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一扇門, 少年的聲音有些失真, 不過雲椋還是聽出了他的聲音，不由得一陣激動，“嗯嗯”叫了起來。
“……”
那道聲音遲疑片刻，才響了起來:“一號？”
雲椋:“嗯嗯！”
是我啊！
二號:“……”
大門微微晃動一下，好像有什麼重物倚靠著門坐了下來, 二號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他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語氣十分疑惑, 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
雲椋:“……？”
他“嗯嗯”叫了幾聲，雖然藺哥不一定能聽懂，但他還是將事情經過, 也就是發現九層封閉, 然後在休息室發現資料夾, 又在走廊上遇到柳聞之, 得到了他的幫助的事情簡單交代了一下。
但他還沒有說完呢，就聽見門那邊傳來一句:“其他人不是早就離開了麼？你竟然還會出現，所以……這是在夢裡嗎？”
雲椋:“……？”
如果這是漫畫，他頭上肯定一堆大寫加粗的問號, 不過是一天……不, 一晚沒見，他怎麼就聽不懂藺哥的話了呢？
等等——
小熊貓愣了一下, 轉身向著來路跑去，他再次門縫裡擠出去，回到六樓時, 眼前的景象讓他怔住了。
走廊不復之前的整潔，佈滿了灰塵和黑色斑點，還有一些黏糊糊的半凝固液體，拖得很長，像是某種軟體動物行走過的痕跡。
牆面上也是有著大片大片的汙漬，還有不知名的蔓生植物攀爬其上，葉子是死氣沉沉的灰綠色。
牆皮脫落，線路暴露在外面，發出滋滋的聲響，燈光也是暗暗的昏黃色……
一切的一切，都顯得相當破敗，且沒有人氣。
雲椋打量著四周，越發恍惚和疑惑了。
這難道是……一年過去了嗎？可是他的時間才過去十幾分鍾啊？
這場景轉換的實在有些沒道理，但云椋隨即意識到——這本來就不是現實世界，時間流速不正常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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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過去十多天的日常誤導了他，讓他以為自己處在一個“正常”的世界裡。
現在看來，他更傾向於這裡是藺哥的妄想，但其中也摻雜了一部分真實的記憶。
比如獵場實驗。
或許正是他發現了那份文件，觸發了關鍵的“劇情”，這裡才會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小熊貓深吸一口氣，轉身向樓梯間奔去，再次回到九層，二號仍然坐在門的另一邊，並沒有離開。
他的心情難得很不錯。
在被關在這個巨大的牢籠中，被其他實驗品追逐，被迫不斷吞噬同族，一直生活在黑暗之中，被黯夜精神體的精神力場所汙染……
此時做了一個有小動物出現的夢，他的心情久違地平靜和愉快。
他之前從來沒有做過夢，光塔精神體好像也並不會做夢，因為它們並不需要睡眠。
不過他現在擁有了人類的身軀，或許也繼承了一些人類的特性，所以開始做夢了。
他的第一個夢顯然是一個好夢，因為夢裡有他毛絨絨的小動物，他的一號。
時間過去多久他顯然沒有記憶了，或許是幾年？或許是幾個月？
時間對他來說變得無關緊要，所以他就不再費心去記了。
大概是過去很久了吧？要不然，與一號有關的記憶怎麼變得越來越模糊了？
一號是真的存在過嗎？
突然有一天，他產生了這樣的懷疑。
他的記憶告訴他，確實有那麼一隻皮毛柔軟，態度親暱的小動物，會熱情地抱住他的手腳，帶來融融的熱意，讓他一想起它的存在便忍不住想要微笑。
而那只小動物，在a專案啟動不久後，便被海因裡希帶到了另一個研究基地。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它了。
但或許是時間過去太久了，小動物的形貌他依然記得清清楚楚，但他們相處的記憶卻在逐漸淡去，他竟然漸漸遺忘了它們第一次相遇的地點，忘記了他曾給小動物準備過怎樣的玩具，忘記了他們在一起玩過怎樣的遊戲……
就好像……這些記憶原本就不曾存在過一樣。
他問三號:“你還記得一號嗎？”
“記得啊。”三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在你眼裡，我的記性有那麼差嗎？”
就在他松了一口氣時，三號說道:“雖然就見過一次，不過海因裡希對它的寶貝程度，讓我對它印象挺深刻的。”
“見過……一次？”
“是啊。”黑暗中，三號看不清二號的神情，他自顧自地說道，“就是在它出生不久的時候，我們在六層接受進化手術，遠遠地看過它一眼……你不會忘記了吧？”
二號:“……”
他沒有得到回答，嘟囔道:“真的忘記了啊，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你什麼都不放在心上……”
二號沒有再說話，他捂住胸口，這顆剛生長出不久的心臟緩慢而沉重地跳動著，彷彿在直直地向下墜去，令他一陣窒悶。
“這樣啊。”
良久之後，三號才聽到他如此說道。
這樣啊，二號如此想著。
他大概是被與生俱來的空虛所操縱，以曾見過一面的一號為藍本，想象出了那麼一隻溫暖熱烈的小動物，來填補他因空虛而痛苦不已的核心吧。
但是想象太過真實，好像他真的撫摸過那只小動物柔軟的皮毛，被它抱著腿撒嬌一樣，如此真實，竟然連他自己都被欺騙了。
二號再次歸於沉寂，三號不以為意，因為這是他的常態。
從出生起，他的這個弟弟就一直如此，情感過於淡薄，不會對外界做出太多反應，幾乎稱得上是無欲無求，所以安於現狀，不會主動做出改變。
聽他提起一號，三號其實是有些驚訝的。
不過——果然還是他極偶然的心血來潮吧。
三號沒有將這次的對話放在心上。
所以他也沒有注意到，每次經過早已封閉的電梯的位置時，二號都會微不可查地停頓幾秒，然後目不斜視地走過去。
而這次二號之所以會出現在這裡，也是一次偶然。
他並不知道這裡有一扇門，只是想在角落裡休息一會兒，然後便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再然後，他便聽到了分外熟悉，又分外陌生的小動物的叫聲。
或許，他是在做夢吧。
這麼想著，他的身體倏然放鬆下來，幾乎要沉湎於這難得的夢境之中。
小熊貓可不知道，在雙方時間流速不對等的情況下，藺哥經歷了全封閉的獵場實驗，記憶與妄想交融，因此產生的衝擊，讓他的記憶導向了真實的一面。
在他真正的記憶裡，在這個時間點，他們可是不曾認識的。
不過，雲椋卻是意識到了一件事。
之前他便覺得，獵場實驗對藺哥開始應該是一項重要事件，否則，“劇情”不會在此發生轉折。
而他得知這件事的經過，未免也順利過頭了。
從海因裡希的休息室中發現重要文件，在走廊上遇到柳聞之獲得他的幫助，對方恰好知道一條“秘密通道”，上面的門鎖竟然不是電子鎖而是老舊的金屬鎖……
太過順利，便顯得有些古怪。就好像……所有的事情就是順著他的心意發展的一樣。
不僅僅是這件事，回想一下，之前的所有事情，好像都是如此，彷彿他擁有了心想事成的能力一樣。
這是藺哥潛意識裡給他的優待嗎？
雲椋心情有些複雜，現在倒是有一個機會，恰好可以驗證一下。
他看向面前的黑暗——他知道那裡有一扇門，或許它並非是一扇真正的大門，只是將他和藺哥隔開的一道阻礙——因為在藺哥的記憶裡，這個時間點上，他是與外界完全隔絕的。
但是——
雲椋看向那扇“門”，在心裡想:我想要開啟它。
如果藺哥真的給予了他心想事成的能力，那麼他要許願:他要這扇“門”消失，與“門”另一邊的藺哥相見。
下一刻，彷彿“神明”聽到了他的心聲，那扇門緩緩開啟了，耀眼的白光刺了過來，雲椋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前的景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雲椋發現自己正身處一片黑暗之中，奇怪的是，這片黑暗並不影響他視物，他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站在一處角落裡，四面是牆，不遠處盤踞著幾隻無關痛癢的小東西。
潛意識告訴他，並不需要在意它們。
雲椋忽然感覺有些奇怪:他現在的視角，並非像幼崽時那麼低矮，反而更像正常人類的高度，而且他現在的狀態，也有些像上帝視角——他不能主宰現在的身體，而是在借這雙眼睛來看一些東西。
就像現在，他清楚地知道:這裡並不是“自己”慣常休息的地方，“他”只是不經意間走到這裡而已。
就在“他”打算離開時，牆的另一邊，突然傳來了“篤篤”的敲擊聲。
“有人在嗎？”少年清亮的聲音穿透牆壁，傳入“他”的耳中，攔住了“他”離開的腳步。
雲椋:“……”
這聲音，也太過熟悉了！他認錯誰的聲音，也不會認錯自己的聲音的！
“他”沒有給出回應，少年自顧自地說道:“奇怪，我聽說這堵牆的另一面有一間實驗室的，他們不會是在騙我吧……”
“難道是那邊的人沒有聽見？我再試一下。”
說著，那邊又傳來了“篤篤”的敲擊聲。
半晌，“他”才開口:“你是誰？”
“竟然真的有人！”少年興高采烈，“我是一號！一號不是我的名字，只是一個編號哦。”
不知道為什麼，少年特意強調了這一點，隨即問道:“你呢？你呢！”
又是一陣沉默，“他”緩緩開口:“我是二號。”
雲椋:“……”
所以，他現在的身體是藺哥的？
資訊量過大，雲椋愣了好一會兒，才稍微理清了頭緒:他沒有猜錯的話，這才是藺哥的真實記憶，而這裡，無疑才是他們第一次的相遇。
之前他所聽所看的一切，其實是他和藺哥一起主導編織的妄想。
就像在玩一個rpg遊戲，藺乘斯給出了遊戲的設定和背景，而云椋的選擇則決定了遊戲劇情的走向。
在妄想中，他提前了與藺哥相識的時間，“劇情”逐漸與真實記憶相悖，設定漸漸無法支撐“劇情”的發展，所以妄想會逐漸走向潰敗。
而它之所以會在“獵場實驗”這一時間節點崩潰……
雲椋想，大概是因為，他們真正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獵場實驗之中吧。
牆壁的另一邊，少年愉快地說道:“我是一號，你是二號，這麼巧，我們豈不是早該認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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