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黑了, 總不能一邊在人家房頂上蹦,還一邊拿手電來回晃。
真嚇著一兩個,說不定回頭又傳成了什麼奇奇怪怪的都市夜談傳說。
林間摸著黑在房頂上拔腿溜達了一圈, 打算回家收拾收拾東西,去別的房頂再尋找一波失落的同桌的時候,才終於在自家房頂上找著了已經熟透的小喪屍。
熟得非常透。
透得可能都快睡著了。
林間懸著的心落下一大半, 順著屋簷幾步過去,把人從房頂跟隔壁招牌圍出來的一個不大的小空間裡撈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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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喪屍困得迷迷糊糊,被他撈出來還沒站穩, 看了他一眼就又閉上眼睛。
林間扶著他, 叫人靠在自己身上站穩, 數到三。
懷裡頭的小喪屍撲稜一聲進化成了小殭屍。
“我看看, 是不是我同桌。”
林間沒忍住樂, 清清嗓子,看著他同桌肉眼可見地重新變紅:“聽話,就看一眼。”
他同桌一眼都不讓看, 低著頭,藉著底下窗戶漏出來的光能看見用力繃著的嘴角。
用力繃著, 還往上揚。
“聽著什麼了, 高興成這樣?”
林間笑著把人拉過來, 抵著額頭蹭了兩下:“我媽跟你說什麼了?”
時亦搖搖頭,忽然伸手抱住他。
“說說,分享經驗。”林間及時回手把人撈穩,“你不知道, 我有個同桌。”
時亦微怔。
“我同桌特別好,特別乖,就是愛上房頂。”
林間一本正經:“什麼話這麼好用,我得學學,回頭逗我同桌高興。”
時亦沒繃住,抿了下嘴角。
這個人忽然正經起來,就沒幾次靠譜的時候。
時亦沒理他,紅著耳朵繞了個圈,回到兩個人看過星星的地方坐下。
林間嘴角也揚起來,湊到他身邊,擠了個地方:“什麼時候跑那兒去蹲著的?”
“你打開天窗跳出來,飛快地衝到隔壁房頂的時候。”時亦說。
林間:“……”
終於進化了的小書呆子學會了和同桌一起玩兒,看見他跳出來,就躲進陰影裡準備嚇唬他。
然後還沒來得及嚇唬,就眼睜睜看著同桌飛快地踩著隔壁的房頂跳走了。
人間真實。
林間張了半天嘴,實在沒忍住,笑趴在了自己胳膊上。
時亦本來還想多繃一會兒,但他同桌實在樂得非常有感染力,也繃不住,莫名其妙跟著笑到了一塊兒。
“完了。”
林間好不容易喘過口氣,揉著笑酸了的臉:“明天估計就有坊間傳說,中秋前一天晚上有鬼出沒,專門在人房頂上笑了。”
時亦怔了怔:“要中秋了嗎?”
“啊?”林間覺得他同桌這個抓重點的能力挺神奇,“對,明天中秋,我們家不過這個節,就沒特意畫圈。”
時亦肩膀輕輕繃了下,沒出聲。
“主要是因為中秋節挺多人都出來吃火鍋。”
林間隱約猜得到林女士都說了什麼,笑著胡嚕了一把他同桌的腦袋:“懶得在家裡弄,又要吃團圓飯,跟過年一樣,是我們餐飲行業競爭非常激烈的重要時刻了。”
他這句“我們餐飲行業”說得字正腔圓,時亦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燒烤攤小王子的事兒,低頭笑了笑。
林間看了他一會兒,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時亦轉過來:“嗯?”
林間張嘴,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先樂了出來。
時亦這個幹什麼都答應的勁兒特別可愛。
這麼發展下去,說不定他哪天一個腦電波甩過去,他同桌就能回頭跟他嗯一聲。
時亦看著他無緣無故對著自己咧嘴樂,抿了下嘴角,換了句話:“怎麼了?”
“抱一會兒。”林間咳嗽一聲回神,“剛才我同桌抱我,都沒抱完。”
時亦:“……”
林間還挺理直氣壯,轉過來張著胳膊等他。
時亦吸了口氣,好不容易降溫的耳朵又緊跟著一燙。
“換我抱我同桌也行。”
林間敞開懷抱,帳還算的挺清楚:“就是得多抱一會兒,畢竟還有匯率折算的問題……”
小書呆子的體溫跟氣息盈上來。
林間還沒反應過來,看著胸口多出來的人,張張嘴,回攏手臂:“你是我同桌嗎?”
“……”時亦蹙眉:“什麼?”
“我同桌是不是被什麼小鬼附身了。”林間抱著他揉了兩下,“我看看,檢查一下。”
時亦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捏臉摸手扯衣領揉了半天。
眼看這人藉著連檢查帶佔便宜的勁兒就要看他胳膊,時亦動了動,及時把右臂收到背後:“沒事。”
“這麼明顯嗎?”林間抬著手,“就看看,剛才上房抻著沒有?”
“沒事。”時亦挺堅持,把右手藏起來,額頭抵在他頸間,“林間。”
林間覺得他同桌簡直犯規。
尤其這種一想換話題轉移他注意力,就拿腦袋蹭他頸窩這個新方法。
也不知道從哪兒總結出來的。
“我在呢。”
林間完全抵抗不了這個新方法,揉了揉他同桌的腦袋,輕輕胡嚕著手感好到捨不得鬆手的短髮:“怎麼了?”
時亦閉上眼睛,沒說話,輕輕呼了口氣。
林間覺得這時候可能不適合提醒他同桌他領口沒拉。
領口沒拉上,半敞著,裡頭就只套了件短袖。
這口氣全呼在了他鎖骨邊上那一塊兒。
小書呆子整個人都不暖和,呼出來的氣也就那麼一點兒溫度,最後只剩下微涼的氣流,酥酥癢癢地從鎖骨一路拂到別的不知道什麼地方。
林間壓了下不合時宜翻了個跟頭的心臟,緊了緊手臂:“我在呢啊,小書呆子。”
衣服稍微沉了沉,不用低頭看就知道他同桌又拽著他衣服不鬆手了。
“我在呢。”林間輕聲重複,不知道是說給他還是說給自己,“沒事兒,我在呢。”
時亦闔著眼,些微的熱意湧上來,又慢慢落回去。
兩個人誰都沒說話,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抱了挺長一會兒。
長到林間這個收債的都忍不住打算說點兒什麼裝點一下氣氛,或者低頭看看小書呆子是不是這麼就地睡他懷裡了,時亦忽然在他胸口出聲:“我會收銀。”
“……”林間張了張嘴,“啊?”
“幫忙。”時亦說,“火鍋店明天不是忙。”
林間:“……啊。”
他甚至不太敢問他同桌是忽然思維就跳躍到了這兒,還是醞釀這麼半天,就為了跟他展示收銀的特長。
畢竟在房頂上。
問了可能就掉下去了。
時亦還在挺認真地想明天可能會忙的問題:“梁見他們會來幫忙嗎?”
“肯定不來了,來也得讓我踹回去。”林間說,“中秋啊,好歹得回家一趟吧……”
他剛說完這句話就有點兒後悔,嘴打了個絆,腦子沒跟上,挺突兀地沉默了幾秒鐘。
更離奇的是小書呆子這一次居然反應得還格外快:“我有。”
林間:“……”
時亦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挺平靜,看眼睛有點兒像是回了人群的那種疏離封閉,偏偏攥著他衣服的手又沒鬆開。
不光沒鬆開,還很可能是試圖給他編個麻花。
“我這個毛病已經傳染到我同桌了嗎。”
林間攏住他的手,握了兩下:“小書呆子,你再卷兩下這件衣服可能就抽絲兒了。”
時亦笑了笑,放開了他的衣服,抬頭看了看。
馬上中秋,月亮格外的亮,照得星星都不怎麼能看得見。
時亦握住他的手指,輕輕攥了下:“我家很正常,我不正常。”
林間蹙了下眉,想要打斷,時亦已經繼續說下去:“我沒辦法做到讓他們滿意。”
“小書呆子。”林間輕聲叫他。
時亦搖搖頭,堅持把這句話說完:“所以我想,可以把家還給他們。”
林間圈著他的胳膊無聲繃了下。
時亦沒再說,抬頭看著他蹙緊了眉不說話的同桌,碰了碰林間的眉心。
“我這是憤怒和質問的皺眉。”林間給他解釋,“對你爸媽的。”
時亦牽了下嘴角:“不用。”
林間還皺著眉:“不行,鬆不開。”
時亦笑了笑,直接整個手掌糊上去,把他同桌據說鬆不開的眉頭按平:“林間。”
林間不說話,看起來整個人都還挺憤怒和質問。
“後天。”時亦說,“能陪我去看老師嗎?”
“間哥。”
李磊換上短褲短袖,迎著朝陽在場邊熱身,終於忍不住提問:“你不是明天才和家屬出去約會嗎。”
“是。”林間扯扯衣服,打了個哈欠:“怎麼了?”
“所以是什麼給了你不是黑色的眼睛跟黑色的黑眼圈?”吳濤繞著他轉了一圈,“這至少得一宿一天一宿沒睡了吧。”
梁見激情朗誦:“是黑夜嗎?是責任嗎?是愛情嗎……”
“是失眠。”林間揉揉額頭,“都閉嘴,我同桌呢。”
“讓老萬叫走聊天兒了。”
梁見自覺回答,指了指離操場不遠的觀眾席:“看,二當家今天穿了紅色的帽衫,它非常顯眼,看起來很像是用來專門為你加油的。科學證明當各種顏色混在一起的時候,紅色是最容易被注意到的提醒和警示標誌,他現在接過了老萬手裡的沙錘……”
林間覺得他今天可能有點興奮過度,繞了個圈,在場邊坐下。
小書呆子昨晚睡著得挺快。
其實不光是快,他甚至還沒來得及把人從房頂上帶回去,他同桌就跟斷電了一樣,一頭栽到了他懷裡。
要不是這種情況已經不是第一回,他說不定現場就能激情表演個帶人跨欄房頂飛躍,一路直接殺到醫院。
把人放到床上安頓好,他才有機會檢查他同桌藏了一晚上的傷。
小書呆子根本不知道顧著傷口,紗布外面看著還好,裡面已經洇了好幾層,他都沒能立刻下得去手。
進門的時候被擋著看不清,換紗布的時候,才知道居然傷成了這樣。
林間閉上眼睛,靠著靠背閉目養神,調整了下右手的護腕。
重新上了被血沖掉的藥,把紗布纏回去裹好,一通折騰下來,時亦都還睡得死死的,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然後他出去扔了趟沾血的紗布,草草洗漱回來,總共沒兩分鍾,小書呆子就醒了。
推開門的時候,床上的男孩子反應格外大。
眼睛裡的光甚至還有點兒恍惚,整個人已經條件反射抱肘護住胸腹,打了個滾從床上彈起來,格外警惕地站在了地上。
……
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對那兩個完全沒見過也沒有印象的、只在時亦口中出現過這麼一次的父母,生出了點極端激烈的情緒。
林間深吸口氣,慢慢呼出來,使了點兒勁攥了攥手腕,睜開眼睛。
“間——哥?”
李磊張了張嘴,被他的殺氣震懾得退了兩步:“算了,算我沒說。”
林間皺眉:“說什麼了?”
李磊:“……”
吳濤跟梁見剛跟他說了昨晚的事,李磊不太放心,準備讓他再休息休息,調整調整狀態,實在不行了再換他上場。
“不用。”林間鬆開手腕,“我又不是棉花戳的。”
“我們是。”李磊說,“你身上的殺氣戳人都能戳出洞了,那個人渣又幹什麼了?”
“跟他沒關係。”林間說。
李磊愣了愣,下意識又往時亦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間沒讓他接著沒完沒了問廢話,看了一眼場上:“戳出洞不好嗎,裁判又不會因為我超兇就判我犯規下場。”
“當然好。”李磊點點頭,“但在場上的時候,你還是離我們比較近。”
林間蹙眉:“所以呢?”
“所以。”吳濤舉手,“你上場的時間如果太長的話,到時候可能先漏的是我們。”
梁見舉手贊同:“所以間哥,你能先補個覺嗎?”
……
“沒關係,我問了他們,林間同學經常是壓軸出場。”
老萬回頭看了一眼場邊,笑眯眯給時亦解釋:“林間同學不做沒把握的事,不會有問題的。”
時亦從場邊收回視線,道了聲歉。
“不怪你,怪我,這個時候不讓你看比賽,還把你拉出來。”
老萬笑了笑:“我們速戰速決,爭取三句話內把這件事說完。”
時亦對老萬這個爭取保持懷疑,沒用反駁再來佔三句話的名額,點了點頭。
老萬看了他一會兒:“你媽媽給我打了電話。”
時亦肩膀一繃,眉峰蹙起來,倏地抬頭。
“她說你不接電話,不回簡訊,家裡非常擔心,想瞭解你的情況。”
老萬很耐心:“我告訴她這是因為學校禁止同學們用手機,為了讓你專心學習,你的手機被我沒收了,這樣可以嗎?”
時亦站了一會兒,等著胸口插著的鐵仟慢慢融化,點點頭:“謝謝您。”
“不用謝,其實沒收你們手機好像才是我該做的。”
老萬笑笑:“所以我們提前串個供,你要是放假回家的話,也替我保個密。”
時亦張了張嘴,實在不想多說,點了下頭。
“還有你之前問我的,想聯絡一些筆譯兼職的事。”
老萬認為自己第一句話已經說完了,不緊不慢開始說第二句:“我找過幾家,都需要先看樣稿,參考水平和翻譯風格來報價。你有類似的樣稿嗎?”
時亦在書包裡翻了翻,拿出個本夾給他遞過去,又道了句謝。
“不用。”老萬接過來,“我幫你聯絡看看,順便比一比價格,有合適的就發給你。”
時亦點頭:“謝謝您。”
“再謝老師都要禿了。”老萬笑了笑,“筆譯對高中的英語學習有點困難,但對你來說應該沒問題。多練習練習可以大幅提升語感,現在看不大出來,將來一定會有收穫。”
時亦沒出聲,點了點頭、
“第三句話。”老萬順利說完了第二句,話鋒一轉,“時亦同學。”
時亦抬頭,等著他往下說。
老萬看著他:“你試過和你的父母溝——”
“沒有。”時亦說。
“……通。”老萬後頭的話還沒來得及說,愣了一會兒,聲音輕下來,“是不能溝通嗎?用不用老師幫忙?”
“不用。”時亦往後退了半步,“是我的錯。”
老萬聯絡起第一句和第二句,忽然有點擔憂:“時亦同學,你需要兼職掙錢是因為——”
“不是為了離家出走。”時亦說,“老師,我住宿。”
“哦。”老萬顯然松了口氣,“哦哦。”
籃球賽已經開始了,林間沒上場,枕著胳膊靠在場邊,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比賽。
時亦看了一眼,不太想再繼續這段對話:“萬老師,沒什麼事的話我就過去了。”
老萬是好老師,不應該被牽扯到他的事裡面。
他加快走了一段,聽見老萬格外執著地叫他,停下腳步,沒轉回來。
“時亦同學。”老萬追上他,語氣格外認真,“你試過跟你的父母吵架嗎?”
在林間身邊坐下的時候,時亦還沒太反應過來老萬和其他老師好像都不太一樣的腦迴路。
“想什麼呢?”林間在他眼前晃了兩下,遞過去瓶還冰的可樂,“要作法嗎?”
時亦被可樂貼著手背冰了下:“什麼?”
“作法回神,天靈靈地靈靈。”林間幫他把可樂擰開,“老萬說什麼了嗎?”
“吵架。”時亦說。
“……”林間:“我理解的那個,口少吵加木架?”
時亦點點頭:“什麼叫吵架?”
在他概念裡的吵架,就是他不說話,他爸罵他,他媽掉眼淚。
如果這種就算是吵架,那他可能從初中開始一直吵到了現在。
可老萬指的好像又不是這個。
他媽已經開始打電話了,他爸早晚會來罵他不懂事讓媽媽擔心,說不定等十一還會逼著他回家。
如果一直什麼都不做,可能又會重複最開始的死循環。
時亦攥了攥拳,右手臂跟著泛起點兒刺痛。
林間在解決他家裡的事,他也應當把自己的事解決。
自己的事解決了,就能一直幫忙了。
就能不讓林間已經那麼累,還要擔心他。
“這麼嚴肅?”
林間替他理了理衣領,摸出個小風扇開啟開關,對著他嗚嗚嗚地吹:“其實吵架也分情況,比如我想讓你弄明白我在說什麼的,跟我不想讓你弄明白我在說什麼的。”
時亦皺了下眉。
林間找了找按鈕,噗地朝他嗞出一片水霧:“不想弄明白的很簡單,你無情你無義你無理取鬧,你才無情你才無義你才無理取鬧。”
時亦:“……”
“要是想弄明白。”林間話鋒一轉,挺認真,“那就說清楚,自己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心裡怎麼想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全都發洩出來。”
“會聽嗎?”時亦問。
“不一定,這個得分人。”林間笑了笑,“就比如你跟我吵架,我這麼講道理,肯定會聽。”
時亦蹙眉:“我不跟你吵。”
“打個比方。”林間握了握他的手,看著小書呆子格外嚴肅的表情,沒忍住笑了:“行,咱們倆相親相愛,不吵架。”
小書呆子看起來很喜歡這個描述,抿了抿嘴角,沒再反駁。
林間猜不著老萬給他同桌灌輸了什麼奇奇怪怪的念頭,想了一會兒,繼續補充:“但不管是哪種,其實適當的吵一架都挺有必要。”
時亦看著他:“為什麼?”
“能聽進去,吵起來讓他清醒清醒,知道他哪兒犯錯了。”
林間摸了摸他同桌的腦袋:“聽不進去,架就是給自己吵的。情緒攢久了總得發洩出來,一直憋著,怎麼可能不生病啊。”
時亦低下頭,攥了幾次右手。
程航其實也想讓他發洩過。
那個時候他的狀態還要比現在差得多,所以根本做不到,也沒想過要去嘗試。
……
但現在說不定能行。
不行就打個草稿。
行的話就行,不行的話就再換別的辦法。
再不行就再換一種。
他現在什麼都願意做,只要能好,他什麼都能做。
走神的時間有點兒長,直到有點刺眼的陽光被林間的身影擋住,他才回神抬起頭。
“這麼靈嗎?”林間一隻手還罩在他頭頂,“我剛唸完妖魔鬼怪快顯靈。”
“……”時亦看著他:“有事?”
“有點兒。”林間回頭往場上指了指,“現在咱們比較落後。”
時亦微怔,抬頭看了一眼。
決賽的對手實力很強,他們班的局勢看起來就不太好。梁見上了兩輪場,都有點蹬腿兒了,攤在邊上一個勁灌水喘氣。
運動會第一天的籃球決賽,爭冠亞軍,算是這麼長時間來最重要的一個集體專案。
他們班緊張得快窒息了,老董的打油詩一串一串往外冒。班長腦袋上不知道為什麼綁了塊布,學委正在拿黑筆往上寫加油必勝。
時亦皺了下眉:“差多少分?”
“不多。”林間手搭涼棚看了看,“十三分。”
時亦:“……”
林間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
“怎麼了?”時亦問。
“小書呆子。”林間揉揉他的腦袋,“擔心不行?”
時亦抿了下嘴角,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對這種集體賽事進行鼓勵和安慰,張開嘴正要說話,林間已經單手攏過了他的後頸:“充個電。”
時亦愣了愣:“有人——”
“特別快,就一下。”林間在他額頭短暫的一貼,“下面是見證奇蹟的時刻。”
“什麼奇蹟?”時亦問。
林間的手鬆開,直身站起來:“有間哥在,一切皆有可能。”
時亦抬頭。
他知道林間說的是場上的局勢,也知道老萬就算再好脾氣,也一定不會把這些事告訴林間。
可現在他抬著頭,逆光看著林間站起來,陽光從短髮的縫隙裡滲出來。
林間微微偏頭,咬著領口單手拉開拉鍊,眯了眯眼睛看著場上,慢慢往下拉。
……
時亦按了兩下蹦得有點兒疼的心臟,吸了口氣。
“中二!中二!”
老董在場邊,舉著喇叭暴風怒吼,“耍什麼帥!你脫個衣服要一年嗎!趕緊過來準備!”
林間飛快拉完了剩下的四分之三拉鍊,塞進他懷裡:“幫我拿著。”
時亦:“……”
九班要了暫停,梁見下場。
接下來的幾分鐘,場上的節奏幾乎徹底成了林間的。
從第一個開球起,林間就沒再給對面反應的機會。
場邊的尖叫聲一浪接一浪,都蓋過了有著濃郁氣氛的伴奏和廣播站宣讀來稿。林間帶球突破,假動作晃過對面防守的兩個人,看都不看反手傳球,李磊接球快傳,林間已經站在了對面的兩分線外。
對面立刻防的嚴嚴實實,林間接球回撤,身邊轉眼又貼上來人。
差不多是人牆的防禦裡,林間後撤半步,幾乎沒有任何預備瞄準,帶球錯位起身跳投。
籃球在空中穩穩劃過條弧線,空心直中。
歡呼聲炸響起來。
林間落地,看向場邊格外顯眼的小紅殭屍,挑起嘴角,招了下手。
時亦聽著心跳,重新深吸口氣,一點點呼出來。
今天有風,林間沒穿著外套,能清晰看到手臂肌肉的線條。
應該是因為上場的時間短,他今天的護腕只戴在了左手備用,右手上是那條細細的紅線。
這麼長時間了,稍微有點兒褪色,卡在少年輪廓清晰的腕骨上,跟著他的動作在風裡輕晃了兩下。
尤其陽光亮得耀眼。
林間得球,根本沒理會對手的聯防,帶球突破直插籃下,重新組織起了九班的進攻。
記分牌一頁一頁地翻。
時間一分一秒地走,終於到了最後的決勝30秒。李磊怒吼一聲,扣進一球,把比分重新拉平。
最後二十秒。
場邊快翻天了,老董的嗓門尤其大,他們班人不少人都跳上了椅子。
聲浪一層層往上疊,時亦胸口些微起伏,跟著站起來。
林間接球,晃丟了防著他的一圈人牆,衝到離三分線還剩大半米的位置,起跳壓哨出手。
他比球先落地,在場邊瞬間蔓開的窒息寂靜裡笑了笑,看向時亦。
時亦抬起頭。
隔著密密麻麻人群,林間朝他笑了笑,舉起右手晃了晃,一個手指一個手指扣下。
籃球在籃筐上轉了三個圈,穩穩一歪,正中三分。
場邊多靜了幾秒鐘,鋪天蓋地的喊聲忽然震天響起來。
有他們班喊破了嗓子的歡呼聲,有觀眾的喝彩聲,哪怕對手班級都跟著真心實意地鼓了掌。
“贏了!”
周成哲一把扯下頭頂的布,頂著一腦門子水筆印大聲喊:“贏了!冠軍!我們是第一!”
他們班學生跟著喊:“牛逼!九班第一!九班必勝!!”
“打得漂亮!”
老董用力拍了兩下李磊的肩膀,扯著笑得合不攏嘴的老萬,“都是好樣的!你們班都是好樣的!”
老萬高興得不行,四處找了一圈:“林間同學呢?”
“不就——”李磊也高興得有點兒發矇,一回頭,“我去,間哥呢?!”
時亦還沒回過神,左手已經被人牽起來:“跑。”
林間的聲音剛從他耳邊擦過,他整個人就被他同桌帶得差點兒飛起來。
給林間喝彩的人太多,他們衝得已經夠快,這一路還有不少人認出來,興奮地擁上去想要擊掌慶祝。
林間哪兒人少往哪兒跑,眼看行蹤就要洩露,小書呆子忽然回攥住了他的手。
不知道是跑得太快還是別的什麼,貼上來的掌心頭一回帶了點兒澎湃的熱意,牢牢攥著他。
林間抬頭,剛要給他同桌一個默契的眼神,已經被他同桌兜頭拿校服裹了個結實。
“跟著我。”時亦拽著他換了個方向,“我帶你跑。”
“……”林間加快腳步,從校服袖口給自己胡亂找了個小觀察點:“小書呆子,你說實話,這樣我還帥嗎?”
時亦牽了下嘴角,帶著他變了幾次方向。
後面的人聲漸漸拉遠,再跑出去一段,終於只剩下挺縹緲的喧譁聲。
“我同桌太厲害了。”
林間喘了兩口氣,把裹在自己腦袋上的校服解開:“咱們跑哪兒來了?”
“科技樓,這邊人少。”時亦也有點兒喘,“為什麼要跑出來?”
林間:“啊?”
時亦抬頭看他:“……”
林間:“……”
……
可太棒了。
他同桌這個什麼都不知道反正先配合他的習慣也不知道好是不好。
林間憋了半晌,還是沒忍住樂了,領著時亦找了個陰涼的臺階坐下。
就打了最後一場,體力消耗還不算大,還不如跑這一通出的汗多。
林間找了個洗手檯,洗乾淨手抹了兩把臉,隨便拿校服擦了一把。
他把從梁見哪兒搜刮來的一次性肥皂片遞過去,看著他同桌一隻手認認真真地掬水洗臉:“我同桌有我這麼糙嗎?”
時亦關上水龍頭:“什麼?”
“用校服擦臉。”林間說,“沒有的話,我就去小賣部買包紙巾。”
時亦沒忍住笑了:“不用。”
林間揚揚眉,看著他顯然沒那麼糙的同桌閉上眼睛,晃了兩下腦袋。
“這是幹什麼?”林間問。
“風乾。”時亦說。
林間:“……”
小書呆子認認真真地閉著眼睛風乾,林間徹底喘勻了氣,揉揉他的腦袋,坐下跟他說話:“跑是因為不能被堵,要是讓他們堵著,肯定得抓著我的雙手雙腳往天上扔。”
時亦皺了下眉。
“是一種慶祝方式。”林間給他解釋,“可能是被我描述的有點殘忍。”
時亦看起來接受了他這個解釋,舒了口氣,想睜開眼睛,就被他單手遮住。
時亦習慣了他這個動作,在他掌心抬頭:“幹什麼?”
“能感覺出來不一樣嗎。”林間摸了摸他的眼皮,聲音挺輕,“跟昨天。”
時亦微怔:“嗯?”
林間指腹覆著他微涼的眼皮,又摸了兩下。
時亦坐了一會兒,心跳忽然莫名又開始快。
昨晚他的狀態不好,記得其實已經不太清晰了,但還是記得林間在剛衝回來,回臥室抱著他的時候,確實這麼安慰過他。
沒有現在帶著薄繭些微粗糙的觸感,有點兒軟,有點兒幹。
還有氣流打下來。
好像沒什麼不一樣,又好像很不一樣。
他張了張嘴,心跳跟呼吸都快得壓不住,喉嚨有點兒發乾,下意識咽了兩口水。
剛一抬手,就被溫暖的手掌穩穩撈住。
“林間。”時亦攥住他的手,心底裡始終不太清晰的念頭翻騰上來,本能地叫他,“林間。”
“我在,小書呆子。”
林間轉過來,單膝抵在臺階沿上,上半身攏下來遮著他:“不跟他們慶祝,咱們倆能慶祝一下嗎?”
“能。”時亦說,“怎麼慶祝?”
“閉著眼睛。”林間說,“就一下,非常快。”
時亦下意識點頭。
林間傾下肩膀,一隻手攏著他的背,幫他分擔了右手的分量。
少年的氣息,跟陽光和風一起落下來。
吻在了他闔著的眼睛上。
作者有話要說: 愛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