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靜影瞧見那些路過遇見的人各個都有那麼點仙風道骨的意思, 行禮標準,又有恪守規矩的風範,原本藏在衣領下的脖頸溫度悄悄降下。
她試著坦然:
誰讓她沒有魏家腰牌呢。
只是腦海中免不了地疑惑,按理說從父母那裡也能發現,這魏家應該是玄學大家, 在玄學界非常有名望, 來做客的人應該不會少,難道各個都這樣……不成體統地或抱或背上來?
不應該吧。
江靜影在心中嘀咕, 祈禱著過路的人能瞎一點、再瞎一點,而後用指尖順手戳了戳魏沉碧的肩頭:“你們家是不是有什麼臨時腰牌那種?”
非、非得用抱得嗎?
魏沉碧垂下眼眸,天際落下的雨絲如銀針, 卻又避開了她們的衣袖, 恍惚間有種煢煢而立的錯覺,雨中夾著略帶涼意的冷風,好在兩人的體溫貼在一塊兒,很快又把那種孤寂的感覺驅散了。
只聽魏沉碧淡淡地開口, 情緒似乎也被這雨水浸染過,唯餘一點兒面對江靜影時才有的溫度:
“臨時做客,得去議所打個申請, 你要我抱你過去嗎?那邊很多人。”
江靜影:“……”
合著她這是橫豎都要丟人的意思。
清了清嗓子,她強行冷靜了下來, 雪白的脖頸往上探了探,好像只是想扒拉著魏沉碧往高處看,又好像只是想讓脖子也吹吹冷風, 把那點兒微末的羞意壓下去。
“算了吧。”她如此道。
好在外頭這雨水滴滴答答,彷彿永遠也落不盡的樣子,哪怕魏家人在這兒深居多年,在沒有事情的時候也不耐煩往這雨裡來,畢竟總面對著陰沉沉的天空,也很難讓人有多喜悅。
——若是從頭到尾都在這魏家待著,倒也還好,但現在這個年代,想要完全避世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一旦見識過陽光、見識過那精彩的世界,誰又想總待在陰雨天呢?
日光絢爛,總讓人想到熱情,陰雨天是截然相反的,好像再待久一點,角落裡就會飄出黴味。
除卻剛進門時的那一路,後來江靜影和魏沉碧見到的人就慢慢稀疏了,再到後來魏沉碧獨往自己的宅子走時,路也是越來越偏,走上幾十分鍾都不見一個人影。
她們倆成了偎依在一塊兒的、天地間僅有的溫度。
或許真是人氣兒太少了,江靜影慢慢覺得冷,便抬手去貼魏沉碧的脖頸,發覺那兒果然也是一片涼意,忽而湊到她的脖頸間,輕輕地哈了一口。
微不可見的白氣一飄就散。
魏沉碧被她吹得步伐一頓,低下眼眸去看她——
哪怕這人性子是與魏沉白截然不同的冷淡,可終究擋不住這五官的妍麗,尤其是這一低頭,眼底好像盈著淺淺的溫柔,眼尾弧線飛揚出去,似屋簷下斷線復連的雨珠,拉扯出點兒藕斷絲連的味道來,近乎多情。
江靜影看她不走了,有意想從她的懷中跳下去:“走不動了?換我抱你吧?”
魏沉碧收了收手,道出一句:“別動。”
“摔了你就只能溼漉漉地回去了。”她又補充道。
江靜影聽見她這話,也想到了自己一身沾滿雨水泥濘的樣子,登時就順著她的意,沒再繼續動了。
但魏沉碧已經抱著她走了好久,她想了想自己的體重,這一路對方都沒休息過,就算玄學中人也不能開掛到這個地步吧?
“你不累嗎?”江靜影問得直接。
魏沉碧自然是累的,只是比起那些單純的體力消耗乏累來說,這也算不上什麼,何況懷裡抱著的又不是一般人。
她以前剛被魏家派出去的時候,雖然帶著小白小黑兩個,本身也是靈力非凡,但終究比不過在塵世間東躲西藏、日日在玄學人士手底下掙扎求生的鬼怪們那些計謀,何況有些東西雖然攻擊力不強,但保命的手段總是一流的。
她吃過很多虧。
最長的時候,有一次她被對方引入了自己落下的陣,雖然將那東西滅了,最後自己也困在了裡頭,硬是三天三夜沒閤眼,才在這陣法裡找到了生門。
還有一次,遇見個稀罕的傢伙,是從雪山上下來的,別的本事沒有,製造以假亂真的幻境那是一流,魏沉碧當時根本辨不出真假,還將小白小黑都分了出去,基本是用三頭六臂在作戰,饒是如此,她也保持了好幾個小時的高強度作戰。
如今麼……
魏沉碧垂眸看了看江靜影,倏而挑了下唇,像是雨中路面上被淺淺盪開的痕跡,只能讓人追逐那漣漪稍縱即逝的尾端。
“我心底空落落了很久,看到你才覺得填了一些,別人揣著心行走那麼多年都不累,我怎麼會累?”
江靜影眉頭稍稍挑了挑。
她沒料到魏沉碧猝不及防的這句情話,眨了眨眼睛像是想回點什麼,憋了半天硬是沒想出來,只能故作無事地看旁邊,小聲嘀咕:“能說出這話,你可看著不像是沒心的,倒像是個花心的。”
魏沉碧眯了下眼睛,重又往前走了起來,聲音落在了風裡,打了個轉兒消失了。
“我花不花心你不知道?”
“要不要你把小黑和小白也喊出來問一問?”
……
最終,江靜影硬是在魏沉碧懷裡勉強又待了五分鐘,堅持要下去和她一起走,哪怕天上下刀子也要走。
魏沉碧沒轍,也不捨得跟她拗,只能牢牢牽著她的手,帶她接著往前走。
倒是被牽著手的江靜影驚了一下:“牽手也行?”
魏沉碧沒吭聲,像是在無聲地反問她:
我也沒說不行?
江靜影跟著她深一步淺一步地在那凹凸不平的石面上走,整個人恍遭雷擊,想到剛才在階梯附近遇到的那麼多魏家人,先前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緋紅重又泛了上來。
想她生平還從未丟人到這個地步——
江靜影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轉頭去瞪魏沉碧:“你什麼時候跟魏沉白學壞了?”
魏沉白不服氣地在魏沉碧那兒發聲:
“嗤,學壞?”
“她是不是到現在都沒認識到你這傢伙就是個切開黑?”
魏沉碧無師自通了逗媳婦的技能,這會兒也不辯解,只依然是那副正直又平靜的樣子,看向江靜影:“我讓她出來,你問問她?”
江靜影眼觀鼻,鼻觀心,只同她相牽的手倏然緊了緊,五指緊攏,去夾她的手指。
一緊就松。
江靜影想抽回手,反而被魏沉碧給卡住了,對方看了看她,之後有些無奈,牽著她的手抬到跟前,不敢鬆開,卻也在仔細打量:“不痛?”
江靜影:“……”
她硬氣地不吭聲。
痛當然是痛的,畢竟她剛用力才發現魏沉碧的骨頭比自己的硬。
再繼續下去,她可算是得不償失。
魏沉碧另一手手掌包過來,替她仔細地按著方才因為折騰自己而略有些疼的指頭,認真真真,一丁點兒也不放過,以至於江靜影明明只有手指被她捏著,倒像是渾身都染遍她的氣息。
以至於江靜影明明沒因為捏她出什麼力,最後卻被她把那整個手都揉搓得通紅。
收也收不回去。
只能由著她欺負。
江靜影拿眼角瞟了她好幾次,最後終於沒忍住,開口輕聲說她:“你好囂張……”
魏沉碧從揉她指尖的動作裡抬眼,似是在問她:
你能拿我怎麼樣?
江靜影把後面的內容嚥下了,雖然現在四下無人,但她還是不習慣將某些威脅堂而皇之地搬出來,反正……她會讓魏沉碧明白的。
……
因著兩人挨在一塊兒往宅子裡走,往日裡陰雨綿綿、漫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迴路,頭一次出乎魏沉碧料想的短暫,在天黑之前,她們走到了魏沉碧的住處。
江靜影還以為就魏家這排面,說不定還得跟古時候一樣,高門大戶一開,裡頭全是傭人,沒想到魏沉碧住的地方黑漆漆的,甚至還隱約有灰塵的味道,一看就是很久沒人住了。
她忍不住挑了下眉頭,這樣隔絕人世,魏家……
是真的在卸磨殺驢。
既要魏沉碧替他們做事,就連表面上的功夫,都不肯裝的好一點。
江靜影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開口的,話剛說完,魏沉碧才想啟唇,腳下的黑影已經迫不及待地立了起來,彷彿被這方天地壓抑許久,這會兒才得了自由。
舒展了身軀之後,魏沉黑眉眼帶笑地看著江靜影,撲上來抱住她的腰,替魏沉碧開口道:“他們都不喜歡阿碧,院子裡又危險,所以才沒人來。。”
“要不是你來,阿碧都不會在這裡住。”
話音剛落,魏沉碧的體內又有一道黑氣脫出,黑霧虛虛渺渺地構出魏沉白的模樣,像是一道投影,讓人看不真切,只是尾部影影綽綽地還留在魏沉碧的身上,笑吟吟地看著江靜影:“你剛才說我壞話,我聽見了,想好怎麼挨罰了嗎?”
江靜影被魏沉黑攔腰抱住,動作只退了半步,就抵在了門上。
她眨了下眼睛,鮮少見到魏沉白和魏沉碧同時出現的樣子,登時為了轉移話題,咳了咳,去問她:“你們怎麼突然都出來了?”
魏沉白眼底沉著笑意,好像在嘲笑她在這關頭還敢糊弄自己。
魏沉碧抬手把魏沉黑不容置疑地推開:“行了。”
魏沉黑撇了撇嘴,乖巧站立在旁邊,才聽魏沉碧慢慢的回道:“這裡面有陣法,她們顯形更方便。”
江靜影心道原來是這樣。
看不出來——
魏家居然還這麼體貼?
江靜影總覺得不像是真的,只發散地想了想,會不會是他們當年做那事的時候,以為魏沉碧沒有記憶,所以後面在她院子裡設下陣法,也哄她是讓她體內小黑小白更自在些。
魏沉白聽見魏沉碧的話,穠麗的眼眸裡劃過嘲意:“畢竟是用來困住你的籠子,自然要佈置的精緻一點。”
江靜影怔忪半晌,“……籠子?”
魏沉白這會兒也懶得和魏沉碧站在一個陣營了,先前魏沉黑背叛陣營反而有糖吃的事情啟發了她,這會兒那虛虛實實的飄影往江靜影跟前一湊,壓在她肩頭,慢慢道:“你哄哄我,我就告訴你。”
江靜影不知道她這影像還是實體投放,登時又往後退了退,但實在沒什麼可退的空間了,倒像是踮著腳被按在了門上,只能用目光看向魏沉碧。
然後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果然,不能對這窮兇極惡的魏家人抱有什麼幻想。
如今她不需要解釋,也能大略猜出來這陣法的作用,誰進來誰就是危險的,任人掌控的。
江靜影看了看外面的陰雨天,又看了看面前的人,腦海中忽然回憶起魏沉璧那時候出現,落下的話:
“只要你在這裡,只要你陪著我,發生什麼都沒關係。”
她隱約有了點別的猜測。
關於……
這一重意識所展露的魏沉璧想法的真正猜測。
魏沉碧瞧見魏沉白一點機會也不放過,竟然當著自己的面搶人的樣子,靜靜瞥了她一眼,三下五除二地把人拉到自己的懷中,帶著她往裡走去,狀似不經意地換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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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面的床榻是前些年小白讓人搬回來的,佈置的不錯,要不要看看?”
……
不多時。
江靜影和魏沉碧在塌上並肩躺下,窗外被支稜起來的小竹窗被雨滴敲得噠噠響,魏沉黑見到她們倆都在床榻上窩著,轉了轉眼睛,也往江靜影的懷裡撲去。
魏沉白自然也不甘落後。
江靜影作為被爭奪的獎品,在床鋪裡被人拉著滾來滾去,隱約覺得底下的床鋪都要塌了,只能趕緊喊停。
魏沉白抱著她的腰,她上半身壓在魏沉碧的身上,魏沉黑在旁邊拽著她的手,想把她拉出來,幾人同時偃旗息鼓,魏沉碧後頸壓在枕頭上,順手用指腹蹭了下她的下巴,問道:
“餓不餓,我讓人做點東西送來。”
先前江靜影還沒注意到,這會兒魏沉碧一開口問,她的肚子倒是先替她回答了。
江靜影沉默片刻,故作無事發生,雖然不知道魏沉碧怎麼給其他人傳訊息,但是這一點兒都不妨礙她小小地給魏家人添堵,於是回憶剎那,就開始報菜名。
片皮鴨、開水白菜、佛跳牆……
報的都是能將魏家廚子憋得跳腳,折騰好幾個小時的菜餚。
魏沉碧知道她想的是什麼,眼底有笑意滑過,魏沉白撓了下她的腰,打趣道:“等菜做好送來,你都餓扁了——那可不行,手感不好。”
江靜影頓了頓,補了一句:“這是我明天要吃的。”
“今晚就隨意一點吧。”
全場只有魏沉黑一個不明所以,茫然地看了看她,又遺憾地吞了吞口水。
要明天才能吃到呀。
……
窗外落不盡的雨滴聲裡,床榻上的幾人鬧著鬧著都睡著了。
江靜影是被人用指頭戳她睫毛的動作鬧醒的,翻了個身小聲抱怨:“別鬧。”
“不鬧你可就見不著我了。”頭頂上響起個笑吟吟的聲響。
江靜影還閉著眼睛,但不出三秒,倏然驚醒,翻身去看——
魏沉白和魏沉黑不知怎麼消失了。
只有魏沉璧笑意吟吟地由著她壓在自己腿上,好整以暇地枕著手背,歪過腦袋來看她。
江靜影睏意還在,卻不妨礙她找這傢伙興師問罪,抬手摸到魏沉璧的耳邊,捏了下她的耳朵,江靜影閉上眼睛緩過那陣睏意,腦海中已然清明。
“你是不是想……”
話到一半,魏沉璧伸手過來,反捏住了她的唇,將她剩下的話憋了回去。
江靜影:“……?”
魏沉璧挑著眉頭,視線裡寫滿了風月裡的暗示,意有所指地回答她:“是,我很想。”
江靜影:“……”
她從塌上坐了起來,不想讓魏沉璧把這個事情糊弄過去,有心想追究她怎麼把自己的意識世界攪得一團糟,然而見她開口,下一瞬,魏沉璧就抬手在她跟前撐了撐,換了一種方式封了她的唇。
將她剩餘的話語盡數吞沒。
江靜影有心想往後拉,又被她勾著脖子壓了回來。
外頭忽然響起動靜:
“師伯,祖爺爺喊您過去一趟。”
被子先掉到了地上。
緊接著是由上而下傾到床邊的身影。
室內沒有回應的話語響起,只有在場的兩人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一次賽過一次熱,幾乎把雙方的耳廓都染溼。
江靜影腳踝被魏沉璧扣著,上身懸在空中,撐了一會兒地面,意識到這樣不行,乾脆反身過去,藉著躺在地上的力道,腳尖回勾,腿部一齊用力,拉的魏沉璧也往床邊來。
魏沉璧原以為制住了她,沒料到她還能突然來這麼一下,跟江靜影鬧著鬧著,她也滾到了地上去,翻身的時候把被子壓的往床底鋪了鋪。
兩人對外頭的呼喚充耳未聞。
江靜影逼過去,把魏沉璧壓在床角,湊到她的耳邊,氣息略有些凌亂地問她:“轉移話題,嗯?”
魏沉璧只笑,不說話,下一刻招呼都不打一聲,拉著她的手往自己的肩頭引,聲音裡帶了點故意為之的惡劣:“不轉移,只是有的時候……我們可以邊做事邊聊。”
她知道江靜影的意志力強大,說不定就是被自己弄到意識模糊,也得把這件事問到底。
於是她乾脆反其道而行之。
……
“師伯?”外頭來的小子不知道是哪一個,膽子大的竟然進了魏沉碧的院子,腳步聲從遠極近,眼看著就要到窗臺附近。
江靜影壓在魏沉璧上方,聽見這動靜,有心想給這床底降降溫,停下動作,奈何有的人像是成了精的狐狸,一刻都不讓她安寧,握著她的手腕力度不減,彷彿要在上頭烙下指印。
江靜影與她疊在一塊兒,整個人被她偏高的體溫裹住,呼吸也亂了,聲音都找不到,另一手抱著人,兩人額間的薄汗都蹭在了一起,輕輕碰了碰,又分開,只能依稀見到她擰著眉頭,無聲的口型:
別——
魏沉璧委屈地皺了皺眉頭,望向她時眼底盛的光似是歡愉,又像是痛苦,晃一晃就能破碎散去似的,只從下往上望著她,也不知怎麼的眼底就盈出淚來,彷彿指控她欺負自己,在這樣的時刻也不給痛快。
“師伯?在嗎?”窗戶那邊隱約傳來了試探的問話。
江靜影閉了閉眼睛,義無反顧地低下脖頸,以免兩人錯亂的喘氣聲被人聽見。
所幸窗邊的腳步聲及時遠去。
室內飄出零星的泣聲,呵氣聲也在江靜影耳邊響起,軟言軟語,像是溫柔的陷阱,任由獵物陷入:
“江總……”
“你這是在‘嚴-刑逼供’嗎?”
窗外。
膽大地在魏沉碧的院子裡轉了一圈的魏家弟子茫然地走出門去,嘀咕道:
“奇怪,師伯不是在家的嗎?”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嘻嘻。
留言,愛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