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那一夜過後,人們驚奇的發現,慕千山不見了。秋迪菲也不見了。而他們兩個那小名喚作牛牛的小兒子,也一起不見了。
他們去了哪裡,沒有人知道。此後許多年,人們對於慕千山這樣一個傳奇般的人物,始終孜孜不倦樂此不疲的談論和懷念著。
傳說他有謫仙般的容貌。傳說他有驚世駭人的武功。傳說他的智謀三個諸葛亮再加上一對臭皮匠也比不過。傳說他年輕時風流倜儻恣意妄為。傳說他後來愛上一個不起眼的女子。
傳說後來的後來,在他一統天下以後,卻因這個女子傷心欲絕,最終放棄了整片的大好江山。
——傳說……
百怪一邊斟酒一邊打斷八隻聒噪的鸚鵡。
“傳說毛啊傳說!都是瞎傳胡說!那小子明明是帶著他老婆上天山找雪蓮去了!弄得跟他們一家三口平地修成仙、倆腿一蹬飛昇天了似的!你們再聒噪個沒完,當心我拔光你們的毛燒烤了下酒!”
彩虹組聽見敗家師父對自己愛鳥們的威脅後,很是不滿意不高興以及不痛快,怏怏威脅道:“死老頭,別忘了,現在你沒剩多少武功,可是誰都打不過的!再對我們的鳥不客氣,我們就對你不客氣!”
百怪嗤笑一聲,哼聲道:“一群小王八犢子!你們還造反了!就算我沒了武功,可我卻有無數毒藥,誰不想活了就趕快過來動我試試!”
八個人恨恨的呲牙咧嘴中……
奶奶的,他們幾個人容易嗎,早也盼晚也念了那麼多年希望敗家師父死老頭他有天可以武功全失,如今有生之年夢想終於實現,他們高興之餘卻忘了這倒黴老頭除了武功之外,還會用毒!叉!難道說這輩子就註定要被他吃死了嗎!
不不不啊啊啊!
眾人各自情緒激動時,忽聽鸚鵡一顫聲說道:“讓我把傳說傳完好嗎!然後你們再決定是武鬥還是毒鬥!這個傳說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鸚鵡一有如復讀機一樣的反覆迴圈著……
僵持中的人們齊齊對它一揮手,示意它有屁快放,沒屁趕緊躲一邊去涼快待著。
鸚鵡一在申請到發言權後,趕緊清清嗓子,說道:“話接剛剛!傳說在那遙遠的天山腳下,曾有人看到過一對年輕恩愛的夫妻帶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出現過。那夫妻倆氣度卓然,相貌脫俗,簡直不像活在凡間的人一樣。而最最特別的是,那夫妻中的男子,竟有著一頭耀眼的銀髮!”
鸚鵡一終於得到機會把最後一個傳說給嘚吧完。
百怪仰頭幹掉杯子裡的酒,開懷不已的大笑出聲:“我就說嘛,那丫頭一看就是福大命大的相,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讓老天爺給收走呢!”
說罷,趁著身邊人都還沒有注意的時候,不經意般的抬起手臂,指尖在眼角不著痕跡的輕拭而過,帶走一抹可疑的水光,留下唇邊一道知足笑容。
知道他們還活著,就好!就好啊……
許多年前,晉錚是個溫和少年。清雋朗朗的外表下,有一顆溫和細膩的心。
年少時他曾與大臣的兩個孩子印蒼、印盈一起,結伴出宮,拜師學藝。師父是個曾經被負心男人拋棄過的變態女子,武功高強,卻性格乖戾。
她每天都絞盡腦汁的想著法子去刁難折磨他與印蒼,但對同為女子的印盈卻勉強還算得上是比較不錯。
因為這位變態女師父在他身上投下了太多的沉重陰影,漸漸的在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時候,他已經變得對世間上任何女子,都再也提不起一絲興趣。
他生來便是凌國王子,因為伶俐可愛,在凌皇諸多子女中,他一向頗得凌皇寵愛,身嬌肉貴的長到少年時,期間一直不曾受過任何苦難。
而自從投進師門以來,他卻有如從天堂跌落到地獄一樣,日日受著煎熬折磨。他每天不僅要高強度的練習功夫熟記心法,此外更加要提起十二分精神去應對那變態師父的種種變態刁難。
若不是有老成沉穩的印蒼一直守在他身旁照顧他鼓勵他,他真不知這樣痛苦煎熬的日子,到底該怎樣堅持下去。
就這樣,在學武的那段日子裡,他覺得自己與印蒼之間,變得一天比一天更加親近。他在心中對印蒼的那份依賴感情,也悄悄變得一天比一天更加深重。
有時候,哪怕只有半天時間沒看到印蒼,他就會變得焦躁不安。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舉動正常抑或是怪異,苦難的日子裡,他已經無暇思考這些。他只知道,若是哪天身邊沒有了印蒼,他一定無法堅持下去。
於是他放任自己就這樣模模糊糊朦朦朧朧的沉浸在對印蒼的絲絲依戀裡,漸漸變得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本來這份異樣的情懷,他可以遮掩得很好,他可以不去捅破遮擋在它上面的那層薄紗。可是那一天,當他被林子裡他那變態師父故意放進去的毒蛇咬到之後,當印蒼焦急得幾乎眼睛要滴出血一樣赤紅的望著他的時候,當印蒼不顧自己安危不在乎會中毒而以口相就為他一下下從傷口處吸出毒血的時候,他心中那份苦苦按捺隱藏著的感情,再也壓抑不住的,澎湃著噴薄而出。
那夜,他發著高燒,久久不退。身體雖然滾燙可周身的知覺卻有如墜入冰窖般萬分寒冷。印蒼為了能讓他暖和些,便脫光了兩人身上的衣衫,一起裹在被子裡,彼此肌膚緊緊相貼互相熨燙著,度過了漫漫一夜。
那一夜對他來說,是這一生之中,再不曾有過的最美好、最幸福的時刻。
若他能夠預知此後他的一生將短暫無比,那麼他一定會在有生之年好好與他相處,絕不會與他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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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卻並非先知。
那夜之後,經過一段日子的試探,他終於能夠肯定下來,這份感情,不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印蒼對他也是有著和他一樣的感覺的。在發現了印蒼的感覺之後,他決定要將自己的心意告訴給印他。他想他們兩個人能更加親密的相守下去。
可是當他坦白自己的感情之後,將自己的一番心意如是告訴給印蒼時,印蒼卻遠不曾像他所想的那樣,與他心心相印。
相反的,印蒼開始唯恐避之不及的躲閃他。
他不甘心,想知道他閃躲他的原因。他明明感覺得到,他心中亦有他。
可是他迫得越緊,印蒼就閃得越遠。直到有一天,他卻終於肯不再閃躲了,他高興得幾乎想要唱起歌來。
然而他再次想錯了。印蒼不躲他,不是因為回應了他的心意,而是,他告訴他說,他的妹妹印盈,對他一往情深,他希望他能善待她。
他聽了他的話,忍不住呵呵呵的笑個不停。笑到最後,卻是淚流滿面。
他不再躲他,為的,竟只是要告訴他說,他的妹妹喜歡她。他想知道,印蒼究竟將他的一顆心,放置在了什麼地方。
他賭氣一樣的答應下來。賭氣一樣的接受了印盈的心意。
若是他能夠提早知道,日後他們的人生將是那樣短暫,他想他此時一定不會再與他這般賭氣。
然而他不是先知,他根本無法提前預知以後的事。
他的脾氣開始漸漸變得暴戾,他的性格開始變得乖張。他喜怒無常,他心硬如石。而這一切,不過是他在報復印蒼不肯回應自己的心意。
他能清楚的感覺到,他越是變得這樣,印蒼就越是心痛。每當看到他為自己心痛,他心頭就會湧起一絲又一絲的快感出來。
他知道,知道印蒼對他有心,可是礙著道德倫常的桎梏和親生妹妹的幸福,他卻偏要強迫自己做個無心的人。
然而他這樣的無心,對他來說,又是怎樣的殘忍。
幾年後,他們出師回到皇宮。不就他被立為太子。而印蒼卻跟他的父皇請求,由他的侍衛變成了他弟弟晉華的侍衛。
他知道,他這是鐵了心的要離自己遠些。
於是,他賭氣的收了印盈做妃子。
然而他一點都不喜歡她。就連少年時那份原有的朝夕相處的兄妹情意,也在印蒼對他的疏離中,變得消失殆盡。
他開始以印盈做要挾,時不時的就迫著印蒼不得不進宮來見他。
他始終也想不通,他與他,明明那樣要好,他們曾經在某個夜晚,那般親密無間的依偎在一起,可為什麼不知不覺的,竟然要走到互相傷害的地步?
他以為印蒼永遠也不會對自己說真話了。直到那一天,汪凱旋將他打傷,他倒在自己懷裡,手緊緊的撰著他的臂腕,一聲聲的哀求他,不要為他報仇,不要。
他知道,他是怕他打不過汪凱旋而送命。他靠在他懷裡,斷斷續續的告訴他說,他心中,從始自終的,有他!一直有他!也只有他!他對他的心意,就像他對他一樣的強烈而執著!
然而他為了他可以成為凌國的皇,百般壓抑著自己的心。試想一國的儲君,又怎能是個斷袖之人?
他到此,終於知道,印蒼心中的自己,從不是浮雲那般輕飄,而是,重若泰山一樣的不可撼動!
印蒼在他懷中漸漸變得冰涼。他真想告訴他,什麼王位,什麼天下,其實他一點都不稀罕。他最想要的,只不過是與他兩心無猜的相守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都好。
然而他卻始終沒有這個福氣。
若是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可以預知日後的自己,註定將要人生短暫,那麼他一定再不會和印蒼賭氣。一定不會的。
天亮後。
凌皇晉錚與汪凱旋決鬥,重傷身亡。
凌皇妃子印盈,一日之內連連經歷了哥哥和丈夫兩個人的死,對人世變得再無一絲留戀,含笑殉情。
然而那抹笑容,誰又知道其中滋味,究竟幾分是苦,幾分是甜,幾分是無奈,幾分是悲哀。
他清醒時,忘記了一切。
想不起怎樣昏迷,記不得如何到了這裡,更加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只爭了一雙迷惘的眼,看清了救醒自己的那些人,居然是,一群和尚和尼姑。
一群的概念,是四個人。一個年紀稍老的和尚。一個年輕的和尚。兩個妙齡女尼姑。
四個人的共同點有兩個。一,都是出家人。二,不論性別、年齡的差異有多大,這四個人,居然各個長得貌美如花,妖嬈貴氣。
然而眼前的情形,雖然看著還算和諧,卻是處處都透著詭異的奇怪和諧。
出家人雖然講究四大皆空,可竟然能空到連男女性別都忽略不計的一起出家修行,當真是他前所未見過的。
前所未見?這個詞,顯然已經不適合現在的他來用了。那群和尚尼姑告訴他說,他足足昏迷了一個多月。昏迷這段日子,他早已經把之前的事情忘記得一乾二淨。因此恐怕現在所有事情對他來說,都是可以用“前所未見”這個詞來修飾的。
這四個混著出家的和尚尼姑,日常生活除了每天吃齋念佛打坐修行之外,就是下棋。
而誰輸了,誰就要負責過來勸他出家,勸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加入到他們的混僧大軍裡去。
其實對於剃光頭這事,他不見得排斥。頭髮於他可有可無,他倒不是一定非要堅持留在塵世中不可。只是,總是在心裡隱隱覺得,自己好像還有什麼事沒有放下。於是面對四個人的輪流遊說,他總是不能果斷的做出決定。
四個人裡有兩個好像認識他,那個年輕的絕色和尚,和那個容貌稍遜些的貌美尼姑,他們兩個偶爾會喚他“晉華”。晉華,晉華。難道他的名字是叫做晉華的麼?
那麼,這個晉華,也就是沒有失憶之前的他,到底是什麼人呢?
他千方百計的去撬那一男一女的嘴。那女尼姑倒是一臉的無所謂,問她她就當聽不見一樣若無其事的轉開頭去。而那男和尚就不一樣了。每當他問,那絕色和尚便會在臉上浮現出一抹有些類似於愧疚的神色。
他暗暗生了疑心。難道這絕色和尚,便是害他如此的那個人?
當他以為他就要這樣渾渾噩噩的過完一生的時候,忽然有一天,望著手裡的菜包子,記憶就像洩了洪的潮水一樣,呼啦一下鋪天蓋地的向他洶湧襲來,不予他任何掙扎的機會,直接生生淹沒。
於是,他想起來了,他叫晉華,他是凌國的王爺。
其實,他知道自己更想叫的是另外一個名字。小癩子。
帶著鋪天蓋地歸來的記憶,他推開門,望向院子裡正在下棋的四個人,一一將他們的名字從嘴邊輕聲念了出來。
老和尚,居然是閔國的老皇帝。
那年輕的絕色和尚,竟是雲素。
而遜色些的女尼姑,是絡衣。
那個更美些的,便是金天香了。
難怪他之前雖然失了記憶,可還是對眼前的狀況隱隱覺得有說不出的詭異。
這樣昔日裡歸屬各個不同國家勢力的風雲人物,或勾心鬥角,或劍拔弩張,或傾心算計,可沒想到青絲剪去後,卻可以這樣雲淡風輕的坐在一起,吃齋下棋,誦經清修。
面對他的驚奇,沒有人當回事。那四個彷佛已經修煉成精的和尚尼姑們,淡定無比的告訴他說:昔日,是由於放不下的俗世執念太多,而這些執念之間又往往有著許多的利益糾纏,所以他們彼此間的相處,才總是衝滿了許多的怨念和對立。然而如今,大家早已開啟心扉放下一切,四大皆空無喜怒嗔怨。人世間的情愛痴纏在他們眼中,早已化作一片浮雲,隨風而去了。所以如今,當大家都變成佛門中的弟子時,反而人人可以摒除年紀、性別和身份的桎梏,瀟灑豁達的結伴修行,四處遊歷,海闊天空,好不灑脫。
晉華豁然開朗。幾乎是立刻的,便放下了手中的包子和心中的執念,沐浴更衣,從此,落髮為僧。法號起得尤其響亮。叫無癩。
無癩。從此世上再沒有小癩子這個人。以後,他要在她的情網中,徹底解脫了。
這個故事講到這,已經基本也可以說成醬紫的:
這其實是一個,一群公孫顯貴美人貴妃看破紅塵、集體出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