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三年的冬天，滴水成冰，寒風帶著哨子一樣呼呼的吹著，家家戶戶的屋簷下面都掛著長長的冰柱子，整個大柳樹村被鵝毛大雪給蓋成了白茫茫一片。
約莫是下午兩三點，大柳樹村老葉家的院子裡，一大家子人正站在院子裡等著葉老三媳婦兒生娃，站在最前面的就是老葉家的老頭老太太，老頭兒手裡拿著一杆旱菸槍，老太太手裡端著一碗香噴噴的紅糖雞蛋，饞的一旁的幾個半大的小毛孩兒直流口水。
“奶，給我吃一口唄。”
“去去去，找你們媽要去。”老太太擺了擺手，看著這幾個孫子是越看越不順眼，把紅糖雞蛋端的更穩了，開什麼玩笑，紅糖雞蛋這樣的頂頂稀罕的好玩意兒是給這群小毛孩兒吃的？這是獎勵給她的三兒媳婦孟菲的！
院子裡面的兩個兒媳婦臉色就不太好看，把自家孩子們拉到了身邊，又不敢說什麼，誰讓她們嫁的男人不是老太太的親兒子呢？
葉老頭娶過兩個媳婦兒，頭一個給他生了兩個兒子兩個閨女，生最後一個的時候大出血死了，葉老頭就娶了葉老太，也不知道是上了歲數了還是咋的，兩口子只有葉老三這麼一個寶貝蛋兒子。
當娘的偏心親生的這是天經地義，葉老頭都不說什麼，她們自然更不敢向葉老太發脾氣，就只敢暗自記恨同樣身為兒媳婦的老三媳婦兒。
再說回葉老太，因為是親生的，葉老太從來就偏心葉老三，恨不得把所有的好東西都拿給親兒子，連媳婦兒都挑的是最漂亮的，屁股大腰細兩個眼睛和狐狸精似的一眨一眨的，一下子就把她的小兒子給迷住了，前面兩個哥哥都還沒成家呢，葉老三就結了婚，三兒媳婦是個給力的，剛進門肚子就有了動靜，她好生伺候著，哪成想是個女娃。
說不失望是假的，葉老太就安慰自己，女娃娃好啊，女娃娃能幫著照顧弟弟妹妹，吃的還少，還能做家務，先生個女娃娃再生個乖孫，葉老太照樣是好吃好喝伺候著，希望小兒媳婦能趕快給她生個大金孫。
哪成想這一等就是五年。
老大老二結婚了，老大老二生娃了，老大老二抱兩了，老二的三娃都會打醬油了，老大的四娃都在肚子裡面了，老三媳婦的肚子這才有了動靜。
可把葉老太急的啊，從三兒媳婦剛顯懷就專門找了鄉下的赤腳醫生和接生婆看男女，她自個兒覺得應該個男的，看她兒媳婦的肚子多尖，赤腳醫生和接生婆看了也都說肯定是個男娃，可把葉老太樂壞了，整個孕期把三兒媳婦伺候的和祖宗似的。
這紅糖雞蛋也是專門留給老三媳婦的，至於她的另外兩個兒媳婦兒，葉老太是真心不待見，對她們肚子裡面爬出來的孫子孫女兒也沒啥好臉色。
盼了這麼多年總算要盼來三小子的兒子，葉老太那叫一個興奮，和一旁蹲在地上一臉憂愁的葉老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以為小兒子是在害怕又是個賠錢的丫頭片子，趕緊安慰道：
“老三吶，你別擔心，媽找醫生和接生婆問了，都說你媳婦兒這一胎準是個大胖小子，到時候滿月，媽給你蒸喜饅頭，還有紅雞蛋，給你辦的紅紅火火的！”
葉老三的臉色更難看了。
葉老太就納悶兒了，怎麼她兒子一點都不見高興的，正準備再問問，屋裡面傳來了清脆稚嫩的啼哭聲，緊接著門開了，葉老太頓時顧不得兒子了，頓時就滿臉喜色的迎了過去。
“哎呀，玉亮他娘，辛苦你了，俺家這個孫子可夠折騰人的。”
接生婆的臉色就訕訕的，眼睛四處亂轉，不敢看葉老太，當初就是她信誓旦旦說葉老三媳婦兒肚子裡準是個男娃的，哪成想這葉老三不愧是村裡面的老賴，連閨女都和一般人兒不一樣，明明是個女娃，硬生生讓她娘長出來個尖肚子，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葉老太對這一個娃兒的期待了，好吃好喝的給兒媳婦養著，花了五個雞蛋來找她接生，廢了這麼老鼻子力氣，結果是個女娃，她真是都沒臉開口的。
可是不說不行啊，她就是專門幹這行的，收了人家的雞蛋，總不能連個喜慶話都不說吧？她就厚著臉皮說了：
“是個丫頭，不過長得可真好，一點沒有其他剛出生的娃那樣的紅皮膚，特別的白淨喜慶，還有一頭長得挺好的頭毛，長大了保準是個白淨標誌的。”
果然她這話剛一說完，葉老太太的那張臉刷的一下子就拉下來了，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屋子裡面的那娘倆，端著香噴噴的紅糖雞蛋大跨步就進了正屋，葉老頭也氣的出門遛彎散心去了，另外兩個兒媳婦兒對視了一眼，眼裡面都有些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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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媳婦隔了五年才有了這一胎，又是個閨女，看來她是沒有什麼好日子過嘍！
活該，看她以後還咋在她們面前耀武揚威的。
葉老大和葉老二就看向葉老三，心裡面既遺憾，又有些小痛快――葉老太一向偏心小弟，他們不敢說什麼，可不代表心裡面就舒服，不過到底都是一家子兄弟，感情還在的。
鄉下地方認為沒有兒子就代表斷了根兒了，死了以後沒人摔盆沒人燒紙，可比活著時候沾點便宜要嚴重多了，當大哥的就安慰葉老三：“老三啊，這沒有兒子也不要緊，還有你侄子呢。”
他們看著葉老三在地上蹲著，肩膀子一抖一抖的，一副哭的好生可憐的樣子，心裡面也好生無奈，這種事兒他們這兩個當哥的也不好勸，生怕小弟再想不開以為他們是在炫耀，正好他們的婆娘也在屋子門口喊了，便也就進了屋，院子裡面就剩了滿臉尷尬的接生婆和葉老三，葉老三從咯吱窩那邊瞅了瞅院子裡面的動靜，刷的一下子就蹦起來了，整個臉上哪裡有半點傷心的痕跡，喜得不要不要的。
“哎，嬸兒，真是個閨女啊？”
接生婆更不好意思了：“真是閨女。”
“好好好！”哪成想葉老三一口氣說了十幾個好，那叫一個喜氣洋洋，“哎呀我的個娘，我就知道這觀音菩薩絕對不會看著俺累死！不成，我得去看看我媳婦兒！”
接生婆就感覺身邊刷的一下子颳起了風，葉老三從接生婆身邊鑽進了屋，剛一進門就嚷嚷起來，“媳婦兒，你真是俺的大福星啊，又給俺生了一個閨女，閨女的名字都想好了，叫葉魚，以後有永遠吃不完的魚！”
葉老三媳婦兒就笑，那雙狐狸眼是越發的好看動人，都說懷孕的時候女人會變醜，這葉老三媳婦兒卻因為懷的是個女娃，雌激素分泌上去了，各種好吃好喝的營養也跟上了，不但沒有變醜，反而還更漂亮了。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懷孕的時候就一直盼著是閨女，天天和送子觀音菩薩唸叨，保佑我千萬是個閨女，果然就是個閨女！”
接生婆這時候正好從外面走進來，一聽葉老三媳婦兒說這話差點沒暈過去，心說這葉老三媳婦兒真是個漂亮的蠢蛋，這種話能和男人說嗎？生怕葉老三一怒之下打老婆鬧出來人命，接生婆趕緊就帶著笑插了進去。
“閨女也好，閨女能幹活，閨女還孝順，吃的還少好養活，葉老三身子也好，你也還年輕，等過個一年半年的再努努力，一定能生個大胖小子！”
她說這話是為了給侯三兒媳婦解圍，畢竟他們這是魯西南，家家戶戶都生兒子，誰要是生了倆閨女，那可真是連頭都抬不起來，哪成想一聽這話，葉老三直接就炸了，那個手指頭差點就戳上了她的眼睛。
“你這人咋還咒人的，沒見過你這麼缺大德的玩意兒！”
接生婆被罵的一愣一愣的，她咋還就咒人了呢？這村裡人人都想要兒子，她祝葉老三下一個肯定是兒子，咋葉老三還說自己這是在咒人呢？怕是沒聽清，她就又重複了一遍。
“你看看你還咒人，你還咒人，這還剩半個月就要過年了你咋還這麼缺德呢？我掃帚呢？我掃帚呢？我他媽的打不死你！”
葉老三一邊說一邊就開始找掃帚了，這葉老三本來也不是個講理的，是村裡面有名的二賴子，接生婆還真怕他能趕得上來這種事，她都五十多了，捱上一頓打可是真受不了的，連忙連滾帶爬的跑出去了，葉老三這會兒也找到掃帚了，一口氣直接追到了大門口，看看外面天寒地凍的，也就沒有再繼續追，看他沒有再追上來，接生婆松了一口氣，一邊靠在大樹根下喘氣，一邊就覺得委屈，她到底是沒有說啥難聽的啊。
“你咋回事，咋還動手打人呢，是有病還是咋的，咱村和附近十裡八鄉的誰家不想生兒子，我這叫咒你嗎？”
“這怎麼就不是咒我了？”葉老三咬牙切齒，“俺就想要閨女，生兩個閨女，不用給閨女蓋房子，不用操心以後娶媳婦問題，不用伺候兒媳婦拉扯孫子孫女，只要等到歲數到了往婆家一嫁，俺和他媽拿著彩禮吃香的喝辣的，多舒坦，俺才不要兒子呢，”
產婆這才明白過來，心裡就開始嘀咕了，果然是人窮志短沒啥遠見，兒子才是根，就你們兩口子這樣的活雞兒該窮一輩子，又怕葉老三再追上來打人，便順著他的話說了：“成！成！那恭喜你葉老三又有了一個閨女。”
“成，我二閨女叫葉魚，嫂子，你看俺家菲菲剛生完孩子，連個紅糖雞蛋都吃不上的，怕是營養跟不上不下奶，俺前陣子路過你家，看你家視窗北屋屋簷下掛的那條臘肉不錯，你看……”
“呸！”接生婆跑的飛快，還沒進門就往北屋屋簷下瞅，這一瞅差點沒氣死，她準備留著過年吃的肉沒了，她連忙就問兒媳婦兒，兒媳婦兒眼皮子一翻。
“還不是你那個兒子？昨兒上山逮兔子被葉老三看見了，怕被葉老三舉報，一大早就把肉送去了，還有葉老三他娘送來的幾個雞蛋，也都一起送回去了。”
感情兒她一中午白忙活了！接生婆那個氣，“這葉老三，真他媽不要臉，活該他這輩子沒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