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僅是“腦袋”。
頭盔掉落之後, 但凡離得近的人都能輕易看到那盔甲中央的孔洞空蕩蕩的,哪有什麼頭顱和軀體, 裡面盛裝著的根本就是無盡的黑暗。
但這怔愣只不過發生在須臾之間。
被踢掉的小小墜落物到底還是阻止了其下兩個傀儡士兵的前進,而這麼久出生入死的經歷足以讓他們抓住這短短的喘息時間, 成功閃躲掉劍盾胡亂的揮舞後,幾人毫不遲疑地衝上樓梯盡頭的狹窄走廊。
“快!”
周德如吼道, 他率先推開了那扇離得最近也顯得最為厚重的木門, 等其他人魚貫而入後第一時間用後背將它撞回了原位。
緊隨其後的下一秒,傳入耳中的就是沉悶的碰撞聲。
不依不饒的追兵們似乎在門外用武器又砍又刺,所幸這門的材質還容不得它們破門而入——雖然這也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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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淺飛快向後瞥了一眼,在看到不遠處的棋牌桌後就明白了當下要做什麼。黑黑白白的棋子被“嘩啦”掀落一地, 她一個人的力氣就足以輕鬆將它拖到門邊再放翻,用面積更大的那一面將半扇門堵得嚴嚴實實。
行動就是最好的指示,其他人也馬上拖來了角落的雙排沙發,加上雜七雜八的東西,一通忙活下堆起了堵不容輕易突破的壁壘,連門外刀劍的磕碰聲都微弱了不少。
顧淺站定,拍了拍手上的灰。
這其實不太符合她的作風,誰讓她信奉的一向是來一個打一個, 來兩個宰一雙。可惜這群士兵的數目實在是太過龐大, 打頭的還站在大廳裡, 她都能看到還在他們身後走廊盡頭閃爍的銀光。
還有那頭盔底下……
她瞧得清清楚楚, 那士兵被踹掉腦袋後還能行動自如, 連方向判斷都沒受任何影響, 那麼雖然很不願意承認,這也意味著至少在找到致命弱點之前不能拿它們怎麼樣了。
至於他們——
顧淺回過頭。
就相當於是被困在這裡了。
另外三人也同樣在觀察著這房間的裝潢,事實上,作為一個“房間”而言,它的空間有點過大了。
“怎麼樣?”作為唯二的女性,舒菁第一反應還是低聲問了站在旁邊的顧淺。
而後者斟酌片刻,給出了這麼個答案。
“不好說。”
原本安置在中央的茶几、沙發,還有棋盤桌椅等等,都被他們拖去堵門了,這裡就顯得空曠了不少。唯獨能讓他們從外面持續不斷的撞擊聲中收回注意力的是兩側直達天花板的龐然書架,不明材質的金屬板上密密麻麻地堆著未知語言寫就的書籍。
顧淺的目光正停留在其中一本刻著鬼畫符般符號的書脊上,在觀察過它的左鄰右舍後,她察覺到它們似乎存在著某種規律——至少是用同一種語言寫成的。
“如尼文。”
從剛才那場騷亂沉默到現在的黎爍突然說道。
還不等其他人開口,他就自顧自地否認了這個答案。
“不,應該說……是如尼文的變體,”他側過頭,“應該是吧。”
周德如:“你認識?”
黎爍:“你指望我懂一門已經滅亡的語言?還是變體?”
前者那口失望的氣剛剛嘆到半截,就聽到這人話鋒一轉,改了口風。
“不過我有幸拿到過一份手稿,上面就記載了類似的變體和一些語法,現在來看應該是同一種……”
舒菁目光灼灼地抬起頭。
黎爍卻不太在意似的撓撓臉,“唉,因為除了內容外本質上就是沓廢紙我又快凍死了,當場就給扔火堆當柴燒了。”
舒菁:“……”
她手癢癢。
“但我記住了其中的大部分。”
顧淺:“……”
這人說話能不能大喘氣?
話說回來,雖然欠揍了點,但能在短短時間內記住一堆完全陌生的符號還記到現在,記憶力屬實不可小覷。
“所以,”周德如乾巴巴地說,“你還是能看懂這些書的。”
黎爍挑挑眉。
“一部分吧,也就是半瓶子晃蕩的水平。”
“內容不重要。”他說。
周德如:“……?”
周德如:“內容當然很重要。”
“內容不重要,”黎爍又重複了一邊,他踱步到最裡頭那排書架前,抬手敲了下厚厚的書脊,“重要的是名字。”
顧淺:“名字?”
“簡單來說,就是這裡的書都是按照一定首字母順序排列的……”
黎爍抬起頭,望著頂端的那幾本書沉吟了數十秒,“但這排書架的有點奇怪。”
不等顧淺再問出怎麼個奇怪法,就看對方用行動作出了回答。
他抽出第三排左數的第六本書,將它與右下角的某本掉換了位置。
很顯然,他在按照自己眼中應有的順序將它們重新排列組合,在如此往復地做了幾次後突然又對剛才的所作所為產生了懷疑,可惜能看懂的只有他一個,在場的其他人都幫不上什麼忙。又在原地端詳了會兒後,黎爍才不慌不忙地抽出了第二排的某本大部頭。
當他把這最後一本書重新插入書架,所有人都感覺到腳下隱約震了下。
遙遠的某處“咔噠”響了一聲。
“很簡單俗套的題目,”看著幾排舊書在沒有任何人觸碰的情況下自發突出凹下,黎爍摩挲著下巴說,“不知道接下來還會有什麼花樣。”
話音未落,書籍的自我排列組合停住了。
伴隨著摩擦時的悶響和四散開來的煙塵,一行人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兩步,看著那書架整個向一側轉開,露出了擋在後面的東西。
那是道暗門。
矮小的門扉只夠成年人低著頭擠進去,不過在那之前,解開這層謎題的黎爍率先上前一步,握住了那黃銅製成的門把手。
擰下去的過程異常順利,沒有遇到絲毫拖泥帶水的阻礙,可當他正準備向前推門時,那扇薄薄的門板依然紋絲不動。
黎爍皺了皺眉。
顧淺注意到了不對勁,“怎麼了?”
背對著他們的那人側過頭,隱藏在陰影下的半張臉看不清神情,聲音卻沉著。
“我松不開手了。”
……?!
其餘三人登時一驚,而就在黎爍讓開半個身子後,他的手就像被黏在上面一樣,還一動不動地維持握著把手的姿勢。
再然後,那一小片地方突兀地陷了下去。
舒菁及時捂嘴巴堵住了下意識倒吸的冷氣,顧淺正要去拉扯的手也停在半空,他們眼睜睜地看著黃銅熔成的把手在轉眼間就變化成為截然不同的形狀。
銅鐵鑄就它的耳朵,木屑化為它的鬃毛,不可思議地出現在門板上的獅子腦袋卻莫名不顯違和。它轉動眼珠,霧靄沉沉的金屬裡倒映出眼前幾人的影子。
黎爍的手就卡在那頭“獅子”的血盆大口裡。
“回答我的問題。”
聲音低沉嘶啞,沒人知道它是怎麼做到含著人的手還能吐字如此清晰的。
見無人應聲,“獅子”又說了一遍。
“回答我的問題。”
周德如:“這——”
“……可能,我只是說可能,”舒菁眼皮跳了一下,“按照一般來說的發展,如果答錯了,是不是就……”
她難免緊張地看著落在黎爍手腕和手掌相接處的那一圈陰影。
顧淺同樣沒有輕舉妄動,在這座古堡裡,她習慣的硬碰硬似乎一時半會兒行不大通。
“你,來回答我的問題。”獅子說。
這個“你”所指的人選已經毫無疑問了,黎爍不置可否,偏偏腦袋。
黃銅獅子見他這樣,只當是預設。
“我是太陽,也是砂,亦是鳥。”它緩慢地問道,“我是什麼?”
……這都哪兒跟哪兒?
眼下堪稱是前有狼後有虎,士兵們還在哐哐砸門,眼瞧著已經被捅開了一絲縫隙,眾人的火氣全被這突如其來的謎語憋在了胸口。
“沙子、鳥……”
周德如煩躁地啐了口:“什麼亂七八糟的!”
舒菁蹙眉,術業有專攻,讓她背個十幾個單詞長的藥名那是信手拈來絲毫不在話下,可解謎是真不怎麼在行。明白這倆是指望不上,黎爍只得收回目光,望向在場唯一一個還有可能幫上個一星半點兒的人。
顧淺:“不如把這門拆了。”
比起聽這獅子逼逼還是直接解決源頭更幹脆利索。
黎爍:“……”
得,一個也靠不住。
“我猜,”他乾巴巴地說,“謎底是鍾。”
所有人都靜靜等著一錘定音的那一刻,那頭獅子卻沒有任何動靜,但這也恰恰證明著——
他說對了。
“下一個問題。”
它慢吞吞道:“早晨四條腿,中午兩條腿,晚上三條腿。”
“這個連我都聽過,”舒菁被這沒完沒了的猜謎語遊戲搞得有點惱火,挑高了她那細長的眉毛,“說的是人。”
黎爍迎上那緩慢向上轉來的金屬眼珠,不慌不忙地聳了聳肩,“如她所說。”
“那麼,”獅子說,“最後一個問題。”
“只有答出絕對正確的答案,才能透過這扇門。”它道。
“——你殺過人嗎?”
空氣倏地靜了下來。
“正確”這個詞過於耐人尋味。
顧淺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太確定,這頭獅子到底想聽的是哪一個答案。而這無聲蔓延著的寂靜也意味著另一件事,他們沒法確定,自己想聽的和對方將會說出口的到底是不是同一個答案。
黎爍笑了。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