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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魏暮雲迄今為止最後悔的事,便是嫁給了袁宏岐,雖然這一生還沒過完,但她相信把它說成是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也未嘗不可。今後的歲月恐怕難有超越這場婚姻的悲劇了。

她生於豪族魏氏,嫁給了當時所謂的士族名流袁宏岐,沒想到婚後卻難以與丈夫相處。

他喜歡飄渺無邊的玄學,一心想做風流名士,自然不會留戀任何牽扯他精力的俗世俗物。

她呢……卻是會沉迷於享樂的女人。勉強生了倆個孩子後,袁宏岐更鮮少露面了,她身為魏氏嫡女,卻只能像後宮中無緣君王垂顧的小宮女一樣可憐,慢慢變老,最後紅顏凋謝。

這時,捶腿揉肩的小丫鬟,不知為何力道重了些,她眉頭微微一皺,唬得那丫鬟趕緊抖著跪了下來:“夫人饒、饒命。”

人人都道她喜怒無常,歡喜的時候,可以與這幫妙齡侍婢無所顧忌的纏綿嬉戲,但若是心情不痛快,殺伐起來毫不手軟。

她記得她出嫁不是這樣的。

“姑姑,她們笨手笨腳的做不好,不如讓小侄來……”魏開頤是來與姑姑商量事情的,聊著聊著,不覺得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蠟燭已經燒了大半,其中摻雜的香料味,淡淡的瀰漫在空氣中,本有凝神的效果,可是他的心卻一點都不安寧。

魏暮雲臥在榻上,身著齊胸襦裙,臂彎間繞著暗紅薄紗披帛,她皮膚雪白,顯得紅紗更嬌豔,白臂如凝脂。

魏開頤給姑姑捶腿的手,不覺得軟綿綿的,開始掌握不好力度了。

還是已婚婦人妖冶風情,表妹那種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相比之下就遜色多了。

魏暮雲盯著侄子,紅唇微啟:“還是咱們魏家的人好,知道疼人。瞧瞧你姑父和你那兩個表兄妹。唉,克己也就罷了,生他那日狂風大作,我當是魔君降世,怎麼墨竹這丫頭也生的冷情,這才回來幾日,便不來看我這個親生母親了。”

薄紗勾勒出魏暮雲玲瓏的身段,一個輕微的眼神,一個嘴角不經意的弧度都透著風情。

“表妹離開您太多年,可能一時無法適應,但畢竟是親生骨肉,她終究要認您的……”魏開頤笑道:“我娶了表妹後,一定常帶她回來見您。”

“想得美還挺美!”魏暮雲戳了下侄子的腦門:“你表哥不同意,你能娶到墨竹嗎?”

魏開頤湊上前淺笑:“可是我有姑姑您撐腰,您對我爹說一句話,頂上我這個做兒子的說一萬句……”

他想不明白,為什麼姑父會放著姑姑這樣一個大美人不顧,去南山跟竹菊相伴。他舔了下唇,愣愣的看著姑姑如絲的媚眼,竟忘了要說的話。

這時,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響動,唬的他猛然回過神來。

這邊廂,墨竹被袁克己捂著嘴巴禁錮在他身邊,早是一肚子氣了,等候半晌,沒有其他動靜,她用手肘向後撞了一下:“我不去見母親了,我要回去了。”所謂的半老徐娘,一定是指風騷冶豔的魏暮雲。

“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父親要我過去看曇花,我想叫上母親一起去。”墨竹低聲替自己的行為解釋:“我覺得母親好像很想見父親一面……”

袁克己啞然失笑:“你想撮合他們?真是個好女兒,我聽了都要感動死了。”

“……”她反唇相譏:“要感動也該母親感動,你憑什麼要死要活的?!”

他很不客氣的重新捂上她的嘴巴,墨竹掙扎了幾下無果,喪氣的等著他開恩。過了一會,大概是袁克己覺得墨竹受到了懲罰,慢慢放開她:“還敢頂嘴嗎?”

“不敢了。”墨竹道:“我要去見父親了,一會曇花要謝了,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終究是咱們的母親,有些事睜只眼閉只眼算了。何必撕破臉,對誰都不好。”

袁克己吊起一邊的眉毛:“你知道些什麼?”

“……父親如何常去探望她,母親也不用用丫鬟取樂了……這種事私下裡勸勸她就好了,別這樣興師動眾的,讓母親的顏面何存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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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她這種人,不打疼她的臉,她是不會收斂的!”袁克己道:“隨我來!”說完,突然推著墨竹的肩膀往樓閣走去,她拖著步子不想動:“我要去看曇花,我不想跟著你一起做惡人。”

他冷笑:“她反正也不喜歡你,當不了好人,隨我一起當惡人罷。”

墨竹被他逼著往前走,根本沒處逃。

袁克己不容通稟,帶著隨從,一路衝進門,徑直來到正屋。有扇沉香木鏤空雕花屏風擋在床榻前,他上前一腳,直接踹翻了屏風,讓後面的床榻亮出來。

魏開頤噌的一下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克己?你、你這是幹什麼?”又看到一旁的墨竹,更顯吃驚:“表妹你怎麼也來了?”

墨竹才吃驚,怎麼魏開頤也在?她忽然有了不好的聯想,慌忙搖了搖頭,驅散掉邪惡的想法。

魏暮雲慢條斯理的將紅紗披帛蓋到肩膀上,冷聲道:“克己,有事?”

“找人。”袁克己一擺手,吩咐手下:“給我搜!嘴上有顆痣的便是了。”

“是。”

魏暮雲當即臉色一變:“你要找什麼人,敢到我這裡來搜?”

袁克己不睬母親,倒是把目光放到魏開頤身上,不住的打量他:“開頤,覺不覺得天色有些晚了?”

魏開頤深知事情不好,故作鎮定的挑挑眉:“哦,我沒注意,我這就走。”

“哎――別急著走啊,我一會還有事要讓你做!”袁克己伸手擋住魏開頤的去路,個頭的差距一下凸現出來,魏開頤闖不過去。但一想,袁克己也不把自己怎麼樣,便退了回來,看他究竟想做什麼。

此時,就聽一陣‘鬼哭神嚎’,一個婢女打扮的女子被兩個男人從後院拖了過來,推搡到袁克己面前。

“是她嗎?”袁克己突然出聲問墨竹。

墨竹一呆,隨即氣道:“問我幹什麼,又不是我告的秘!”但聲稱自己是來打醬油的已經來不及了,魏暮雲咬牙切齒的向她投來一記陰鷙的目光,冷惻惻像塊寒冰。墨竹在心裡罵了個底朝天,她都說自己不會跟魏暮雲親近了,他怎麼還要讓她們母女結仇。

“……夫人……夫人……”那個丫鬟似乎已經感到死期臨近,哭著哀求魏暮雲:“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魏暮雲一字一頓的命令:“放開她!”

袁克己還是不睬她,而是拎著領子把魏開頤拽過來:“你都知道些什麼?”

魏開頤一頭霧水:“與我何幹?這個婢女犯了什麼錯?”至少他看不出哪裡不對勁,難道是手腳不乾淨偷了東西?可這不是值得讓袁克己惱火的大罪啊。

此時袁克己餘光瞥到手下從內室中搜出來的小匣子,對魏開頤道:“你開啟看看。”

魏開頤迷茫的問道:“裡面有什麼?”回眸看向姑姑,尋求答案。

魏暮雲拍案而起:“袁克己!你給我滾出去!”

魏開頤本能的搖頭:“不、我不開……”可惜在袁克己不是個好相與的,腳下一絆,手上用力向下一按,竟將魏開頤摁在了地上,直直跪在那匣子面前:“不開啟看看,你如何知道你們魏家出了個陳阿嬌。”

墨竹這一次聽懂了,關於陳阿嬌比較有名的事件是女同,袁克己在暗示魏開頤。至於那匣子裡,十有七八是閨房淫|具。她不希望一個做長輩的,被如此當眾羞辱。所以,毫不猶豫的上去一腳踩在匣蓋上:“不能開!”

魏暮雲松了一口氣,她緩緩坐下,以談判似的口吻問袁克己:“你究竟想做什麼?開頤不是傻子,你的話,他能聽懂。好了,現在說說吧,你想讓我這個做母親的難堪到何種境地?”

的確,魏開頤不是傻子,看到抓到一個婢女,再聽到‘陳阿嬌’三個字,他心裡已經有數了。袁克己當著他的面戳穿這點,分明是要姑姑難堪。

他想做什麼?

袁克己瞪了墨竹一眼,卻也沒多說什麼,轉而對母親道:“山莊不適合您避暑,城裡的宅子需要您照看,我明日備車送您回去,您看如何?”

魏暮雲冷笑道:“這是逼我走呀,怕我留下阻攔墨竹的婚事嗎?!你真是袁家的好子孫,為了玷汙血統,連自己的母親也要挾!”

“我若是袁家的好子孫,這件事,我第一應該告訴父親,而不是來質問您。”袁克己道“開頤也在,您不想這件事傳回皇城吧。”

魏暮雲噙著冷笑,忽然間,似乎是想開了,挑挑眉笑道:“開頤呀,姑姑給魏家丟臉了,以後也幫不上你什麼了。”轉身欲走的瞬間,冷淡的回眸,一揮手:“這些玩意,隨你們處置罷。”說完,拖著曳地的裙襬,不徐不疾的向後室走去。

此時魏開頤才發現自己竟一直跪著,趕忙站了起來,心中極端憤懣,卻無法宣洩。姑姑顏面掃地,那麼他這個依靠姑姑勢力的侄子就更加可悲了。

他緊緊揪著衣裳料子,把怒火埋在心底,袁克己會為他今天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他發誓!

墨竹把腳從匣子上拿開,長長松了一口氣,事情和平解決了。

袁克己朝手下使了個眼色,左右兩個人捂著那婢女的嘴巴,硬生生把人往外拖。

墨竹明知道自己無力回天,還是替那可憐的女子求情:“她也是被逼的,又不是她願意的,放過她不行嗎?”

袁克己皺眉呵斥她:“閉嘴!”

這裡沒法待了,墨竹厭惡的掃了袁克己一眼,緊咬牙關向外走去。

“你去哪兒?”

“去看曇花,這次錯過了,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再看到了!”曇花只一現,人渣卻天天見!

墨竹走到外面,沒有叫侍女跟隨,憑著記憶朝父親所在的南山走去。

通向山頂屋舍的石子小路修的非常用心,兩旁精心栽種著翠竹,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間或有潺潺流水的美妙聲響。曲徑通幽,十分適合鬧鬼。

“墨竹――”此時身後傳來袁克己的喊聲。

果然鬧鬼不假。她沒停步子,她知道他追的上來,一陣風似的,聲音已經出現在她不遠處了:“叫你停下,你沒聽到嗎?”

“……”墨竹翻了個白眼,原地停下。

這時袁克己追上來,罵道:“你作死是不是,大晚上往這邊來,連個侍女也不帶!”

墨竹道:“自己家裡怕什麼。”

“你忘了小巧?”

“不是人人都像她一樣大膽的,多數都老實等著挨宰。”墨竹道:“父親也請你來看曇花嗎?我以為只叫了我。”

“我是來看你的。”袁克己看了眼天上的圓月:“你現在多重要,你知道嗎?”

“……”墨竹繼續向前走,很認命的道:“知道、知道。對了,您今晚上是在跟魏家決裂嗎?”當著魏開頤的面,如此不給魏暮雲顏面,破壞力約等於把魏暮雲休回孃家。

“我把她攆回府,這樣對你也好,省得她把你帶壞了。”袁克己道:“這樣的處置,根本算不上懲罰!”

她嘟囔:“嘖,難道你還想給她騎木驢?”

“木驢?什麼?”

她趕緊閉嘴,她絕不能把後世更奇葩的糟粕帶到這個本就讓人吐血的年代。她岔開話題:“沒什麼,沒什麼……”

“你剛才為什麼要替她遮掩?!”袁克己與她並肩而行,此時偷偷側目看她,月光下,她神態落寞,卻好像比白天更耐看了。忽然湧起一股別樣的衝動,他趕緊咬了咬嘴唇,保持冷靜。

“……如果父親與她好好相處,她何至於此……”男人三妻四妾沒問題,受冷落的妻子找其他的伴侶,就得受所有人的鄙視。她知道袁克己不理解,所以也沒打算讓他認同,才說完,她就道:“不願意聽,你也別生氣,當我沒說過。”

沒想到袁克己大怒:“難道你丈夫冷落你,你就能明目張膽的做淫-婦?!”

明目張膽倒不至於,但她很樂意出於報復給他頂綠帽子戴戴:“你替姓何的操哪門子的心?”

“……”

這時已經能看到前方的屋舍了,袁克己道:“噓――小點聲,別吵到父親!”

墨竹住口,她原本就懶得跟他說話。

屋舍依山傍水而建,簡樸清幽,頗有‘採菊東籬下’的歸隱情趣。

只是這情趣完全是人造的。

籬笆外守夜的小童,提著燈籠走過來,見是大公子跟小姐,彎腰道:“……老爺已經歇了。”

墨竹帶死不活的問:“曇花呢?”

“回大小姐的話,半個時辰前曇花已經謝了。”

“……哦……”她沉重的轉身往回走。其實內心已經隱隱感覺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了。

袁克己見她一副飽受打擊的模樣,經過一番思慮,決定做個‘疼愛妹妹的好哥哥’:“墨竹……”

“幹嘛?”她嗓音低啞的問。

“累不累?我背你下山。”語氣儘量充滿關愛。

她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這傢伙為什麼突然對自己這麼好?

“你、你要幹什麼?”她做好轉身回去向父親求救的準備:“你、你在打什麼主意?”

“……”袁克己感覺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侮辱,但誰讓他做了違背常理的事呢,他壓住怒火,冷聲道:“就是問問而已,你不累的話,先走吧,我站這兒看著你。”

“好、好的。”墨竹警惕的慢慢遠離他,先下了幾個臺階,發現袁克己真的沒跟來。趕緊藉著月光,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山下跑了。

“跑的還真快……”看著妹妹遠去的背影,袁克己幽幽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