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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番外 之皇叔

第七十二章番外之皇叔

第一次見到香寒的時候,她五歲,已儼然一派指揮若定的大家風度。她穿著一身細紗的鵝黃衫褲,乾乾淨淨地坐在花園的石凳上,神色莊重地指點著蹲在腳邊的幾個僕婢。

“老爺應當坐在正位。”她皺眉道,“右邊是二夫人,左邊才是大夫人,你可明白?”那受指點的婢女連連應聲,在一個飯桌般大的大圈圈旁畫了兩個小圈圈。

十一歲的段攏月失笑。頭一次見到這樣的過家家。這娃娃才五歲,便被教養得這樣識大體,看來她的父親是鐵了心想讓她嫁一個大人物了。

段攏月邁前幾步:“你是誰?竟敢在王府裡玩過家家。”王府的僕婢多刁鑽,有時連他的話也鎮不住,怎麼心甘情願跟著一個小娃娃胡鬧?

僕婢們驚見奭王爺,慌忙扔了手上的玩意兒,站成一排齊齊跪了:“王爺!”段攏月裝模做樣地點點頭。

小丫頭聽了僕婢們的稱呼,有些發愣,眼光對上段攏月,驀地一驚,白皙的臉頰上染上淡淡紅暈。像是細細思索了一番,她頗優雅地滑下石凳,福身行禮。

段攏月望著她的頭頂,只聽她糯糯喚了聲:“侍衛長杜溪之女杜香寒,見過王爺。”柔軟的孩童髮絲間,白嫩的耳垂也微微泛起紅來。

段攏月忽然能夠體會她此刻的心情。明明好緊張,被堂堂王爺窺見了自己胡鬧玩耍的樣子,卻還要按照父親教導的方式,落落大方地行禮。真是……好可愛。

他努力板起臉:“你……玩過家家便玩過家家,怎麼家裡還有這麼多的夫人?”香寒略略抬頭:“我家就有三位夫人啊。我爹說,一個男人可以娶很多位夫人的。”

“哦?”段攏月挑眉,“那本王問你,要生下你,需要幾位夫人呢?”“只……只要我娘啊。”香寒不明就裡。段攏月微笑:“既然這樣,你爹娶那麼多夫人做什麼?”

“呃……”香寒被他問住,想了半天,才答:“我不知道。”“那就回家問你爹吧。”段攏月不懷好意道。香寒皺緊了雪嫩的小臉,點了點頭。

又過了月餘,段攏月再沒在王府裡見過那叫香寒的杜家小丫頭,偶爾會想起她粉撲撲的臉,心裡像被羽毛輕輕刷過一般。

一日經過花園,聽見幾個僕婢在假山後竊竊私語。原來杜香寒因犯了口舌之過被她爹鞭笞,至今還躺在床上養傷。

鞭笞一個五歲的小女娃……他蹙了眉,回想王府侍衛長杜溪的相貌,依稀記得是個神情嚴酷的中年人。

香寒必是那日聽了他的攛掇,回家問杜溪為什麼要娶這麼多夫人。依杜溪那樣冷漠自負的性子,惱羞成怒鞭笞她也不是不可能。

明知她有這等下場皆是受他所害,他卻半點愧疚之心也無。

皇室子弟一般年滿十五出宮獨居,他卻十歲便搬出宮來。只因母妃死得早,他身為幼子,在宮中有沒有什麼背景,有勢力的娘娘們自然巴不得早些將他趕出爭權奪利的核心。如今朝中記得他這麼個皇子的人並不多,只有四皇兄段秉日偶爾來看望他。

他倒不在乎這些俗事。他很忙的咧,忙著去找些事情讓自己看起來心不在朝廷。半年後。

他自四皇兄府中回府,經過花園時,聽到,裡面一聲暴喝:“讓你玩這些不乾不淨的東西!你母親就是這樣教你的?”其後便是極輕的啜泣聲和中年男子粗重的喘氣聲。

他心中猛然驚跳,立時明白了那是誰。依他的性子本是不會去理這些瑣事的,此刻卻鬼使神差地走進園中,冷冷地丟擲一句:“杜大人,本王的花園可不是你教訓女兒的地方。”

杜溪見是他,神色立變,發著抖跪下:“王爺恕罪。小女貪玩,卑職只是略加訓斥,不想驚了王爺大駕……”

段攏月皺著眉,見不遠處一個鵝黃衫子的小小身影搖搖欲墜地跪著,膝邊扔著一把檀香扇,扇上隱約可見繪著些精緻的男女小人,皆是娥袍冠帶,美不勝收。他心中大略明白,這種扇子在市井間極為流行,乃是男女之間傳情達意所用,小女娃兒大概是喜歡它的香氣與圖畫,卻被父親誤以為沾染上什麼惡習。

“不必說了,你退下吧。”他不願與杜溪交談,淡淡吩咐。杜溪喏聲而下。段攏月行前幾步,正看見香寒驚愕地抬起頭來,雪白的臉頰上印著幾片鮮紅的指痕。

他心中驀地無名火起,轉身叫住杜溪。“你今後再敢動她一根手指,本王必令你生不如死!”杜溪一愣,下意識地稱是退下。段攏月掏了手帕,上前輕覆上香寒的臉。

“還疼麼?”香寒望著他,忽然又流下淚來。“我……我爹說,他再娶那麼多夫人,是因為……我不是男孩子。”她抽抽噎噎地道。段攏月無言。

那以後許多年,他未再見過香寒。再次於王府花園中見她,她已是亭亭玉立的十六歲少女,依舊是一身鵝黃衣裙,正在攀折他園中的一枝秋海棠。

見他到來,她衝他微微一笑,盈盈下拜。他想起他房中收集了十年的那些扇子,想起這些年他午夜夢迴時的心煩意亂,心跳如鼓。

忽然明白,這十年,他不過是在等一個女娃娃長大,如此而已。“你……”他輕咳了咳,“你還好麼?”“謝王爺關心,香寒很好。”她粉面微紅。

“你怎麼會在這裡,你爹呢?”他勉強掩飾內心驚喜。八年前杜溪便調離王府,如今已居英麾將軍之位。

“我爹……隨皓王爺與劉歇大人一同來與王爺議事。香寒是陪皓王爺的路側妃前來逛花園的。”

段攏月點點頭。他和段秉日、劉歇三人約好今日在他府中商討處置越王叛變之事,路側妃來逛園子,多半是為掩人耳目。

“你父親倒與皓王爺家走得極近。”路側妃是段秉日最寵愛的妃子,能帶香寒過來,想必段秉日對杜溪極為看重。香寒怔了怔,欲解釋什麼,又低下頭。

段攏月有些貪婪地盯著她看,初時只覺美不勝收,後來卻漸漸覺得不對。似乎有什麼極重要的事情他來不及抓住便溜走了。驀然一道靈光閃過。

段秉日說過劉歇今日要帶未來岳父一同前來的。未來岳父。“香寒……”段攏月乾澀地開口,“你……許了人家?”他問得太直接,香寒又紅了臉,良久,才點點頭。

“許的是吏部的劉歇劉大人?”香寒蚊吶般低低道:“嗯。是路側妃娘娘牽的線,我爹……我爹便應下了。”段攏月一窒。

劉歇是如今朝中當紅的青年才俊,而他……在所有人眼中都不過是一個閒散無用之人,就算是皇室,將來的前途也無法和劉歇相比。他想,如果他以王爺的身份強令劉歇放手,又去向段秉日懇求……段秉日和劉歇都不是會為了一個女子和他生隙的人,想必會成全他。

“那你呢,你喜歡他麼。”他下意識地問。香寒呆了呆,而後猛地抬頭看他一眼,又低下頭。“我……自從初次隨路側妃到劉府,第一眼見到他……便喜歡他了。”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在他面前竟說出這般赤裸裸的表白言語一般,她慌忙捂唇。段攏月只覺有人拿了一把鈍極的匕首在他心上狠狠地劃了一刀又一刀。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你若嫁給他,他會對你好,可是斷不會將你捧在心頭細細珍藏,你可明白?”“香寒明白。”“你……也許會後悔。”

香寒抬頭,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勇敢:“香寒雖出身武將家,也算知曉榮辱禮節。既嫁入劉家,便會為劉家盡心盡力,絕不後悔。”

“你……”段攏月待說什麼,不遠處歡聲笑語習習而來。

皓王爺家的路側妃由婢女扶著,遠遠地過來,見是段攏月,笑道:“攏月皇弟,才在說你呢。胡大人家的幼女生得一表人才,我前日見了,很是喜歡,正想和你湊成一對……”

行至面前,路側妃一愣,立時住口。攏月皇弟這神情,怎麼……怎麼一副咬牙切齒,恨不得殺她而後快的樣子?段攏月慢慢低下神色猙獰的臉。片刻之後,他輕輕“咦”了一聲。

“杜小姐,這扇子莫不是你遺失的?”他俯身從地上拾起一把合起的檀香扇,雕刻精美。香寒下意識要否認,卻對上段攏月幽深的眸子。

“是……是我遺失的。”她點頭,接過那檀香扇,輕輕展開,上繪一黃衫女子,栩栩如生。“本王祝杜小姐與劉大人,白頭到老,兒孫滿堂。”段攏月道。

路側妃大喜:“攏月皇弟,你也覺得我這樁婚事做得極好吧?趕明兒再給你……”段攏月轉身大步離去:“皇弟已決心寄情於山水,雲遊四方,不想有家累。”

“咦?皇弟……”路側妃錯愕,“你要去哪裡?”哪裡都好,只要離你們遠遠的。段攏月在心頭默默說了一句,又默默重複了一遍。——番外之奸臣永安十八年,秋。

京郊,洪門寺。洪門寺地處偏僻,香火不旺,惟寺後一片楓林美不勝收,入秋則明豔如火,這才引得些許遊人偶爾來此賞玩。

小和尚從後山擔泉水回寺,路過茅草屋時,正看見劉歇抓了把小米,蹲在茅草屋門口餵雞。劉歇穿著藍棉布袍子,後裰垂在泥土上,依稀可見摞了幾層的補丁。

小和尚照舊叮囑一聲:“劉施主,這雞可不能殺呀。”“不殺,不殺。”劉歇揚起頭來,呵呵笑道,“劉某是讀書人,不可在佛寺殺生的道理,還是懂的。”

小和尚還是有點不放心。又留心偷偷數了數那雞,果然還是原來的數目。於是擔起水,朝寺中走去。

這姓劉的少年是本屆進京趕考的書生。半年前方丈發現他餓昏在寺門口,憐憫他窮困,這才收留了他,又借了寺後的小屋給他寄居。

小和尚打心眼裡懷疑他的身份。依他看,這什麼劉公子根本就是個騙吃騙喝的乞丐吧?人長得瘦骨嶙峋不說,連身像樣的衣服都沒有,哪有這樣的讀書人?

不過,這少年倒也還十分勤快,在小屋周圍種了幾茬菜地,又養了幾隻雞,儼然一副要安居樂業的樣子。

劉歇目送小和尚離去的背影,轉身到雞窩裡摸出十幾個雞蛋,小心地揣在包裹裡。又將一旁裝滿了各色瓜菜的菜籃子挑起來,進城趕集去了。

從洪門寺入城,步行要兩個時辰。劉歇趕不上早集,不過他所賣的瓜菜都是現摘,十分新鮮,一天下來,還是賣了個乾乾淨淨。

到了下午,收攤回去。再步行回到洪門寺,已是夜幕低垂。劉歇一面趕路,一面在心裡盤算,今日掙下的銅板還夠他吃上幾天。

空空的菜籃在身前失意地搖晃著。正思忖時,遠遠地看見自己居住的茅草屋旁似乎有火光閃耀。劉歇怔了怔,立刻加快了腳步。來到屋前,他的雙目猛然瞠大。

映著火光,他看見籬門大開,他視如珍寶的幾隻蘆花雞已經全都不見,只剩一地雞毛。菜地裡剛插上不久的菜苗,不知是被雞還是被人踐踏得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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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高瘦的身影蹲在火堆旁,據地大嚼。火上油汪汪地串烤著兩隻幼雞,張牙舞爪。劉歇的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聖人的教誨在他心裡輪番過了幾過,還是壓不住滔天的怒火。劉歇扔下菜簍,抽出扁擔,大喝一聲,衝了過去。

偷雞賊一驚,反射性地蹦起來,閃過劉歇的扁擔,哇哇叫道:“何方賊人!”劉歇險些背過氣去:“你這偷雞賊,吃了我的雞,反誣我是賊人!”

“呃?”偷雞賊一愣,瞥一眼手裡的雞腿,“這是你的雞?”“這不是我的雞,難道還是野生的不成?”劉歇又悲又憤。

“咦,這雞、這雞原來不是野生麼?”偷雞賊像是十分意外。“野生的雞會自己長手築個雞圈麼?”“啊!啊!原來這個東西就是雞圈啊!”偷雞賊欣喜道。

劉歇攥緊了扁擔,又大叫了一聲衝了過去:“你賠我雞來!”“呵呵……”那人極無賴地笑笑,“雞我已吃了,賠不了。”“那就拿命來賠!”劉歇紅了眼睛。

“咳咳……至於麼至於麼……”偷雞賊眼見這瘦弱少年又舉著扁擔殺過來,嚇得掉頭就跑。

兩人圍著火堆,兜了幾個圈子。偷雞賊被劉歇追得不耐煩了,索性掉頭往劉歇衝去,兩人堪堪撞在一起,一同撲地。

偷雞賊捂著腰,哼哼唧唧地從地上爬起來。卻見劉歇倒在地上,動也不動了,扁擔滑出手心,躺在一邊。“喂!”他試探性地叫了一聲,劉歇卻絲毫沒有反應。

原來他本來就已餓了兩天,今日趕集又步行了四個時辰,體力耗盡,加上急怒攻心,便暈了過去。

那偷雞賊卻不知這一點,見他暈倒,一面慶幸,一面掉頭就跑。他一路跑出楓林,飛身上馬,口中唸唸有詞:“幸好,幸好。此事萬不可教母後知道……”

不知過了多久,劉歇幽幽醒來。篝火已經熄滅,東方微微發白,可以看見他小院中一片狼藉的景象。悲涼,抑或麻木?他心中已全無情感。

或許是命,天地之大,卻無他劉歇立錐之地。科考在即,他卻連一個安身立命之所都沒有。眼角的餘光瞥到不遠處的泥土上,掉落一方玉佩。

他勉強撐起虛弱的身體,湊前幾步,撿起那玉佩。那是一隻玉蟾。是偷雞賊留下的?劉歇咬緊了牙關。殺雞毀菜之仇,不共戴天。

清晨,照例去後山打水的小和尚發現了茅屋中的景象,驚叫起來。事情驚動了洪門寺的老方丈。老方丈望著茅屋中的一地雞毛,無奈地嘆息。

施主,你在寺中殺生,壞我清規。即便是老衲,也容你不得了。你,還是走吧。老方丈如是說。

劉歇沒有過多分辯。洪門寺眾僧生活本就清貧,等這個趕他走的機會,想必也等了很久了。

俗話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可事情往往是,你以為自己已經被置於死地了,卻總有什麼東西能讓你死得更慘一些。而後生,則遙遙無期。三個月後。

科考張榜,金榜第一名,赫然是劉歇的名字。劉歇身穿大紅蟒袍,帽插宮花,胯下一匹棗紅駿馬,官鑼開道,打馬遊街,風頭一時無兩。天翻地覆,有時只在掌心翻覆之間。

狀元遊街之後,便要入宮趕赴恩榮宴。劉歇在宮門前下了馬,整了整衣衫。剛入了宮門,沒走幾步,邊聽身後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狀元郎稍等!”

劉歇眼皮輕輕跳了一下。他回過頭去,見一個穿銀色錦袍的少年從馬上躍下來,顛顛地奔過來。

“啊呀,真是聞名不如見面,狀元郎果然是一表人才!”那錦袍少年衝過來握了他的手,熱絡地道。劉歇臉上有點僵硬,身後引他入宮的宮人小聲提示:“這是皓王爺。”

皓王爺!就是那個以好勇鬥狠,樂於結交天下豪傑著稱的皓王爺段秉日!劉歇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退下兩步,鞠躬道:“微臣劉歇,參見皓王爺。”

“不必多禮!”段秉日親熱地將他扶起來,“本王對你的才名早有耳聞,有心結交,卻無門路。今日得見狀元郎,真乃平生之幸,平生之幸!”

劉歇淡淡道:“王爺過獎了。劉歇得蒙聖上恩寵,不過是靠祖宗庇廕,一時運氣罷了。”

“哎,怎麼能這麼說呢?殿試頭名,難道是人人都能考得上的?何況劉兄你出身貧寒,多逢磨難,尚能不墜凌雲之志,更是令人欽佩呀!”

劉歇微微挑起眼皮:“微臣能有今日,還要多謝王爺的多方襄助。”“呃……”

劉歇笑笑:“王爺何必隱瞞。當日微臣流落街頭,若不是王爺暗中命那運來客棧老闆前來救助,微臣早已死於非命了。”“呃,這你也知道?”

“王爺大恩,劉歇以命尚不足以相報。只是劉歇心中迷惑,王爺為何偏偏幫助劉歇一人呢?”“呵呵……呵呵……”段秉日有點尷尬地撓撓頭,“自然是本王慧眼如炬了。”

劉歇垂下眼簾:“原來如此。”他長指伸至腰間,輕撫過那枚玉蟾。“咦……”段秉日驚訝地指著那玉蟾。劉歇低頭看看:“這是當日一個偷雞賊留下的玉佩。王爺認識?”

段秉日連忙搖頭:“偷雞賊?”“那偷雞賊害微臣流落街頭,微臣與他不共戴天。”“呃……劉兄還在尋找那人?找到了要如何?”

劉歇道:“還沒想好。但微臣此生不報此仇,誓不為人。”段秉日打了個激靈。“劉兄真是快意恩仇,好!好!”盯著段秉日言不由衷的臉,劉歇露出一絲微笑。

這,便是段秉日與劉歇相識之始。

兩人性情雖迥,卻志趣相投,朝上時有針鋒相對,朝下往往形影不離。其後眾皇子奪嫡之戰,劉歇力排眾議,全力支持皓王爺,終於將段秉日送上了龍座。而這一段君臣情誼,則成為段氏王朝恆久流傳的佳話。

許多年後……皇帝不顧阻攔,執意東郊狩獵,在追獵一頭黑熊時不幸墜馬。劉歇來不及穿妥朝服,匆匆入宮。軒羅殿中,宮妃皇子們跪了一殿。

來到皇帝寢殿之外,路皇后正從房中出來,臉上猶帶淚痕。“劉大人,您終於來了。”路皇后臉色蒼白地向他點了點頭,“皇上……正在等您。只怕皇上……過不了今晚了。”

劉歇身軀劇震。昨天還是生龍活虎的一個人,怎麼現在就……劉歇仰頭,深吸了一口氣。

這個人向來任性,簡直可以說是胡作非為,就連自己的性命也不懂得珍惜。而這一點,即使是做了皇帝,也沒有絲毫的改變。他低下頭,掩去臉上的神情,走進段秉日的寢殿。

殿中空空的,只有中央擺了一張暗黃的龍床。他似乎是第一次發現,這寢殿裡原來是這樣冰冷。“皇上。”他在龍床前跪下。“啊,你來了。”龍床上的人輕輕道。

他顱內嗡的一響。“劉卿,朕有一些事情,要……要交代你。”段秉日聲音平淡,不知是無力,還是已經對生死無所謂了。“皇上!”“劉卿,你聽朕說。”“皇上請說。”

“朕……其實不太適合當皇帝呢。不過、不過有了你這個朋友,朕不當皇帝,實在是太、太浪費了……所以……朕勉為其難……”“皇上!”劉歇面色變了一變。

“咳……”段秉日悠長地嘆了一口氣。“劉卿,朝政之事,朕向來對你是言聽計從。雲嶂還小,皇后柔弱,今後……今後這天下還是要偏勞你了……”

“皇上,您安心養病,不會有事的!”劉歇脫口而出。而後,他一驚。這實在不像他會說出的話,這樣虛偽,這樣無奈。

“劉歇……”段秉日恍若未聞,“我兒和天下……就託付給你了。”他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終至聲息全無。

一種異樣的感受堵在了劉歇的喉間,像是憤怒,又像是懷疑。段秉日這個混蛋,連死都死得這樣出人意料,連準備的時間也不肯留給別人……

劉歇站起身來,來到龍床邊,靜靜看著已經失去血色的皇帝。“段、秉、日!”他咬牙切齒道。本該死透了的段秉日倏然睜開眼來。

“劉卿……”他居然笑了,“啊,當年你的雞,的確是朕偷的。”劉歇瞪著他,說不出話來。他臉上神情漸漸放鬆,帶著一絲笑意,闔上了眼睛。劉歇忍不住去探他鼻息。

這一次,的確是氣息全無了。段秉日高壯的身軀躺在偌大的龍床上,竟生出一絲瘦弱之感。劉歇渾身漸漸發冷,冷到了極點,他冷笑出來。段秉日,你好。

臨終託孤麼?你倒是死得放心。真以為我不敢欺你的孤兒,奪你的天下麼!他湊近死去的男人的耳邊:“段秉日,我說過了,偷雞毀菜,害我流落街頭,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