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了暗部之後，鼬才發現原來以前執行的任務和暗部中所負擔的黑暗相比，不值一提。
作為中忍執行任務時，鼬需要做的只是完成任務，而作為暗部，他需要的是――殺人。
暗部是木葉的陰暗面，整日生活在縫隙中，與那些見不得光的隱私和汙穢為伍。
他們要做最骯髒最殘忍的事，無論是追擊叛徒，毀滅村莊，殺人滅口，還是潛伏偷盜，威逼利誘，嚴刑拷打。
當鼬第一次執行任務時，卡卡西隊長讓他去殺殘留下的遺孤，那些孩子是純然無辜的，他們甚至根本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鼬去做了。
他知道這是入隊測試，也對暗部所做的事早有心理準備。父親做了那麼多，就是為了讓他加入暗部，他也不可能因為“不肯殺人”這種小事功虧一簣。
於是鼬向著那幾個孩子走過去，孩童稚嫩的眼睛中染上了驚恐，他們瞪大眼睛望著鼬，嚇得大哭，畏縮成一團。小男孩緊緊抱著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妹妹，眼中是徹骨的仇恨和咒罵。
他必須這麼做，他也可以做到。鼬在心裡對自己說，他揚起刀，手很穩，沒有絲毫顫抖，然後驟然揮下。
鼬迎著一眾隊員的目光，顯得很平靜，表情沒有一絲動容，他甚至還冷靜地擦去濺在眼角的血，把刀歸入鞘中。這個特殊的入隊測試就這樣過去了，之後的鼬在這一群比他大很多的隊友眼中，再也不是軟弱無知的孩子，他戴上面具，刻上咒文，成為一名真正的可以獨當一面的暗部。
因為是任務，是命令，所以無論是無辜的村民，還是襁褓中的嬰兒，都不能手下留情。漸漸地，鼬已經習慣了，哪怕是抓住對方的家人相逼迫，在對方面前折磨他的雙親，就算是再卑劣再黑暗的手段，鼬都可以毫不猶豫地執行。
這是為了木葉，為了村子。
黑暗總需要有人來承擔，只要想到他們所做的一切可以換取村子中那麼多人的安定和幸福，可以讓明天的太陽一直照耀在木葉村上，那這背後的血腥和陰霾就都不算是什麼。
也許是見得多了，鼬開始越來越多地思考什麼是五大國，什麼是村子。他見過風之國蒼涼的沙漠，見過水之國迷濛的水霧，見過雷之國的山川河流，見過土之國的高山岩石。他目睹過戰亂過後屍橫遍野的戰場，也見證過無家可歸窮困潦倒的流民。
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生生死死，有那麼多痛苦和奮力，為什麼人類總是爭鬥不休。
鼬探訪了先人的古蹟，站在曾經千手柱間和宇智波斑站立過的山崖上，俯覽整個木葉村。止水和鼬有同樣的想法，偶爾他們也會靜靜地站在火影巖上，一同望著整個村子。他們很少會就這個問題交談，卻好像擁有無言的默契。
宇智波族內躁動不安的氣氛越發膨脹，也許族人已經做得很隱秘了，但木葉並非一無所覺。鼬很突兀地接到了一個任務，但當他到達指定地點時才發現，那是一間很大的屋子，裡面滿是監控裝置，暗部的同僚們來來往往，那些窺探的鏡頭卻都指向同一方向。
順著那些望遠鏡，鼬看到了宇智波的族地。背後繪著紅白族徽的族人們來來往往，鼬連他們臉上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就是你以後的任務了，鼬。”卡卡西隊長說著，引導鼬坐在他該坐的位置上。
鼬木然地坐在望遠鏡前，手指冰涼，他垂眸望著那個小小的鏡頭，宇智波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晰。
木葉知道了，但他的族人卻沉浸在宇智波昔日的榮光中一無所覺。
幾乎是下意識地，鼬在心裡飛快地評估著房間內的所有人，他們都是木葉的精英，幾乎代表了木葉最尖端的實力，但他們只是暗部裡的一個小隊，這樣的小隊還有很多。
那麼宇智波一族呢？族內又有多少精英，多少忍者？
鼬在心裡一個挨著一個數過去，為他們估算戰力，安排對手。不行……不夠，遠遠不夠。鼬放在膝蓋上的手捏緊了，但他甚至都不敢過分用力，他極力剋制著自己，不要讓周圍的人發現異樣。
木葉的人太多了。
也許曾經的宇智波是在全忍界都威名赫赫的名門望族，而木葉只不過是一個千手和宇智波聯手建立的小村子。但這麼多年過去，宇智波的榮光不復，木葉卻一步步成長起來，那麼多強大的世家在木葉定居，系統完善的村子又培育出無數頗負盛名的忍者。
強與弱早已倒置，但他狂妄的族人們能發現嗎？
父親很強大，但是父親能同時應對幾個人呢？止水又可以面對幾個？他呢？鼬努力計算著，試圖找出一條道路，可是無論如何，他都看不到宇智波一族與木葉為敵的希望。
木葉已經成長為龐然大物，他的族人們真的做好了與之為敵的準備嗎？
直到日沉西山，任務交班，鼬才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他強裝鎮定地走出房間，一路回到宇智波族地，卻突然有些茫然。
鼬突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回家。
回家後，又要面對父親的逼問，鼬每次都要彙報自己在暗部裡發生的每一件事。但這次，鼬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這是木葉對鼬的試探。
讓一個宇智波去親自監視自己的族人，到底有什麼用意呢？木葉不是自我暴露的傻瓜，相反，這一招精明極了。這是木葉在尋求突破，他們想在與宇智波一族的抗衡中，找到溝通的渠道，試探宇智波一族真實的態度。
木葉的態度……也許一切還沒有他想的那麼糟糕。
鼬想明白了這一點，這是木葉對宇智波一族的試探，但同時也說明了木葉目前沒有開戰的打算，他們用這種迂迴的手段，其實是想尋求村子和宇智波一族中的平衡點。而鼬，就是木葉在仔細觀察之後，找到的突破口。
他是村子與宇智波一族間的橋樑。
鼬忽然想起了父親對他說的話。
他到底該怎麼辦？
夜色中，鼬低下頭，看著攤開的手掌中那些被指甲刺破的血跡。
鼬不知道在漆黑的夜幕中遊蕩了多久，他的腦海中被各種各樣的想法充斥，戰爭、人民、生、死、族人、村子、五大國……那些在暗部中執行的任務一個接一個浮現在鼬的眼前，他看見了死去的同伴，也看見了死在自己手中的孩童與婦孺，那麼多鮮血洗刷著他的世界，黑暗彷彿從身後伸出利爪，搭在了鼬的肩上。
鼬顫抖著閉上眼，彷彿感受到了耳邊來自黑暗中最冰冷的吐息。
鼬像是置身於漆黑的迷霧之中，他茫然地伸出手去，但不管是哪個方向，都只能摸到鋒利的刀尖。他一遍又一遍地嘗試，卻被黑暗中不知名的利器刺得鮮血淋漓，只能在原地徒勞地打轉。
許久，鼬依然沒有得出答案。他步履沉重地踏進家門，不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到底是什麼。
然而門的背後，並不是父親的質問，而是一室明亮的燈光。
鼬茫然而又疑惑地走進燈光裡，然後他看見了坐在餐桌前的佐助。
那是一桌豐盛的菜餚，正中間的蛋糕上，插著色彩斑斕的蠟燭。他的幼弟就坐在那裡，抬起眼睛看著他。
鼬驀地愣住了。他看看早已冰涼的飯菜，又看看插著蠟燭的蛋糕，巨大的荒謬感砸中了他，但緊接著而來的，是難以言喻的痛苦。
今天是鼬的生日。
全世界都不知道，就連鼬自己都忘記了，但只有佐助還記得。
就在前一秒，鼬還滿心壓抑與憤慨。他多麼強啊，思考著過去與未來，背負著家族的命運與村子的和平，他想要為宇智波一族謀求一個未來，也想要保障村子的安全。他審視著五大國的局勢，又想起站在火影巖上時，看到滿街奔跑的孩童與熙攘的人群。
他憤慨族人的愚昧與固執，又忌憚木葉的手段，甚至連自己的同僚都防備起來。他肩上的擔子那麼重，壓得鼬無力喘息。
鼬做了那麼多，他每一件事都拼盡全力做到最好，可他眼前的卻依然是一片黑暗，他拼命跑也跑不出那篇迷霧，所以鼬感覺到了疲憊。
可是鼬回到家，卻看到了那個孤零零的孩子。
那孩子獨自在家裡，等了多久呢？從黃昏等到日落，從深夜等到凌晨，陽光一點點偏移，分針走過一圈又一圈，精心準備的菜餚涼得透徹，蛋糕上的蠟燭燃起又熄滅。所有的驚喜和期待都在漫長的時間中化為泡影，留下來的，只是那種獨自一人的孤寂。
他是有佐助的。
那一瞬間，鼬突然意識到。
鼬始終都有佐助在等待他回家，有佐助關心他照顧他。他是有佐助在的，無論何時，何地，發生了什麼，鼬都堅信著這一點不會改變。
可是佐助呢？
佐助有什麼？
當鼬被黑暗所吞沒的時候，其實還有這個小小的孩子在等他回家，為他亮起一室燈火。
可是佐助呢？當佐助坐在餐桌前，獨自看著一整桌菜餚漸漸失去熱氣，凝固成冰冷的塑像時，鼬又在哪裡？
鼬沉默了很久，他訥訥地看著那個孩子對他說“生日快樂”，給他點蠟燭，拍著手給他唱生日歌。鼬閉上眼睛許願，前所未有的虔誠。
“我會永遠守護著佐助，願佐助一生安康。”
願望會實現嗎？鼬不知道，但鼬會拼盡全力去做。
那大概是鼬最開心的一晚，佐助就如同燭火般在黑暗中點亮，那些濃重的緊緊纏繞著鼬的黑暗退卻了，彷彿一切又回到了很小的時候。佐助探著手在他臉上抹奶油，把鼬畫成了一個大花臉。鼬知道佐助在他臉上塗塗抹抹，但他還是很開心，他們互相扔著奶油，從餐廳一路跑到走廊，地板被踩得咚咚直響。
“鼬是大笨蛋！”佐助張牙舞爪地大喊，一點奶油沾在他的臉頰上。那孩子飛揚的眉宇撞進鼬的眼睛裡，鼬心裡的某個角落，彷彿在突然之間酸澀了。
後來，他們爬上屋頂，一同仰頭望著天空。
螢火蟲從草叢中一層又一層地漫上來，細碎的光點在夏夜裡明滅。佐助驚歎著向前探著身子，彷彿要撲進那漫天星光裡。
有一瞬間，鼬差一點就要伸出手去，把那個孩子從星光中拽出，拉回他的身邊。
鼬默默握緊手。
他的心好像被捏住了，那麼多酸楚翻湧上來，鼬甚至感覺到眼眶微熱，但他不肯眨眼睛，不願錯過這個夜晚的每一個細節。他看著佐助，看著那孩子鮮活的表情，猶記得當初那雙眼睛裡的死寂與漠然，可是寒冰在悄無聲息中融化了，化為最清澈的溪水，在這個夏夜中潺潺流淌。
燦爛的螢火倒映在水中，波光搖曳。
怎麼會這麼好啊，佐助。
明明想要永遠呵護這個孩子……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會有無休止的爭鬥，為什麼會有刀劍，有宗族，有村子，有國家。為什麼會有死亡和鮮血，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永遠都是痛苦和不完美的。
殘缺，才是這個世界上永恆的真理嗎？
“佐助……對不起。”
恍惚中，鼬聽見自己這麼說。
為什麼會說這句話呢？
為什麼這句話如此輕易地從嘴邊滑落，甚至沒有經過思考。
夜風徐徐，將鼬的聲音吹得支離破碎。
就連鼬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在那一刻如此突兀地道歉。
但後來鼬想，也許這句話就已經奠定了一切的結局。
佐助沒有聽清，那孩子懵懂地笑著，躺在鼬的腿上。他伸出手，隨意比劃，像是丈量著星星與星星之間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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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螢火蟲，也喜歡星星。我喜歡亮的，鮮豔的東西。”
那孩子說。
鼬低下頭去，在那孩子眼裡看到了最動人的星空。
“……你的眼睛也很亮。”
那孩子看著鼬。孩童清脆的聲音飄散在螢火中，帶著刻骨的繾綣。
那一瞬間，鼬幾乎是無法控制地抱緊了這個孩子。這麼小小軟軟的一團就躺在他的懷裡，成為寂寥的風中唯一的溫暖與重量。
零星的光散落在半空，照亮了靜謐的夜。
那是鼬這一生裡所見過的最美的螢光。
你才是……這世間最美的光啊，佐助。
鼬想這麼說，莫名的，他的喉嚨哽住了。
這是他的幼弟。
如果這世間必將有痛苦和不完美，那他能不能獻上自己的一切去填補佐助將會有的殘缺。讓所有的痛苦都加諸在他身上吧，請不要讓這唯一的光蒙上陰霾。
《傲嬌觀察記錄簿》(又名《痴漢哥哥的日常》)by黃鼠狼
6月10日土曜日天氣晴
佐助，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