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覺得她的真實目的是什麼？”
被暖色調裝飾佈置過的室內，專業的喚醒師坐在江靜影的病床前，語氣溫和地問了她一句。
江靜影靠坐在床頭，右手掛著營養針，細白的手臂上清晰能見到淺青色的血管走向，在喚醒師問她於魏沉璧意識世界裡的遭遇時，她黑曜曜的眼眸頗有些放空，竟顯出些許迷離。
不知怎麼的，她想起了以前高中的時候――
記憶裡總有雪花片一樣的試卷、永遠刷不完的習題、穿插進行的小考模考月考期末考……數不清的考試恨不能將學生安排出三百六十六種套餐。
那是高二下學期的期末，剛考完期末考，準高三生需要在學校多留一週補習。
挪動桌椅的雜亂聲裡夾雜著嗡嗡的聊天聲，教室裡的空調不知被誰偷偷調到最低溫度，又被坐在第一排將冬日校服外套都裹上的同學衝上去一通猛摁“叮咚”回二十八度，引起後排同學的一陣唉聲嘆氣。
她早早收拾好自己的桌椅，坐在教室靠裡最後一排座位上提前做著暑假試卷，內側耳朵裡塞了個耳機，黑色的耳機線從脖子下方穿過，沒入領口，一路連線到褲兜口袋裡的手機上。
隔了條過道的位置。
魏沉璧在和她的同桌聊天：“我膨脹了，最近幾次考的語文閱讀說明文和記敘文太無聊了，今天我居然翻開了夏目漱石的散文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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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篇看下來我根本沒懂他在講什麼，嚇得我趕緊又回到了說明文的懷抱。”
“打擾了，出題人爸爸這是想要我死。”
江靜影盯著自己面前的試卷選項，不由抿了抿唇，眼中露出點點笑意。
魏沉璧的同桌笑著應和了幾句，不多時那邊的聊天聲便越來越大，原來是班上幾個成績好的也加入了話題，幾人聊著聊著自然就歪到了答案上，剛對到選擇題，就聽魏沉璧懊惱一聲：
“停！我這輩子都不會考完對答案的！告辭了各位！”
江靜影又想笑，然而揣在褲兜裡的手機卻倏然震動，將她的注意力倏然拉了回來。
她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本來是想設定好時間練一練英語的完形填空，結果現在十五分鍾過去了，她連題幹都沒讀完。
她剛伸手關掉手機的震動，肩頭忽然壓上來一股力道――
伴隨著來人的笑音在耳邊親暱響起：“我能有幸邀請這位被考神眷顧的學霸共度晚餐嗎？”
江靜影摘下耳機，看向她先前所在的位置，裡三層外三層都是人，魏沉璧似乎天生就有一種魅力，能讓人不自覺地圍著她轉。
陽光、開朗、熱情、大方，誰不想和她做朋友呢？
江靜影早在見到她的第一刻就意識到，自己也不會是例外。
現在這束光落在她跟前，似乎能將她的世界也一同映亮，哪怕對方並不是第一次這樣靠近，江靜影依然有些不知所措，以至於她故作鎮定了許久，才說出一句：
“……不是學霸。”
話剛出口，江靜影就在思考：
自己的語氣是不是有點太過生硬了？
會不會顯得態度很不友好？
會不會讓魏沉璧覺得自己很兇？
魏沉璧挑了下眉頭看著她，就在江靜影以為她要開口反駁自己的時候，忽而又見她莞爾，語調溫和地妥協：
“好的，我的上半句同學。”
江靜影一怔。
雖然她們倆的名字確實都出自《岳陽樓記》裡“浮光躍金，靜影沉璧”這句，但――
我的上半句同學，這是什麼稱呼？
不知是不是魏沉璧說話語氣的原因，江靜影總覺得這稱呼裡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親密，讓人突然有種面紅耳赤的衝動。
……
“江小姐？”
喚醒師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江靜影回過神來，眸中情緒褪去，恢復成往日的清明，她動了動唇，有心想回答一句“她這是想要我死”，但話到嘴邊，又覺不妥。
能聽懂她玩笑話的人並不在，或許她這麼個又悶又無趣的人，天生就與幽默絕緣。
於是她定了定神，應答的語氣裡聽不出什麼情緒：“嗯，我在聽。”
“您對喚醒魏小姐的第一重意識，有什麼思路嗎？”喚醒師繼續問。
江靜影抬眸看向她，黑眸清幽深遠，卻有一抹銳利的光夾雜其中，彷彿刺破迷霧的利刃。
只聽她語氣平淡地提道：“是有一點想法，但還需要驗證。”
喚醒師面露猶豫，不知該不該提醒她，她只剩最後一次機會這個事實。
江靜影看出她的意思，垂了垂眼眸，平靜地提醒道：“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您可以先提醒lj公司一聲，讓他們準備好另請高明。”
喚醒師有心聽她的想法，卻發現面前這人不愧是混商界的，嘴巴嚴如蚌殼，繞開話題的能力一流，軟硬不吃，加上本身氣勢所在，旁人也無法逼迫她什麼。
最終，她只能在心中嘆一口氣，溫聲回答：“好的，那您好好休息，什麼時候準備好了，我們再試一次。”
江靜影點了點頭，客套一句送人離開後，目光轉向旁邊的小桌。
桌上有一座半透明的瘦長藍玻璃花瓶，不知誰在裡頭交錯插-了兩支白百合，花開絢爛，雪白的花瓣展開，無聲釋放著晴甜。
像是愛情最初的模樣。
純潔，美好。
江靜影保持著相同的姿勢一動不動，連點滴掛完了都未發覺，還是朱莉進來看她時發現血液倒流回輸液管，趕緊喊了護士過來。
……
夜間。
江靜影稍作休整，第三次進入魏沉璧的意識。
下墜感傳來的時候，她朦朧地想，這一次……她們倆又要告別了嗎？
半分鐘過後――
江靜影目光放空地看著自家房間的天花板，先前的多愁善感一掃而空。
原因無他，此刻她正躺在床上，魏璧單手撐在她的耳畔，壓在她的上方，眼中水光瀲灩，比無邊春色更動人。
江靜影略微動了動，發覺自己同被面接觸的皮膚涼颼颼的。
就在她被這微妙場景震得不知如何是好之時，跟前的人傾下-身來，末尾打折卷兒的長髮來回拂過她的鎖骨位置，讓江靜影下意識抬手按住了對方的肩膀。
“好想你……”或許是情緒上來了，對方低下腦袋，用額頭蹭了蹭她的肩胛骨，撒嬌的聲音裡帶著濃烈的情感，聽得江靜影不由動了動喉嚨。
她閉了閉眼睛，立刻偏開腦袋，推著對方的手堅定地加了力道：
“等等……魏、璧……”
她在名姓稱呼間頓了頓，不確定是否還是先前的世界。
魏璧抬眸看著她，眼睛裡寫滿了楚楚可憐，彷彿一汪清泉，嘟了嘟嘴，她軟聲提醒道：“等什麼等，你忍心憋壞我嗎？”
江靜影：“……”
她閉著的眼眸動了動，睫毛狠狠抖了抖，又聽她道：“先……洗澡。”
不論什麼世界，都得先把這尷尬的事情過掉再說。
魏璧不情不願地“唔”了一聲，試圖跟她討價還價，江靜影被她黏膩的聲音撩得腳趾頭都要縮起來，頗有些無法忍耐地睜開眼睛瞪她：
“洗不洗？”
話是有些兇，聲音卻是低啞的。
魏璧嬉笑一聲，先前情緒上頭的樣子消失不見，只抬手摸了摸江靜影的下巴，彷彿逗弄家養寵物似的，點了點頭肯定道：“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受不了，那我就放心了，我這就去洗，等我哦～”
江靜影：“……”
她覺得自己遲早也要被送去搶救。
魏璧親了下她的臉，拿著浴袍從床上下去，修長雙腿白的發光，比壁燈更晃人眼，遑論那纖瘦腰身和背部線條，江靜影只匆匆瞥了一眼，又挪開目光。
然而那人已經走入了浴室，臨關門卻還不消停，探頭出來問她：“要不要一起？”
江靜影：“……不要。”
魏璧恨鐵不成鋼地說她：“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江靜影：“……”
就在恨不能下去親手幫魏璧關門的時候，魏璧嘻嘻一聲，眼明手快關門，在門後說道：“行了行了，你乖乖在床上等我，別著急呀。”
江靜影拒絕搭腔，免得她再順著自己的話耍流氓，她從床鋪裡坐起來，看了看旁邊散落的衣物，猶豫三秒，還是將衣服都撿起來穿好。
剛收拾齊整，外頭的門鈴忽然響起。
“你點外賣了？”浴室的水聲裡，魏璧揚聲問她。
江靜影不知前情提要，只能回答：“我去看看。”
十秒鐘後――
江靜影透過貓眼，看到外頭忐忑地站著的魏沉，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熟悉的配方……
房間內，魏璧從浴室探出腦袋，揚聲問她：“是誰呀？”
江靜影站在家門內深沉地思考：
自家似乎在十樓，不如一跳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