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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06

蔣珂沒跟蔣卓就著這話往下說,說多了怕就現了底兒了。雖然這時代,甭管識字的不識字的,人人都奉行馬克思唯物主義觀,最不相信牛鬼蛇神封建迷信,也不敢搞這些,就怕革委會給你逮過去做思想改造。但也不敢打包票說,下頭的人就真不信封建鬼神那一套。

她和之前的蔣珂,當然是不一樣了,她不是那個與蔣卓相處了十多年的他的親姐姐。再是模樣聲音一樣,只要稍微用心,那細微處也能感受出不同來。

蔣珂正想著說什麼,李佩雯踩著這點兒下班到了家。在院角木搭的棚子下停好腳踏車,這會兒已經到了正屋門前。

這也就不必再找話說,蔣珂在李佩雯還沒瞧向她這屋的時候,忙脫下腳上的舞鞋,往自己枕頭下藏了,而後起身下床趿上黑布鞋,便往灶房盛飯去。

都是平時每天要做的瑣碎家務,這會兒已經做得有些順手了。

這一晚上,蔣奶奶和蔣卓也都跟對好了口徑一樣,沒在李佩雯面前提起蔣珂得了舞蹈鞋這一事,大約是怕說出來母女兩個都得不了痛快。

李佩雯看到蔣珂練功跳舞就驢臉呱嗒的,蔣奶奶和蔣卓也不是瞎子,日日都瞧在眼裡呢。舞蹈鞋是蔣奶奶給找來的,蔣卓又支援他姐跳舞,兩個人自然也都把這事往好了摻合。

蔣珂近來也識趣,瞧見李佩雯臉色不好看,她就收腿不練了。或者,壓根兒就不在她面前練。

這樣的日子也還算太平,糊弄著過了幾天,便到了北京軍區政治工作部文工團招兵考試的時間。在這頭一天,蔣珂去學校找班主任王潔英請假,說家裡有點事明兒不能來上學了。

王潔英是個女老師,自來卷的頭髮,額頭兩邊碎髮捲了兩圈。其他的頭髮梳成了兩條辮子,辮子又給盤在了腦後,看起來十分清爽利索。

蔣珂在辦公桌前微微收胸站著,兩條麻花辮子搭在臉蛋兒兩邊。她看著王潔英盯了眼她放在桌上的假條,又看向她。好似瞭然一切一樣,坐直了身子開口問她:“是去考文工團吧?”

蔣珂知道自己的事是傳出去了,但不知傳得這樣遠,連她的班主任都知道了。在這年代,說謊滿嘴跑火車討不得半點便宜。她這便點點頭,也不兜圈糊弄。

王潔英又看她兩眼,“這假我要是不批呢,怕你回頭想起來恨我。我要是批呢,就是任你胡鬧。明知道考不上,浪費這麼一天幹什麼去?”

蔣珂抿抿唇,看著她回一句,“我去見見世面。”

王潔英本還想再說兩句教育教育她,但看她細嫩的臉龐上透出來的軟膩膩的犟勁,也就沒說出口。她吸口氣把假條摁著滑到自己面前,拿起手邊的鋼筆甩了甩,給她簽下字來。

蔣珂看她準了假,心裡高興,就微微笑著跟她說了句:“謝謝王老師。”

“也沒什麼謝不謝的。”王潔英把鋼筆頭插-進鋁蓋兒裡,看向她,“考完了回來好好上學,表現好一些,等畢業的時候也能得個好點的工作,給你媽分擔分擔。”

蔣珂點頭應她的話,拿著假條出辦公室,那一心裡想的就是明兒要招兵考試的事情。

她前腳一走,後腳辦公室裡就有別的老師打趣王潔英,說她帶了個有志向的女同學,可得把這根好苗子培養起來。

她是教文化的老師,對跳舞那是一點不懂,培養什麼?王潔英笑著搖搖頭,應都不應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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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覺前,蔣珂躺在自家南頭屋裡的小床上發呆。

蔣家的西屋不算小灶屋,攏共有三間。蔣奶奶和蔣珂兩個人鋪了床鋪在南頭那間略大一些的房裡,床鋪一大一小直角頭靠頭。蔣卓的鋪子鋪在中間正屋一角上,北面那屋就是李佩雯住著。裡頭的東西也齊全些,有寫字檯,有梳妝鏡,也有縫紉機,還有一盞藍白相間的布燈罩檯燈。

蔣珂躺著發呆的時候,蔣奶奶從外頭納了涼回來。一手搖著舊黃舊黃的芭蕉扇,一手拄著同色的柺杖。到門外用芭蕉扇打起門上掛下來的半截兒舊布簾子,彎了腰進屋來。

蔣珂這便回了神,側起身子來看向蔣奶奶,跟她說:“帳裡的蚊子逮乾淨了,您直接進去睡就成。”

蔣奶奶應一聲,過去自己床邊上坐著,拉了一點帳門,人進去坐到涼蓆上,又把帳門合起來,密死了壓在涼蓆下。

蔣珂穿著一件背心和四角短褲,貼著身子躺在涼蓆上,覺得熱,便拿起手邊的芭蕉扇往臉上撲兩下。見蔣奶奶上床躺好了,她伸手拉了燈,房間裡的一切便都隱入了黑暗中。

蔣奶奶睡前都喜歡跟她說兩句閒話,知道她明兒要去考文工團,假條也請來了,這會兒便小聲問她:“能考上嗎?可兒。”

蔣珂停了停手裡的芭蕉扇,翻過身子趴在涼蓆上,仰頭看著暗色了裡的蔣奶奶,“我沒指望考上,才練了大半個月,哪到哪呢。就是想去看看,怎麼個考法。回來我心裡有了底,再勤加練練,下一回那就是正經考了。”

蔣奶奶看她是自己想好了的,也就沒說什麼。忽嘆了口氣,道:“我和蔣卓不拖你後腿兒,但你親媽那裡不好糊弄。早前兒她就說了,頂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容你到考完這次。她怕你耽誤學習,學業搞不好,到時候分不到好工作,一輩子可就耽誤了。”

蔣珂閉口氣,摸起芭蕉扇胡亂扇了兩下,又翻過身躺著,低聲說:“到時候再說吧。”

她不想自個給自個添心理負擔,沒到哪呢,就弄得自己沒熱情了。是以,說罷這個也就閉眼睡了。

次日一早,外頭滿天的星辰還未褪去,她便起了床。

為了不吵著蔣奶奶睡覺,躡手躡腳穿上衣服,拿上家裡的白瓷盆並毛巾牙刷去院兒裡接水洗漱。自來水抄在面上,清涼沿著毛細孔直爬進心底。洗漱罷了擦乾臉回身,正撞上來洗漱的李佩雯。

李佩雯堵到她面前,把白瓷盆接去手裡,往水龍頭邊去,跟她說:“這回權當讓你去見見世面,考完了回來,就把跳舞這事擱下。現眼的事兒,早打住就少聽些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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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珂不愛聽李佩雯說這話,但也不反駁她什麼。她額側碎髮在洗臉時浸了水,這會兒稍顯凌亂地溼答答貼在額頭上。背對著李佩雯悶聲一陣,便抬腳回了房裡。進去仍輕手輕腳,拿上自己的軍綠書包挎到身上,又輕著動作出來。那裡頭裝著她的舞蹈鞋,備著考試用的。

出來後閃去灶房裡,掰小半塊烙餅,撕開餅瓤兒往裡頭塞了些鹹菜疙瘩,就這麼咬一口嚼著出了四合院兒的朱漆大門。

蔣珂穿越後沒怎麼出去逛過這老北京城,平時不是上學就是做家務,偷著空還要練跳舞,忙得根本抽不開身兒。此時她走在這薄霧濛濛的衚衕道兒裡,聽著遠遠近近偶或幾聲的腳踏車鈴聲,只覺得這時代或許也沒那麼壞。

她走過前門樓子,看過□□,踮著腳尖在王府井大街上轉體。兩根辮子隨著身子轉圈,輕輕打在臉頰上。藉著這機會,蔣珂把附近能跑的地方都跑了一遍。

她想著,等她考上了,領了軍裝,一定要穿著那身漂亮的衣裳把這些地方全都再走一遍。

蔣珂到了軍區招兵點的時候,是恰恰好的時間。男男女女一大波人,排著隊測身高、測體重、測視力,沒被刷下去的便可以進行才藝考試。

但凡能拿得出手的才藝,在這裡都可以表演。但蔣珂不是多才多藝的人,她只會跳舞。穿上自己挎包裡帶來的灰舊舞鞋,按要求跳一段自己準備好的舞蹈。跳罷了,再按著面試考官的要求,多展示了一些。譬如,別人跳一段新的,你照著模子再跳一遍,就看你的反應接受能力和模仿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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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珂考完出考點大院兒門的時候,汗把背後的衣裳打得透溼。她壓著自己顯累的氣息,抬起胳膊擦汗,臉上並沒有歡喜的神色。轉體和空翻她都做得不穩,她自己知道。這也不算發揮失常,只是這個身子她還沒給練到家罷了。就像她和蔣奶奶說的,將將練了大半個月,這才哪兒到哪兒呢。

蔣珂微拖著腳步往家回,每一步走得都很慢。心裡想著,文工團該怎麼考她是知道了,往下接著往死裡練功就成了。她穿越前跳了那麼多年的舞,證書已經考到了八級,獎盃更是拿了一堆,原主的各方面條件又都很好,她堅信自己能考上。

這方面她是堅信沒問題,她也不在乎別人背後嚼舌子說她什麼。可是李佩雯說了,不讓她再跳舞。別人都能無所謂,但李佩雯畢竟是她親媽,沒辦法無所謂。

蔣珂想起李佩雯那張掛長了的臉,呼口氣,抄起書包蓋去了自己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