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澤是個相當固執的造物。
從前薩澤的固執是洛修斯欣賞他的地方——作為大天使長, 薩澤言出必行，從不食言, 他認定的事情也一定會盡善盡美地將它全部完成。
這是薩澤在天堂時的威信力所在。
但目前薩澤的固執對洛修斯造成了一定的困擾。
薩澤不是口是心非，他是真的拒絕將他帶向深淵之海。
也沒有具體原因, 只是不想再和洛修斯打交道。
作為統轄七層地獄，萬萬魔族的王，薩澤以公務繁忙的理由把洛修斯驅趕到了休息室。
當然原話不是“公務繁忙”, 那是一通言簡意賅、且相當不客氣的對話, “公務繁忙”是洛修斯貼心地為薩澤總結出的概括。
洛修斯躺在休息室的軟椅上, 身下鋪著精製的白雀羽毯，思索如何解決當前的交通難題。
薩澤太頑固了。
倘若不是洛修斯信任自己絕對公正的特徵，不然薩澤現在這麼對待他，一定會影響薩澤在他心中的印象。
在思索難題的過程中, 洛修斯順便為趴在他肚子上的長毛胖貓起了個名字。
洛修斯準備以後帶著這只長毛胖貓上路, 所以這只貓需要一個名字, 不然以後他把這只胖貓作為自己的夥伴介紹給別的造物的時候, 只能說：“這是我的胖貓。”
他不是很擅長起名字，上萬年來由他起的名字也不過那麼寥寥幾個。
洛修斯和規則探討了一下這個問題。
他問規則：“你說這只貓起什麼名字好呢？”
金色字跡寫：“你要帶它一起遊歷世間？為什麼？”
“我原本是要和繆金一起的，但繆金沉睡了, 我只能選一個造物來填補他的位置, ”洛修斯說得義正辭嚴, “它就很好。”
停了一會兒，洛修斯順了順它長長的毛，嘆氣：“我很喜歡它, 我想繆金也會喜歡它的。等到繆金醒了以後，我要把它送給繆金。”
“……”規則沉默了一會兒，忍住了把“你把貓送給繆金是因為不能把貓帶回天堂吧”這句話寫出來的衝動，只能寫，“那你要給它起個有特殊意義的名字，以便於日後你把它送給繆金的時候，讓繆金知道你把貓帶在身邊是為了把貓送給他。”
洛修斯以為有理地點點頭：“你說得對。你有建議嗎？”
沒有。
規則怎麼會有建議？
規則想，如果洛修斯把這只貓起名叫繆金小寶貝兒，繆金接收到這只胖貓的時候肯定會心情很好，說不準還會惱羞成怒，和洛修斯吵一架。
但規則理智地沒有把它想的東西說出來。
它沉思片刻，靈機一動：“繆金二世？”
“繆金……二世？”洛修斯皺起眉毛跟著重複了一遍。
“對，”規則寫，“以表這只貓是代替了繆金來跟你遊歷世間。它是繆金精神的延續，如果以後繆金得知他有一個二世，一定會很感動，感動於你作為他的朋友對他始終念念不忘。”
規則的看法看上去怪怪的。
但似乎很有道理。
洛修斯欣然應允：“好，那它的名字就是繆金二世了，但我不習慣於叫它繆金，我以後就叫它二世吧。”
規則應答：“對，等它生了小貓，還可以當三世四世，生一個繆金家族。”
洛修斯還沒來得及對“繆金家族”發表高見，休息室的門就推開了。
是數名魔族侍女，穿著紫綢長裙，恭敬地推開休息室的門，垂首站成列，在門前兩側等候。
走進來的不是薩澤杜斯。
是應該在人間，在神心國教廷的教皇閣下，他一如往日在人間時一樣光輝而具威儀，在看見洛修斯的時候卻狡黠地眨了眨眼。
洛修斯從軟椅上坐起來，有些驚訝：“弗拉德，你為什麼會在地獄？”
教皇閣下走到洛修斯身邊，蹲下身來，在洛修斯身前，像關係親密的朋友，而非應該高高在上的教皇。他執起洛修斯的手自然地吻了一下，說：“我想念你，便來找你了。”
那雙海青色的眼睛專注地注視著一個人的時候，像從天堂到地獄，能入教皇閣下眼的都只有被他注視的那個人一樣。
洛修斯向軟椅旁邊挪了挪，為弗拉德騰出一點地方：“薩澤知道你在地獄嗎？”
“當然知道。”教皇閣下原本挾著笑，直到聽到“薩澤”，他露出一點孩子氣的憤怒，“不要在我面前說他的名字，我會嫉妒。”
在奈亞拉提普和弗拉德身邊，洛修斯的肢體稍顯拘束，他坐端正了，不偏不倚，脊背挺得筆直，好讓自己看上去正經而正直，心無雜念。
洛修斯想了一會兒問：“你來地獄只是為了和我見面嗎？”
教皇閣下託腮笑著望洛修斯：“我的塞萊斯廷，你是我一日的情人，我與你分別當然會想念你，如果能與你一直在一起，我去哪找你我都願意。”
這樣熱烈而直白的話讓洛修斯有一絲不好意思。
他搓了搓膝蓋上的貓，不合時宜道：“我和薩澤長得這麼相像，你去找他其實也可以。”
“……”教皇閣下沉默了一會兒，懲罰似的捏了捏洛修斯的臉，恨恨道，“別提他。”他貼近過來，呢喃道，“你跟誰都不像，你要是再提別人的名字，我會忍耐不住對你做一些不剋制的事。”
洛修斯向後挪了挪屁股，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我要離開地獄了。”
“你要去哪？”
“深淵之海。”教皇閣下不讓他提薩澤杜斯，洛修斯只能把薩澤杜斯代替掉了，“我需要找一位魔族帶我穿過深淵，到達深淵的背面。我現在要走了，我們以後再見。”
平心而論，洛修斯並不討厭弗拉德。
只是和弗拉德相處，洛修斯一直有一些隱秘的、難以啟齒的憂慮。
教皇閣下生氣地“哼”了一聲，像被情夫拋棄的可憐少女：“你是要去找薩澤杜斯是嗎？”
洛修斯謹慎地把頭點了十度角，幾乎微不可察。
“你要他帶你去哪？”英俊的男人站起身，耍賴似的從後面抱住了洛修斯，手臂搭過洛修斯的肩膀，“他能做的我也可以，”他咬了一下洛修斯的耳朵，“我會比他做得好。”
洛修斯從弗拉德的懷抱中鑽了出來，嚴肅道：“你知曉深淵的存在？”
喜歡的人鑽走了，弗拉德癟了癟嘴，指指自己的眼睛：“我沒有不知道的。”
如果要穿行深淵，薩澤杜斯和謝菲爾德是最好的選擇。
其次是繆金。
弗拉德不適合前往深淵，他是人族，秉持著光明的力量，深淵對他的排斥力僅僅次於作為大天使長的薩澤杜斯。
“你不適合前去，”洛修斯平直地陳述，“深淵或許會侵蝕掉你，不至於能讓你喪命，但也不會讓你好受。”
弗拉德彎起嘴角笑了笑，在洛修斯面前他像只是一個普通的、在心愛的人面前的男人。
他有一絲罕見的羞赧：“你的情人哪會有那麼弱，你要去哪裡，我都可以帶你去。”
洛修斯：“……”
在弗拉德面前，他總會懷疑自己作為命中有八位女性情人的天命之子的身份。
弗拉德眼裡有點期盼：“我們去嗎？”
洛修斯對弗拉德是真的頭疼，如果弗拉德沒有那麼多危險的想法，他們其實可以成為朋友。他說：“弗拉德，不要逞強，如果你受傷了，我可能暫時幫不到你。”
弗拉德拉過洛修斯的手親了一下——他的言行想法的確過格，但實際上他從未做過任何會讓洛修斯難堪的事，即使在身為洛修斯正當情人的那一天。
他也嚴肅下來，可嚴肅了一會兒，便又彎起眼梢笑，碎金環在瞳孔中轉動：“相信我。”
一說到“相信我”——
洛修斯想起了一件事。
放下了二世，洛修斯坐回軟椅，仰臉看著弗拉德：“緹娜死了，她為什麼會死？你沒有因為緹娜死去，但緹娜死了。”
弗拉德怔了一下，把手指比在唇前：“噓——我以後告訴你好嗎？”他望著洛修斯，目光真摯而柔軟，教皇閣下大抵只剩下了這一點真情，“我不會欺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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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會傷害你，無論我是誰，我是什麼樣子。
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讓自己傷害你。
剩下的話沒有被說出來。
洛修斯嘆了口氣——即使弗拉德不說，他也不動用任何全知的能力去窺探當時的真相，事情到底是什麼樣子，他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這不是主會思索的事，只是一個造物死去，無論他曾有怎樣的冤屈不平，這都是他的命運。造物繁衍更迭，個體的苦難永遠不會引起神靈的注目。
但洛修斯很為緹娜抱歉，她本該有好的未來。
弗拉德低笑道：“別生氣，我這輩子做的錯事太多了，要是你為我做的每一件錯事都生氣未免太勞累自己了。”他將手輕輕覆蓋在洛修斯眼前，“不必前往地獄深處，我可以直接撕裂通向深淵的空間，你不會有事的，我會將你帶向深淵之海。”
洛修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裡幾十磅重的二世，二世被勒得“喵”了一聲。
弗拉德從後擁上來，胸膛抵在洛修斯肩膀上，帶著人族溫熱的氣息。
他在洛修斯耳邊輕聲道：“不要推開我，也不要睜開眼，你不用動，只要站在原地，等到我將手移開你就到你想去的地方了。”
“如果你累了，你可以在我懷裡先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