間說的話也不多。有時鬧革命,學校三天兩頭放假,她還是喜歡放假在家裡。鬧革命的事兒她不往上湊,甭管打倒誰,跟她都沒太大關係。時代會沿著時間定好的軌跡一直往下走,好好壞壞,總之最後都會走向光明。

蔣珂在學校上課做操的時候,惦記著的還是跳舞那點事。把這一天糊弄過去,傍晚放學沿著走慣了的路回家。到家後燒飯洗菜,忙活完了得空便練些時候。

這一晚她正燒著飯,不小心把灶肚裡搭著漏灰的鐵筋條給搗掉了下去,落進了灶下的灰堆裡。她也沒遇到過這事兒,忙站起來要去找蔣卓和蔣奶奶。還沒出得灶房的門,便瞧見杏芳兒站在了自家灶房外。

她略有些遲疑,而後回神喚了聲兒,“杏芳姐。”

杏芳兒瞧她呆愣愣的模樣,往她面前走兩步,把手裡報紙包的東西送到她面前,說:“我媽讓我給你送過來。”

蔣珂不知道她拿了什麼來,還是給她的。這便還是有些呆,接了那東西,疑心著開啟外頭包著的報紙,便看到一雙舊得發灰的芭蕾舞鞋。

蔣珂看到那雙芭蕾舞鞋的時候就停住了動作,雙手就那麼捧著。她抬頭看一眼杏芳兒,再看一眼那雙鞋,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杏芳兒自然不拿這當回事,看著她說:“蔣奶奶去我家求了我媽要的,我媽約了下,大概的合你的腳。有些地方踢踏破了,你叫李嬸兒給補補,湊合穿。哪一日不想穿了,也不必還回來,扔了就是。”

杏芳兒利利索索地把話說完,蔣珂還是說不出話來,眼角卻已經染上了些微溼意。她感覺到背後的目光,慢慢回過頭去,便看到蔣奶奶和蔣卓站在正屋門外,正看著她笑。

幾乎是注入了自己所有滿心歡喜情緒的,蔣珂也咧嘴笑了出來。

眼睛裡水光漫漫,泡花了她眼裡蔣奶奶和蔣卓的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