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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故事

魏沉狄似是有些站立不住, 在江靜影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的神情裡,她沒控制住往前傾了傾,好像要靠到江靜影身上似的,可終究還是忍住了。

她微笑的唇角,寵溺的眼神, 還有依然攬在江靜影腰間未收回的手——

都昭示了她對眼前人的信任, 以及依賴。

江靜影握著利刃的手控制不住地發顫起來,那顫抖沿著她的手心、小臂、胳膊, 一路傳到她的心底,讓她覺得自己彷彿剎那脫離了這莫名的戰場,剎那間墜入三九寒冬。

她抖了抖唇, 差點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在哪兒:

“為什麼……”

為什麼會這樣?

這就是選擇的結果嗎?

被利刃沒入心臟的是魏沉狄, 疼痛、乏力的也該是她,然而此刻,卻是她抬起另一手,託了託江靜影的手腕, 帶得她站穩的同時,利刃又往體內再送入了一分。

魏沉狄彷彿感受不到疼痛似的,輕聲地同她道:“別怕。”

因為她在江靜影面前本就溫柔, 以至於這輕哄一樣的安撫語氣聽來,倒讓人有些辨不清她是本來如此, 還是因為生命力的流逝而不得不這樣說話。

魏沉狄牽了牽唇,不顧口中溢位的鮮血染紅了她的唇瓣,襯上她如聖火般昭昭的雙目, 有種奇特的妖異感。

而後,她喉嚨動了動,像是想要將體內的感覺強壓下去一樣,慢慢的又開口吐出一句:

“對不起……”

一字一頓,顯出她此刻沙啞的嗓音,裡面有十足的疲乏感,又像是沉重,又像是嘆息,甚至還有懊悔。

這情緒過於複雜,江靜影又被面前的畫面所震懾,無法第一時間去辨別她的意思。

魏沉狄咳出一口血來,又道出一聲:“對不起……”

她的視線已經有些發黑模糊了,但她卻由始至終都沒有眨過一下眼睛,生怕自己這一閉眼,就再也無法看清心上人的輪廓。

江靜影腦子裡紛亂如麻,看著她與魏沉璧生的一樣的臉龐上流露出歉意,聽見她在耳邊溫柔地道歉,不知怎麼的心口就有些發堵。

就好像……

看著魏沉璧在她的面前死去一樣。

她怔怔地做不出反應,面前的魏沉狄已是強弩之末,但就算是這最後的時刻,這位大將軍的動作也依然是出乎人意料的溫柔。

魏沉狄輕輕地將下巴靠到江靜影的肩頭,慢慢地、想要將她抱得更緊一些。

體內的溫度隨著胸膛裡流出的熱血一併散去,她的體溫逐漸降低,凍得她快要發抖,可還像是怕自己力道大了傷了江靜影一樣,用盡最後的意志在小心翼翼地呵護她。

江靜影能察覺到她的這分仔細,不由閉了閉眼睛,艱澀地開口去問她:

“為什麼會……這樣?”

魏沉狄努力撐開眼皮,模糊中察覺到自己的脖頸上有一道涼意順著往下淌去,她不斷地咳出血來,在江靜影的肩頭綻開大片的紅花,開口的聲音帶著止不住的吞嚥。

“沒事的,”她哄著面前的人:“你殺了我,他們都會知道,你再忍忍,我……”

“我答應過、你,我會……會保護你……咳、咳咳,你會被當做……北……功臣……”

“對、對不起……你再忍忍……活、活下去,活下去就好了……咳咳咳咳!”

魏沉狄的神經繃到了極致,好像被拉到最大的弓弦,終於繃斷了,她再無法止住自己咳嗽的動靜,說話就像破漏的風箱,沙啞難聽,甚至還有字眼是江靜影聽不清的。

無意識之間,江靜影已經支撐了她身上全部的重量——連人帶盔甲,重得她不得不將右腿往後微曲,後腳跟離地,前腳掌在泥濘的、深紅色的土地上蹬出重重的痕跡來。

即便如此,她也能察覺到自己的腿在打著擺子,隱約能聽見膝蓋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抗議聲。

但江靜影無聲咬住了自己的後槽牙,硬是站住了,舌尖不自覺嚐到一股濃烈的鐵鏽味。

她慢慢呼出一口氣,目視前方那座殘破的城池,透過被火光灼燒的扭曲空氣,模糊看見了城樓上飛舞的紫色戰旗,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答應我的事情,你就要做到。”

大概是真的撐不住了吧,她想,不然自己的聲音怎麼抖得這麼不像話?

魏沉狄側了側腦袋,面向她的方向,眼皮子無力地半耷拉著,唯有唇上掛著的弧度執拗地不肯降下。

她用最後的力氣,慢慢地抬起一隻手,張了張唇。

江靜影睜大眼睛,瞧見那傷痕累累的手,輕輕地落在自己的眼角,好像是想幫她擦眼淚一樣。

與此同時——

魏沉狄用最後的力氣,笑著說道:“如果……那時候沒見到你就好了。”

如果我沒見過你,就不必這樣迷戀你,以至於拼盡力氣都想得到你,最終卻又護不好你。

讓你為我這樣難過。

她抬起的手無法再往前,雖然已無法再感知江靜影臉龐的溫熱,但她卻已經十分滿足。

江靜影呆呆地睜大眼睛,看著她染血的指尖碰到自己的下頜,而後……

無力垂下。

長長的血色從她的下頜延伸到脖頸,顯出些許猙獰。

她聽見魏沉狄微不可查地一聲:

“別……”

後面的字已經沒了聲息。

結合她的動作,江靜影知道她的意思是:別哭。

她閉了閉眼睛,明明對方的話語意思聽著像是後悔與她相遇,但不知怎麼回事……

她只從裡面聽出了濃濃的珍惜。

江靜影閉上眼睛,終於支撐不住一樣,膝蓋發軟,朝著地面重重地跪下——

……

又起霧了。

四面八方的霧氣不知不覺中圍攏過來,江靜影一膝跪下去,竟然像是跪在了棉花上一樣,身上的黏膩、抱著的那逐漸變冷的軀體,全都消失不見。

她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戰場、硝煙、城池、旗幟……什麼都不見了。

原地只剩下幾個讓她眼熟的人。

唇角掛著壞笑的魏沉艾,苦大仇深擰著眉頭的魏沉依,以及目光裡帶著不知名情緒看著她的魏沉西。

江靜影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

衣衫完好,身上半點傷痕、痛處也無。

若不是魏沉狄消失了,她幾乎會以為方才的景象是她的夢中夢。

魏沉艾瞧見她的樣子,輕輕地“哎呀”一聲,忍不住朝她這邊邁了一步,像是想來幫她擦眼淚:

“她居然弄哭你了,看來這傢伙平日裡的溫柔都是假象,現在知道自己該選誰了嗎?”

但魏沉依抬手攔住了她,而後,近乎有些無情地抬頭對江靜影道:

“繼續選吧。”

江靜影喉嚨動了動,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臉上一片冰涼,但她並未有其他動作,只是習慣性地往低處看了看。

平直的眼尾線條自然下拉,當她往下看時,神情裡就帶了不自覺的睥睨和冷漠來,明明臉上的淚痕還沒有幹,她的情緒卻已經收斂得乾乾淨淨。

再一抬眼時,臉上的淚痕都冷的像是普通水痕那般。

不知出於什麼衝動,她沒有將自己方才看到的畫面說出來,只是深深地看向不遠處的三人,問了一句:

“如果我再做選擇,被我選的人也會消失嗎?”

她問得含蓄,不願意去用那個不吉利的字眼。

魏沉西無聲呼出一口氣,眸子裡顯露出的情緒一時間讓江靜影察覺到熟悉。

她慢慢地走近江靜影,說話的調子雖還帶著一如既往的韻味,但這時卻染了奇怪的情緒。

低沉地……像是祈求。

“你會選我嗎?”

江靜影聽見她站在自己的跟前,輕聲問道。

她眸光裡暗藏著希冀,如同被孩童蘸了肥皂水向天空吹出的一串串泡泡,絢麗奪目,又一觸即碎。

魏沉西的睫毛又濃又卷,加之好看的眼眸形狀,生在旁人臉上讓人一看就怕的重瞳,在她的身上卻有種難言的和諧感,甚至讓江靜影覺出幾分美來。

魏沉西朝她伸出手,江靜影被她期許的眸光所惑,不自覺地就抬起右手,待到反應過來時,尾指已經輕輕觸上了她的——

霧氣再起,將魏沉艾頗有些氣急敗壞的語氣拉遠:

“哎!說好的公平點呢!我就知道你這傢伙卑鄙……”

聲響慢慢遠離,讓江靜影心頭打鼓,無端端覺得毛骨悚然,先前伸出去的右手挨了針扎一樣即刻縮了回來,生怕自己下一刻發現又握著劍柄殺了誰。

她實在是有些怕了。

“轟隆隆——!”

天頂傳來一陣炸裂巨響,驚雷震得她耳膜都有些嗡嗡響,就像在她的耳邊近距離放了鞭炮,炸得她肝膽俱震,一時間竟被噤住了。

好久才反應過來那是雷聲。

不知哪裡來的狂風將砂礫吹入她的眼睛,江靜影不得已閉上了眼睛,眼睛劇痛、不斷分泌出生理性的淚水來。

即便如此,依然有遊蛇般的白光在她的眼皮上走過……是過於強烈的閃電。

聯想到魏沉西那古怪的喚雷體質,江靜影心頭有剎那的凝滯:

她不會是來到什麼大型飛昇現場了吧?

魏沉西又想讓她看見什麼呢?

江靜影腦袋裡冒出疑惑的時候,想抬手將眼睛裡的沙子揉出去,那異物感實在是太難受了。

耳邊的狂風依然在呼呼怒號,她動了動手腕,從那飛沙走石的聲響裡,捕捉到了一陣……

金石相擊的聲響。

手腕上不知壓著什麼,沉沉地、讓她抬都抬不起來。

臉側貼著硌人的砂礫感,鼻間鑽入一陣土腥味兒,讓她猜到自己這會兒的處境應當不大妙,有可能是臉貼著地。

她努力蜷縮起身子,想抵擋住這一陣風,但腿也一樣動不了,最終她還是靠不斷地眨眼睛,才意外地將眼睛裡的沙子排出去。

正想睜眼的時候,不知哪兒傳來一股力道,冰冷地卡住了她的下頜骨,強硬地迫使她張開了嘴。

與此同時,耳邊的滾滾驚雷聲更大了。

像警告,又像不祥之兆。

她剛好睜開眼,又趕上天際紫色的閃電驟然劃過——

那光線是如此強烈,讓她覺得自己的視網膜好像被割裂了似的,眼眸裡的淚水無聲溢位更多。

江靜影只能再度閉上眼睛。

不過,已經足夠了。

先前睜眼時,面前的所有畫面都隨著眼皮上殘留橫亙的蛛紋痕跡,靜靜地被分割成上下兩部分。

她看見了頭頂黑得恐怖的天空,如龍捲那般旋轉出中央黑色的巨眼,裡頭翻攪著雷雲電閃,讓人以為是海水倒灌到了天上,又要從破開的窟窿裡一瀉而下。

不遠處是一片樹林,高到能讓人仰斷脖子的黑影簇擁在一塊兒,沉默地見證著面前的一切。

周圍的黃土上遍佈古怪的圖案,顏色是深紅,不知是硃砂還是什麼黑狗血,夾雜在土壤裡,顯得面前的土更臭了。

還有一些笨重的大石頭。

石頭纏繞著一圈圈厚重的、江靜影只在動物園裡見過的用來馴象的粗鎖鏈,從長長的那段延伸過來,最後竟然是綁在她的腳上。

更近一些的……

是在她面前的人。

臉頰被那股力道擠著碰到牙齒,捏著她下頜的人沒有收斂手上的力氣,讓江靜影覺得自己再不出聲,牙齒就能咬到肉裡。

她鮮少有如此狼狽的時候,喉嚨痛的要冒火,像是被砂紙粗糙摩過,發出的音節裡都泣著血:

“魏、沉西。”

江靜影喊出了面前人的名字。

她的眼睛還很痛,無法仔細去辨別魏沉西這會兒的模樣,但只從方才驚鴻一瞥、殘留在視野上的印象裡,她能看出魏沉西……

同樣是狼狽得無以復加。

在江家夫婦口中讓眾人畏懼不已的丞相,渾身溼透,散發著尋常人的體溫難以達到的寒氣,甚至如實質化一樣從她身上絲絲縷縷地飄出來。

更重要的是……

她左肩處的袖子,奇怪地在肩膀該撐起來的位置,空落落地垂了下去。

彷彿少了什麼。

她想像之前一樣問發生了什麼,魏沉西卻已經有了下一步的動作。

江靜影的唇碰上一道冰冷的溫度,好像被魏沉西憑白喂了一口雪糕,她舌尖抵了抵上額,正想發問時,一大股溫熱的、黏膩的液體湧入了她的口中。

腥鏽味兒沖天而來,味道重的好像能把她的天靈蓋給掀翻。

江靜影從胃裡翻騰出一股難言的噁心來,哪怕她這會兒渴得嘴唇起了皮,卻也想將口中的味道吐出去。

她無法控制地乾嘔起來,前所未有地升起一股強烈的想罵髒話的情緒來——

魏沉西果然是個變-態!

她下意識的想到上個世界的魏沉,同樣是看著乖巧、聽話懂事,又惹人憐愛的小孩兒,誰又知道,這懂事的小孩兒黑化的樣子竟然是那樣可怕?

然而魏沉西……比魏沉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江靜影終於知道堵在自己唇上的冰涼溫度是什麼了,那是魏沉西的手腕。

她搖著腦袋想避開,又被魏沉西早有預料地用力捏住,乾嘔的聲音被天空中作響的雷聲擋住,顯得那樣微不足道。

江靜影用了一切辦法掙扎,最後甚至不得不張口去咬她,但魏沉西絲毫不為所動。

直到她因為疼痛而緊閉著的眼睛裡,眼淚決堤般流下。

這無聲悲慟的哭泣模樣,終於讓魏沉西有些心軟了,她動作未改,卻傾下身去,柔軟的髮梢掃過江靜影的脖頸、鎖骨,聲音不受阻礙地落到江靜影的耳中:

“乖。”

她用那輕聲的語氣哄著,像是騙三歲小孩兒將嘴裡的藥當成糖吞下去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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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靜影從未被魏沉璧欺負到這個地步,生於和平世界、做人做事都講道理的環境裡,她這輩子都沒受過這樣大的委屈,今日所受的衝擊,能在她的人生裡排上前三!

往日裡堅固不化的冷漠外殼無聲息破開裂縫,她固執地要藏起來、再不肯在魏沉璧面前露出來的脆弱,今日竟然被人裡三層、外三層地剝開。

就像是緊閉的老蚌從深不見底的河水裡被捕撈起來,又被漁人粗暴地拿起石頭,將堅硬的殼砸得稀爛,一眼能瞧見裡頭柔軟的蚌肉。

魏沉西看見她咬緊自己的手腕,察覺到她恨不能把自己骨頭都咬穿的狠勁兒,以及顫抖的身軀裡傳達出的拒絕,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她習慣性地想抬起另一手哄哄跟前的人,但腦海中指令都下達出去了,卻遲遲沒有動作……

後知後覺地,魏沉西瞧了瞧自己空落落的單邊袖子,眼底流露出幾分不大明顯的後悔來。

這輩子,她還沒後悔過什麼事情。

這應該是唯一一次了。

恰在此時,她聽見了江靜影從喉間擠出的一個字眼,明明只有一個字,卻像是用盡了渾身的力氣:“滾……”

魏沉西嘆了一口氣,順著她的意思,挪開了自己的手腕,自然地垂落在身側,好像一點兒也沒看見手腕上猙獰的大口子,以及手背、手掌裡蜿蜒而下的紅色脈絡。

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土壤裡,很快沉出為與周圍圖案一樣的顏色來。

她不在意地垂著手,湊過去想吻一吻江靜影的唇,一點兒不介意鼻子裡聞到的腥味兒,甚至眼底還露出幾分饜足來。

江靜影卻避開了她的動作,不由自主躬著身子,想將先前嚥下的那些乾嘔出來。

但……

腹中卻莫名地生出一絲疼痛來。

那痛感傳達到腦海裡,彈動神經跳了跳,像是開啟了什麼訊號,點燃了更多的疼痛感!

腹中一時間猶如被人塞了臺攪拌機進去一樣,胃壁受了刺激,劇烈地收縮起來,伴隨著一股灼燒感,燙的她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好像都要化了。

那是她難以形容的疼痛。

江靜影額頭抵著砂礫地面,腦袋一陣陣地發黑,疼的想咬自己的舌頭,一時間連哭的力氣都不剩了。

魏沉西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哄了她一聲:“忍一忍,好嗎?”

江靜影在心底瘋狂罵她,可惜說半個字的力氣都沒有。

“不許吐出來,”她祈求一樣地說道,頓了頓,語氣裡又帶上了古怪的嘲意,不知是對誰:“他們做夢都想要在我的身上咬上一口,喝我的血,吃我的肉,但我不願意給他們。”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也不捨得你忍受這樣的痛苦……”她給江靜影順氣的動作停了停,看見江靜影什麼東西都吐不出來,疼得大汗淋漓、努力想蜷縮起來的樣子,眼底滿是憐惜。

還有江靜影看不見的,更為濃重的懊惱。

“可你得逃出去——”疼痛得模糊之間,江靜影聽見她的聲音離自己耳邊更近了,像是俯身下來同自己耳語,她抬手想將人推開,卻只能聽見沉重的鎖鏈發出的撞擊聲響,似是嘲笑她的徒勞。

魏沉西沒管她的抗拒,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低聲同她道:“一路往東跑,知道嗎?”

“我讓你這樣痛,你該是恨我的,那就快點把我忘了吧,就像當年我讓你忘了魏沉艾一樣。”

“現在想想,她當時的心情應當如我現在一般……如果那時候,我只遠遠地看你一眼就好了。”

魏沉西說著話的時候,江靜影感覺自己疼痛到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她渾身被疼痛吸乾了力氣,連動彈的想法都沒了,誰來都能將她擺佈。

不知過了多久,那疼痛才慢慢減弱了一些……

她動了動手指。

想要揪住魏沉西的領子,將她罵的狗血淋頭。

但手真的太重了……也不知道這鏈子是怎麼回事。

念頭誕下的時候,她聽見了又一陣驚雷聲。

那聲音再次在她的耳邊炸開,只是這一次卻不似先前那般震耳欲聾,好像含著無盡的憤怒。

她下意識地偏了偏腦袋,以為這樣就能躲過驚雷的動靜,甚至本能地想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然後……

江靜影發現自己的手腕變輕了,掌心攏住了微涼的耳廓。

她慢慢的睜開眼睛,瞧見了自己身側落著的玄鐵,它好像被什麼高溫給灼過一樣,一半熔成了鐵水,斷口處痕跡也格外奇怪。

而她的右手腕已經空了。

她盯著右手看了一會兒,忽而想起來去找那個喪心病狂的罪魁禍首,卻已經被人從身後給抱住。

魏沉西將腦袋靠在她的肩頭,輕輕笑了一聲,抬手點了點她的右手手腕,是方才被鎖鏈禁錮的地方,這人身上的溫度依然冰冷刺骨。

“你變得好厲害了。”她的聲音在江靜影耳邊響起,卻不知為什麼帶了幾分小心翼翼來,好像已經意識到江靜影現在是能夠暴揍她的存在了。

然後,江靜影聽見她用悵然的、含著一點難過的語氣說道:“可我怕你恨我。”

“把你變成這樣的怪物,你會恨我嗎?”

“只留你一人活在這世上,你會恨我嗎?”

“讓你眼睜睜地看著魏沉艾死去,看著魏沉狄、魏沉依落得那樣的下場,你會恨我嗎?”

江靜影腦海中咯噔一聲,意識到自己必須儘快問出導致這一切發生的原因——

“大魏……”

她動了動唇,有些疲憊地開口說出這樣一句。

魏沉西轉過腦袋,與她格外親暱的樣子,用鼻尖蹭了下她的脖頸,而後悄悄地將自己先前強湊到江靜影唇邊的那只手藏到身後,土壤裡的味道很好地將她身上濃重的血味掩蓋過去了。

她鼻尖的溫度冰冰涼涼,把江靜影挨得一激靈。

“是我的錯。”魏沉西用近乎嘆息一樣的語氣說道:

“是我太狂妄了,這是我犯得最致命的錯誤。”

她身上每時每刻都散發出的、肉眼能看出的寒氣慢慢地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她逐漸低下去的聲音。

江靜影的心跳異樣地蹦躂了一下。

她忽然開口,低聲說了句毫不相干的話:“大魏的戰旗顏色,我很懷念。”

魏沉西低笑了一聲,“我先前以為我最大的對手是魏沉艾,沒想到……是那家夥嗎?”

“要是魏沉依知道,估計要被氣活過來了。”

戰旗。

原本她應該計較的,魏沉西想,聽見自己最愛的人在這個時候提魏沉狄,她應該嫉-妒到發狂。

但不知道為什麼,想到自己如今被逼迫到這個田地,甚至不得不違背心上人的意願,將這一身被詛咒的力量傳到她的身上,魏沉西又覺得……

這一切像是報應。

她生來就是揹負詛咒的人,偏偏不信命要去抗爭,到頭來,卻連累得自己最愛的人跟著受罪。

她其實不該來到這世上,對不對?

“如果能重來,我甘願用我這一生,換得大魏的紅色戰旗再飄揚百年,護你一世周全……”

魏沉西呢喃出一句話,聲音弱的像是在跟她撒嬌,江靜影喉嚨動了動,不知該接什麼話來。

等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回過頭去,瞧見了魏沉西閉上眼睛的樣子,這人靜靜地闔著眼眸,脆弱又依戀她的模樣,哪裡像是傳說裡讓別人聞風喪膽的相國呢?

江靜影不敢動自己的肩膀,好像生怕吵醒了她,又或者是,保持這樣的姿勢,她就可以不去面對這人沉睡的真相。

她的視線描摹過魏沉西的五官,近距離看去,這人也實在是太蒼白,現在一點兒血色也瞧不見了。

枕著她的肩膀,臉上顴骨都壓的她肩胛骨有些疼。

不知哪來的衝動,她開口道:“起來,你壓著我了。”

然而抱著她睡過去的人再沒有半點動靜。

天上的雷聲不知什麼時候沒了,漆黑的雲團竟然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淋了她們倆滿頭滿臉。

太狼狽了。

江靜影突然想到剛見魏沉西時候的樣子,這人一身銀色的長袍,無比孤寂的樣子,比她還要冷漠。

結果卻是個如此……黏人的傢伙。

她動了動唇,又催促道:

“起來,我有問題想問你,現在哪一年了?”

“相國大人,你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告訴我。”

或許是有些著急了,江靜影的肩頭隨著她說話的動靜動了動,原本靠在她肩上的那人,倏然順著她肩膀的弧度栽下去。

倒在被雨水打溼的泥濘裡。

髒兮兮的,跟什麼乾淨、孤冷再也沾不上邊了。

江靜影抬手想去拉她,卻在即將碰上她臉頰的剎那——

又被霧氣圍攏了。

……

她又回到了那個純白色的奇怪空間,原地只剩下魏沉艾和魏沉依兩人。

嘴裡的血腥味兒好像還沒散去一樣,江靜影用舌尖掃了掃自己的牙齒,發現先前嚥下的溫熱仿若一場錯覺。

她現在看著魏沉艾和魏沉依的眼神裡,皆帶著驚疑,有些擔憂這兩人也是面上看著正常,實際上一個比一個變態的型別。

江靜影現在有兩點猜測。

第一,先前的魏沉狄和魏沉西拉她看到的景象,應當是大魏亡國之後的景象。

魏沉狄讓她殺了自己,似乎是想讓她因此獲功,為的是保護她活下去。

魏沉西逼著她喝下自己的血,也是想讓她活下去。

第二,她猜測……眼前這兩人,選了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想到這裡,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凝視著跟前剩下的兩位皇子,開口道:

“你們,究竟想讓我看到什麼?”

魏沉依面上沒吭聲,卻不著痕跡地側了側身子,有意無意地把魏沉艾擋住了,然後——

她三步並做兩步做到江靜影的身邊,氣沉丹田地說了一句:“選我。”

江靜影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她一點道理不講地抬手拉去。

江靜影:“……”

說好的,讓她選呢?

……

往前栽去之後,江靜影被那霧氣放到了一片冰天雪地裡。

……白茫茫的、呼出點氣都會結冰的世界。

準確點說,是她從一個小縫隙裡看到的遠處的世界。

連綿的雪峰在那縮小的洞口外高低起伏,哪怕天空灰濛濛的,那皚皚白雪也依然亮得她快要雪盲。

但其他地方又是黑的。

這是……在山洞裡嗎?

雪山山洞?怎麼沒有生火?

江靜影試圖動彈,卻感覺一股冰涼從大腿處傳來,就連屁股都是冷的。

她抬手想要撐著地面站起來,才發現自己這會兒像是被澆在雪地裡一樣,手指半點兒不靈活,只有遲鈍的痛感,腦子裡安排好的動作,指令發到手上,就像是被按下了二十倍減速。

她的手心已經沒有什麼知覺了。

眼皮子重的很……

想睡覺。

有雪花從面前的小洞那邊鑽進來,飄到了她的跟前,她連吹走它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它冰涼地貼在自己的唇上。

好冷。

江靜影模模糊糊地想,自己是要被凍死了嗎?

但她想的更多的是——

這四個人對她的愛應該都是假的吧?

積極地讓她見證一次又一次不同的死亡過程,這也太給她留陰影了。

她甚至覺得自己快要得創傷應激障礙了。

江靜影睫毛抖了抖,看向洞口外那片無盡飄著雪花的天空,面無表情地思考:

要不自己三殺得了,這傢伙誰愛救誰救去吧。

就在這時——

她身後有個聲音虛弱地響起:

“冷嗎?”

江靜影動了動身子,發覺自己此刻的姿勢應該是和魏沉依挨著的,風從身後呼啦啦地吹來……

這人是,擋在了風更大的地方?

很奇怪地,她方才準備三殺的心思莫名其妙地降了下去,甚至無法控制自己意識一樣,動了動嘴唇,有氣無力地回了一聲:

“不冷。”

魏沉依的聲音在她身後低低地響起來。

“抱歉,”她說:“我沒想到這條路不通,他們追的太緊了,我以為我可以帶你出去。”

江靜影冷的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乾脆就沉默地聽著她哆哆嗦嗦地往下吭聲。

她看不見魏沉依這會兒的樣子,但想到這人先前趾高氣昂、不自覺傲嬌的態度,又覺得她這樣凍得牙齒都在發顫額的模樣,大約是崩了偶像包袱的。

“你若是同我一起死在這兒,連收屍的人都沒有,會憎恨我嗎?”

江靜影本來不想說話,但聽到這裡,不顧自己快黏在一起的嘴唇,堅定地出聲回答:“不會。”

不知為什麼——

魏沉狄用讓她殺了自己的辦法活下去,魏沉西不顧她的意願寧可讓她憎恨也要將那傍身的能力渡給她。

可她……

獨獨被這什麼特別本事也沒有,甚至好像還在逃亡路上帶著她在雪山裡迷路死掉的魏沉依所觸動。

同生共死,在她這裡竟然像是美好的奢望。

魏沉依小聲哼了哼,好像以為她在騙自己。

江靜影不得不強調:“不會。”

頓了頓,她又說:“這樣……就很好。”

魏沉依的聲音裡是與她高傲模樣截然相反的低落,她牙齒打著站,還要堅持開口,大約是這是她這輩子難得剖開自己內心的時刻:“其實……我什麼事情都沒有做好過。”

“當初母后想讓我當太子,我是不情願的……但所有人都在推我,我只能被迫往前走,從出生到現在,我不要的東西都被推到我面前,而我……沒人知道、太子、皇帝、母後、連那些宮人都不知道,我的驕傲不過是假象,我是個不知自己想要什麼的糊塗蛋……”

“我想,若是有一日我知道了,我定要披荊斬棘,堅持我所選的路。”

她停頓了好久,才自嘲地往下接:

“可我還是沒走好。”

“如果我不選,是不是會好一些?”

“那樣起碼我只害我自己,不會害你。”

江靜影忽然生出幾分愧疚來。

明明知道這幾人都是魏沉璧不同的一面所化,但這一瞬,她卻有些自責。

魏沉依光鮮亮麗,魏沉艾明豔動人,天然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視線,好似該讓所有人仰望,正是如此,她更偏向於關注魏沉狄和魏沉西。

但……

誰又知道這些光鮮亮麗背後的故事呢?

就像魏沉璧以前一樣。

在魏沉璧變得越來越耀眼的時候,是不是、是不是自己也曾忽略過什麼?

江靜影動了動唇,艱難地調動意志力去對抗那寒冷,執意開口道:“沒有,你沒有害我。”

她說:“你的選擇是對的。”

“別睡,魏沉依,我們還有很多路要走。”

“今年是哪一年了,魏沉依,我不記得了,你提醒我一下。”

“關於你的故事,我還想聽很多,你可以再說說麼?”

魏沉依起初還能強撐著意識回答,後來,聲音控制不住地減弱。

江靜影並未意識到,其實自己也是一樣的。

兩處都漏風的山洞裡,溫度逐漸低了下去——

……

“又哭了?”

魏沉艾的聲音在江靜影跟前響起,帶著幾分責備,卻不是怪跟前的人。

江靜影從眼皮子都要被凍在一起的冷凍感中醒來,呼了一口氣,待看清眼前的人時,下意識便是一躲——

她不想再體驗第四種亡國死法。

魏沉艾見到她的動作,嘟了嘟唇,眼裡流露出幾分不滿來,她偏要湊近江靜影,明黃色的絲繡衣領襯得她脖頸雪白,盤扣的紋路編織出張牙舞爪的金龍好像要攀上她的玉頸纏繞,一時間讓江靜影分不清那衣衫和她究竟誰更精緻:

“躲我?”

江靜影被她脖頸處的雪白晃了晃,別開眼眸,便沒注意到她逐漸接近的動作。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脖頸處忽然被魏沉艾的牙齒叼住。

“不行,把我留在最後,我得要點兒補償——”

江靜影差點沒反應過來,驚愕地想道,怎麼,還有人上趕著找死的?

她這一愣神,脖頸處就已經一痛。

“嘶……”

魏沉艾得意洋洋地起身,抬手伸向她,好像是想要將她帶入最後一個景象裡。

但不知哪兒傳來了一聲呼喚,魏沉艾不滿地鼓了一下腮幫子,明明是熟女般的嫵媚型別,偏偏做出這動作也有種難言的可愛感。

江靜影驟然意識到什麼。

……

現實中。

紅兒猶豫地看了看床鋪裡擰著眉頭,不知做了什麼糟糕夢的自家小姐,又看了看旁邊背著手正在轉悠,躍躍欲試想過來將人弄醒的太子殿下。

最終只能嘆了一口氣,上前輕聲喚了喚:

“小姐?”

“時辰不早了,該起了。”

好一會兒,躺在床上的人才發出不滿的囈語聲,慢慢地睜開眼睛。

魏沉艾見她醒來,掛上笑容往她跟前湊去——< /p>

江靜影乍然對上這張臉,拉著身上蓋著的被子,條件反射就往身後一避。

“哐當”一聲,她後背撞在了雕花大床的木欄上。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魏沉艾也有些心疼,湊上去抬手想替她揉揉背:“怎麼回事,才剛起來,看見我就這麼激動,昨兒怎麼沒見你這麼興奮。”

江靜影:“……”

你哪知眼睛看出我是興奮了?

她後背確實吃痛,下意識地鬆開被褥,反手想去摸一下背上。

絲繡被面從她的身上滑落,露出她雪白中衣下的肌膚,大約是衣裳沒拉緊,隱約露出的“春-色”讓魏沉艾不自覺眸色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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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

魏沉艾的視線忽然落在了一個地方定住。

她手伸到一半,換了方向,抬手朝著江靜影的衣領處揭去:

“這是什麼?”

吻痕?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股市暴跌的一天呢#

#唯有太子股看上去屹立不倒#

#怎麼辦大家好像都虧本了呢,還投嗎?#

我真的日萬日吐了qaq這是我的愛,請收下!

我才沒有發刀!有不懂的我以後會慢慢解釋!

總之這個世界還蠻難的……

並不是大家想象中的那樣嘻嘻。

希望你們會喜歡。

要是有錯別字我明天起來再改,我睡了,晚安安!

愛我請……投喂我!你們懂的!

媽的我困得要死發錯了章節!下一章別買!

買了的也行我明天繼續……我放新的內容,只能明天繼續日萬了,靠我想死了!!!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