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頭天晚上, 大學老師領著兩個小朋友一塊兒放了河燈。
自己做的,油紙的精緻小船,裡面放上一小截蠟燭, 拿紙條寫了願望。
沿著河飄飄蕩蕩融進夜色,只剩下兩個特別小的光點。
“肯定能行。”
大學老師很沉穩,跟兩個人用力擊掌:“加油。”
“沒問題。”林間笑了, “您和我媽準備什麼時候辦,定日子了嗎?”
大學老師沉穩地一腳踩進了水裡,整個人同手同腳地走完了剩下的路。
河高大部分人的考場就沒挪地方, 有運氣好到不可置信的, 甚至還分到了自己班自己的座位。
運氣好到不可置信的梁見核對了三遍准考證, 抱著桌子汪汪大哭:“我感受到了它對我最後沉默的愛……”
“絕了。”吳濤幫他烘托氣氛, “大家看, 這是一張普通的課桌對在它身上亂寫亂畫趴著睡覺的小同學最後的愛,牽掛,和不捨……”
“不不不。”梁見飛快跳起來, “不捨就算了,挺舍的, 特別舍。”
一群人心大到不行, 亂七八糟樂成一團。
老萬在一眾被高考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小同學和老師裡是絕對的主心骨, 被頂著兩個黑眼圈的年級主任拽在門口,笑呵呵地跟每個來考試的同學擊掌。
林間跟時亦走到門口的時候,老董正好來找人,眼睛鋥亮地拍兩個小同學的肩膀:“好!兄弟齊心, 其利斷金!”
林間不太忍心給他解釋,笑了笑:“謝謝老師。”
“待到夏來六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老董鏗鏘有力地即興朗誦打油詩:“沖天香陣透高考,滿城盡帶黃金甲!”
“不能亂念。”老萬想得比他周全,拽拽他衣服,“小同學們聽了容易背混,用到作文裡就不好辦了。”
老董的聲音戛然而止,飛快呸呸了兩聲。
兩個人都走出挺遠,林間還聽見後頭老董蹦著喊,下意識回頭:“說什麼?”
“不是夏,是秋。”時亦也回了下頭,給他翻譯,“待到秋來九月八,九月九月九月八。”
“……”林間看著他書總格外酷的架勢,實在忍不住,扶著額頭差點兒樂到了地上。
這麼一通樂完,最後一點兒緊張也沒了。
林間已經把能使得勁兒都使上了,最後一個月跟時亦幾乎一塊兒扎進了學習的海洋就沒出來,真到了最後考驗的關頭,反而平靜得不行。
倒是時亦反而有點緊張,到了門口還在囑咐他:“貼條形碼的時候要仔細,不要撕毀汙損。”
“好嘞。”林間點頭答應,“放心。”
時亦放了三十六分之一心,想了想,又補充:“答題卡要核對,橫塗豎塗分清楚。”
林間點頭點頭:“沒問題。”
時亦放了三十六分之二心:“寫名字……”
“時老師。”林間看了一眼時間,笑著叫他。
時亦停住話頭,抬起視線。
“我都記住了,放心。”
林間張開胳膊:“現在就差這個。”
“什麼?”時亦沒反應過來。
“……”林間張著兩條胳膊:“捕貓,我們老家習俗,高考前揉到貓就能考好。”
時亦轉頭想去學校後門看看那幾隻野貓誰有檔期,被他笑著拽住,扳著肩膀轉回來:“想什麼呢時老師?抱一下。”
時亦愣了半天,嘴角抬起來,伸手用力抱住他。
“不緊張不緊張不緊張。”林間胡嚕他後背,“我叫不緊張,我同桌叫發揮好。”
時亦笑了:“寫名字的時候不要寫錯。”
“……好嘞。”林間樂出來,又收緊了點兒手臂,“辛苦了時老師。”
時亦搖搖頭:“不累。”
“高考完第一件事兒,倒頭睡一大覺。”
林間沒反駁他,把人往懷裡藏了藏,格外不起眼地在他耳畔蹭了蹭:“最後一哆嗦。”
別人可能都看不出來時亦有多辛苦。
要整理重點,要安排計劃,要找出他掌握薄弱的地方,要針對他每次考試體現出來的不足針對複習。
他們家的每本練習冊,大學老師幫忙借來的卷子跟資料,老萬和於老師能找得到的內部卷,時亦每套都做過,然後把重點和有價值的題目挑出來給他練。
最大限度地節約時間提高效率,最大限度地盡人事。
盡人事,再盡人事,到把所有的潛力都壓榨乾淨。
哪可能不辛苦。
要是不辛苦,他也用不著每天都守在浴室門口,把在裡頭直接睡著的小書呆子抱出來了。
時亦耳朵有點兒燙,嘴角揚起來,在他懷裡點了點頭:“加油。”
“加油。”林間握住他的右手,親了下握筆的地方,“考完見。”
小紅殭屍蹦蹦跳跳地走了。
小紅殭屍又蹦蹦跳跳地回來,親了他的手一下,然後蹦蹦跳跳地走了。
兩天的高考,說慢也慢。
說快也簡直特別快。
林間把最後一科英語的卷子和答題卡一起交上去,甚至還有點兒沒反應過來,原來這就是考完了。
結束了。
三年的所有努力,所得和所失,汗水和淚水,付出和收穫。
都在這一刻畫上了句號。
林間同學坐在座位上,甚至難得地體會到了時老師考完試找不著路的心情。
那種高度集中精力以後大腦不自主放空的疲憊。
疲憊,輕鬆,悵然若失。
好像還有說不出來的奇異釋然。
努力了也盡力了,沒超常發揮但也沒失常發揮。
不論最後得到的是什麼,都會是最好的結果。
人都走得快空了,這種挺奇妙跟入定飛昇似的感覺才終於緩過來的差不多。
身邊樓下都是大聲說話大喊發洩的學生,河高沒有撕書的傳統,但給了同學們在高考以後可以在符合法律規定的前提下違反所有校規的權利。
一群學生放肆地在走廊裡連喊帶鬧地追著瘋跑,跟年級主任撞了個滿懷,主任都笑眯眯地拍肩膀誇小夥子這麼精神肯定有前途。
林間慢慢找回知覺,收拾好東西站起來,正好看見了一路找過來接他回家的男朋友。
小書呆子沒背那個沉甸甸的書包,拿著透明的文件袋,從門口探進來一點兒腦袋。
林間忍不住抬起嘴角,起身快步迎上去。
他們班的自助火鍋烤肉慶典特別心大地直接約在了英語考試結束。
“一年!整整一年!”
梁見揮著胳膊大聲喊:“我們給學習做牛做馬了一年!今天憑什麼不能翻身農奴做主人!”
“吃!”學委平時挺斯文,今天喊得比誰都響,“我要吃大魚大肉!我要喝冰飲料!我要吃拉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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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磊及時把他從椅子上拽下來:“……倒也不必。”
“你不懂!”
學委抱著不懂的體委李磊同學用力搖晃:“我都吃了一年清心明目醒腦提升智力套餐了,我要吃肉!我要吃腦花,我要吃毛肚!!!”
李磊被他差點兒晃出腦震盪:“吃吃吃,你再想吃,也不能把我的腦花直接晃火鍋裡……”
林間跟時亦在路上給林女士打了個電話報平安,到得稍微晚了點兒,差點被這一群妖魔鬼怪嚇得退出去。
“約法三章。”
周成哲臉有點兒紅,舉著不知道誰塞給他的啤酒:“不對答案,不對答案,不對答案。”
“……”吳濤:“這麼嚴格嗎?”
“你想對?”梁見伸手扒拉他肩膀,“來來我們聊聊數學第二道大題的第三小問……”
“滾!!!”吳濤立刻炸了,“誰跟我對答案我跟誰絕交!絕交一頓飯!!”
老萬把主動權完全交給了重歸自由的小同學們,要了一壺熱梅酒,跟老董笑眯眯地你斟我飲有來有回。
脫韁的小同學們直接鬧成了群魔亂舞,店家聽說是剛高考完的學生,一點兒沒管,還特別大方地贈飲了兩桶冰鎮酸梅汁。
林間本來還以為大家是來敘敘舊放放鬆,緬懷一下馬上逝去的高三,結果居然失了個策。
這些人都是為了吃。
“正常。”李磊剛把腦花塞回自己的腦子裡,“這群學霸就沒有一個家裡不管著的,別說大魚大肉了,路邊攤都沒有。”
尤其快高考這一個月,過於健康的飲食把這些人饞得差點兒在健康中變態。
上回吳濤買了一份烤冷麵,高高興興蹦蹦跳跳地回來上晚自習,在五分鐘內就被一人一口搶光了,連洋蔥都吃得乾乾淨淨。
後來這個碗盛滿了吳濤同學的眼淚。
林間看得肅然起敬:“太拼了……”
“家屬不吃?”李磊往邊上看了一眼,“他們家其實還行,沒不衛生,味兒也挺好的。”
“沒有芝士土豆泥。”林間挺挑剔。
李磊:“……”
“瞎說的。”林間笑了,換了個姿勢讓時亦在身上靠穩當,“家屬睡覺呢,睡醒了再吃。”
李磊愣了半天,嘆了口氣:“你們倆……真都不容易。”
“都不容易,我們倆算幸運的了。”林間喝了口可樂,“真的,現在回頭看特別感激。”
李磊坐了半天,點點頭笑了一聲,跟他碰了下啤酒,又去找別人說話了。
時亦實在困得厲害,打了兩個盹睜開眼睛,有點茫然地看著欲言又止的周成哲:“有事?”
“沒沒沒有。”剛給大家約法三章了的班長臉比剛才還紅,警惕地看了看左右,壓低聲音磕磕巴巴,“就……時亦同學,你數學卷子最後一道大題的第一小問……”
話音還沒落,就被數學課代表兇殘地撲過來,捂著嘴拖回了人群。
時亦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眨了幾次眼睛,抬頭迎上林間差點兒樂崩的視線,在他掌心畫了個問號。
“他們偷著對答案,對出來了三派意見。”林間實在忍不住樂出來,“所以是多少?”
時亦想了想:“是我們。”
“……”林間:“啊?”
時亦抬起嘴角,在他掌心一筆一劃地寫。
四個字,8加7加7加6。
28。
“算對了。”
林間松了口氣,把他的手連寫完的字一塊兒攏在掌心:“我剛才忽然想起來,雖然我同桌的鎖屏密碼因為我們兩個都能解鎖指紋所以一直沒用,但也是8776。”
時老師肩膀繃了下,特別酷地站起來去拿冰淇淋。
林間站起來,邁開長腿幾步追上他:“我有個問題問時老師。”
時老師耳朵格外燙:“下班了。”
“我有個問題問書總。”林間說,“我同桌最好考慮一下,他的外號我可以換一天都不重樣。”
時亦:“……”
這個威脅確實非常有效,林間同學順利把他同桌堵在了冰淇淋機邊上,幫他往抹茶草莓香草三色冰淇淋上灑小麥片和奧利奧碎:“我同桌的密碼到底是什麼時候改成這個的?”
書總抬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超嚴肅地掃了他一眼。
林間把手裡的冰淇淋遞過去。
……
書總看了半天那個看著就超級好吃的冰淇淋,接過來,握著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作者有話要說: 他們終於考完了。
寫了一宿信,有很多話,在這裡說給大家聽。
感謝大家的評論,文下的和微博下的,都超級感謝,超級超級超級超級超級感謝。
每條評論我都仔細看過,每一條都反覆看了好多遍。
愛你們,超級超級超級愛。
愛烤饅頭那麼愛。
想說的太多,真落筆的時候,又發現不知道該從哪個地方開始說起。
不講故事的時候,我其實口拙。很多情緒長久盤踞,但真到要表達的時候,又只能反覆搜刮出幾個乾巴巴的詞。
明明有太多話想說。
這本書真的寫得很難。
難到我無數次發誓,寫完這段就不寫了,熬過去就不寫了,正文完就不寫了,寫到上大學就不寫了。
放過他們放過自己放過所有人。
我是個靠沉浸感落筆的作者,這本的沉浸感幾度險些逼得我崩潰。
從失眠開始,一路失控。
我以為自己可以,但不論是把一部分已經淡忘的過往翻扯出來,還是試著去融入他們的世界,去變換視角找到他們的感覺,他們的情緒,去設想他們的每一個反應,都太難熬了。
大家看到的是我構思出他們最好的結果。
在無數個被我廢掉的可能的發展裡,無數個曾經被寫出來或者沒寫出來的可能裡,有更多分支。
更多更黑暗更壓抑更絕望的可能的劇情分支。
它們都在我的腦海裡發生過。
我都用他們的視角經歷過。
我起初沒有警惕,直到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這種感覺很可怕。
我不允許自己高興起來。
每次我試圖給自己找點什麼開心的事的時候,潛意識就會跳出來,質問他們還沒解脫,憑什麼開心。
該解決的還沒解決,他們還在不開心。
他們都不開心。
是我把他們寫出來,是我給他們的境遇,他們還沒得到他們早就應得的。
我憑什麼開心。
我一邊因為這個狀態痛苦,一邊依賴著這個狀態,因為只有在這個狀態下,才能寫出真正滿意的東西。
這個狀態持續了很長時間。
為了重新振作,我試了很多辦法,大部分是對身心沒什麼好處的,總覺得也不該多說。
後來和好朋友一起出門住了一個月,在陌生的地方調節了一段。
朋友勸我,不然就不這樣寫了吧,只當成一個故事算了。
可我又不捨得。
我總會想,哪怕有一個像11和毛線團這樣的孩子在看這本書,哪怕有一個人因為有經歷所以懂。
那我要對這個人負責啊。
要負責啊。
所以就這麼又撐了一段。
稍微好一些以後,我開始著筆寫他們的至暗時刻。
這一段簡直是噩夢。
身體被情緒影響得很嚴重,胃疼到虛脫,寫完一章必須稍作休息,不然根本沒辦法繼續。
我反覆告訴自己,熬過去就好了。
我以為這段寫完就好了。
熬過去了,結束了,就好了。
但不是。
我把他們接到我自己的世界裡,借他們的視角寫完了這個故事的大半之後,雖然把他們圓滿地送回去了,但留下的情緒還在。
要在處理這些情緒的同時,設法寫出輕鬆愉快的結尾。
這更痛苦。
在不自覺帶著笑寫完他們的故事以後,整個人會迎來負面情緒的反噬。
反噬,糾纏,撕裂,夜夜入夢。
我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
在這種狀態下,寫到正文的最後一章,忽然像是在命運的指引一樣讓他們走到那條土路上的時候,我整個人都是飄著的。
那種感覺真的太難描述。
真的太棒了。
就是這個,就要這個。
契合,命運,榫卯嚴絲合縫扣合的聲音。
劈面相逢。
沒辦法用足夠客觀的語言描述在敲下這個結尾的時候那種滿足和釋然。
像是解脫。
所以剛看到評論的時候,即使清楚大家未必是不滿意、不接受這個結尾,只是不捨得這個故事結束,情緒的崩潰也是突如其來的。
可能沒辦法更清晰明了地表達出來,這兩個月有多煎熬,多痛苦,失眠噩夢胃疼腰傷復發手腕戴著護腕日常嗑止疼藥打字。
就是不想倉促,才撐到現在。
很疼。
很努力了。
其實後來也理解了大家的意思,如果我還有餘力,我一定會做好計劃,一定會提前預告完結,一定會說清楚。
但這本我真的沒有餘力了。
我在一片黑暗裡走,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走到出口。
然後這束光忽然就來了。
我能做的只有緊緊抓住它,在我撐不住之前把它完整的寫出來。
其實這個結尾我很滿足,非常滿足。
但也難過。
就像一路披星戴月長途跋涉,滿身風沙身心俱疲,滿心歡喜地把路上摘來的最好看的一朵花拿出來的那種難過。
改了作話以後,意識到大家其實看得到這朵花,看到大家在好好的看看它摸摸它,其實一直在很不爭氣地淚崩。
所以評論的每一個親愛的小天使……不論大家清楚或者不清楚,大家真心的評論帶給我的不只是作為作者得到的認可和滿足。
想要傳遞的,想要表達的。
不誇張地說……某種意義上,真的是嘔心瀝血熬出來的。
還是被好好感受到了。
謝謝大家看到這朵花,這是我摘來的最好看的一朵,給你們。
故事到此為止,番外會一直更到我認為可以結束的地方。
他們的世界還在繼續,我會調整一段時間。
請等我回來。
承蒙同行,不勝感激。
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