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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劍藏鋒縱聲色·番外

山高仰若水, 景行嚮往之。

眾神補天之事進展艱難,天皇伏羲啟用神劍昭明,赴東海斬殺巨鰲,取其足支撐四極, 暫止天穹傾頹之勢。

然經此役,昭明劍身崩碎,不復神劍之形。巨鰲怨氣沖天,昭明劍靈以殘餘劍身化鎮魔碑, 鎮壓東海巨鰲兇戾之氣, 自此天下方定,洪水為之退歇,不日,天裂亦告修補完畢。

昭明自此崩碎為三, 光碎片流散於下界,柄次之,影最後, 其四分五裂之劍心由天皇伏羲帶回天界。

禺期因昭明之事與天皇伏羲大吵一架, 不歡而散。眾人皆以為他們是為昭明崩碎之事爭執,卻不知禺期不惜頂撞伏羲的真正緣由。

劍廬之外, 禺期挖出了蕭昊當日埋下的西市腔,這澀辣酸苦之物,實在難喝至極, 但口中之酸澀, 又怎麼比得上心頭之酸楚。

他在面見伏羲之前, 尚還抱有一絲希望,但看到伏羲所攜破碎之劍心,這希望便如夢碎,盡數熄滅,不復得燃。

昭明乃是鑄劍師禺期一生至為驕傲之作,得此下場,心中難平。

他抱著西市腔的酒罈,一怒之下出走下界,行至渤海以東,那自天際插入茫茫波濤的金色殘劍靜靜立於海中,禺期伸出手掌,輕輕自劍身撫過。

生者有時盡頭,逝者卻永難追……

他想到許多關於下界昭明的傳聞,此刻方才有些明白那人口中常常提及的所謂“俠”,所謂“君子”,所謂生死無畏,慷慨赴義。

他摸著昭明殘劍的劍身,低聲道:“這世間生老病死、悲歡聚散,縱是仙神,又何曾例外……”

蕭昊赴東海之前,整日抱劍觀花聽雪,看似逍遙隨意,然而心中真正所畏之事又得幾人知曉?

這選擇是蕭昊自己做出的,禺期本該為此而高興,他胸中有天下,能視生死如鴻毛,這是他劍廬裡生出的生靈,是多令人驕傲的一件事。

然而摸著這昭明殘劍,禺期卻再說不出一個字。

良久,他微微一嘆:“這世間固然有令人歡喜的事情,但終究短不可捉,徒餘追思萬千。”

西市腔傾於海中,他輕輕拍著巨劍之碑,承諾道:“劍心仍在,吾會盡力尋求新的鑄造之法,為你重塑劍身。你以劍為碑,立於這茫茫東海,不要太過寂寞才是。”

他靈力探入昭明殘劍之中,卻驚覺這鎮魔碑中空空蕩蕩,宛若虛無,大驚之下匆忙撤離手掌。

神農曾言,劍心之靈已生三魂七魄,伏羲帶回劍心之時說,阿昊以身鎮魔,已同巨鰲永封渤海之東。可方才一探,這劍身之中竟然……竟然……

禺期後退數步,不可置信地又將手掌附了上去。

一派寂靜,空空如也。

禺期不禁大笑,聲徹天海。

好好好……昭明無愧是他心血所凝,天翻地覆之時還能超脫劍心束縛,他三魂七魄既不在鎮魔碑中,必已前往下界輪迴轉生!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這無窮天道之下,竟真有第三條路,能免於生靈塗炭,又得報一線生機!

禺期大悲大喜之下,立即想到尚在人界的太子長琴。只要蕭昊三魂七魄仍在世間,終有一日能得相見,在那之前,他要造出一柄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神劍,為他重塑仙身,以償他生為昭明之靈橫遭的苦難。

他匆忙尋到太子長琴與慳臾,這二人亦已知昭明崩碎一事,傷神不已。

禺期語無倫次,對長琴道:“他三魂七魄已去往地界轉生,此事連伏羲老兒都瞞了過去!人界新生之人,必有他的痕跡!”

長琴迷茫地看著他,神色悲慟道:“前輩在說什麼?昭明身化鎮魔碑,劍心業已崩碎,阿昊已……同那東海巨鰲長眠於海底了。”

禺期激動地抓住他的衣衫,酒罈裡剩餘的西市腔灑了長琴一身。

“那碑是空的!是空的!他在劍心碎裂前脫離了昭明!”

長琴愣了許久,才猛然站起身來,臉上悲喜交加,難以自控:“空的……地界!他魂魄不在碑中,必定在地界輪迴!”

“正是如此!”禺期連連點頭,對他道:“吾將新鑄神劍,恐要閉關百年,不願與他就此錯過,你超脫三界之外,吾想託你……”

長琴不等他說完,已知曉他的意思,立刻道:“我與慳臾必會竭力尋找他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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禺期面露喜色,真心笑道:“生死輪轉,世間無奇不有,他經此一難,再無拘束,能得真正逍遙君子意,吾這千百年來,竟從未這般開心過!暢快之至!”

長琴亦為之欣喜非常。

天柱傾覆之災初平,大地生靈凋敝。地皇女媧以土為質,將命魂牽引其中,新的人與獸方才誕生。而先前上古大地之生靈,在大洪水之中,幾乎全部隕落。

神農終於尋得辟邪之骨,將其帶回天界,卻聽聞昭明業已崩碎,哀嘆不已。

然神農察覺,昭明劍心似乎仍有餘力,他於是向伏羲索取昭明劍心,以神力將其拼合。

但禺期自與伏羲大吵一架後,已經自行出走下界,神農無從尋找禺期的蹤跡,亦不知當年鳳鳴秋梧所造仙人之軀究竟是用何方法維持靈力不竭,只好自行摸索,以辟邪之骨製造一具仙人軀體,將昭明劍心置於仙人體內。

自此,昭明真正之劍靈甦醒,因其常往下界遊玩,尤喜巫山山水,故賜名為巫山神女。

巫山神女聰慧昳麗,又是昭明劍心所化,眾仙神對其喜愛非常,神農亦寵愛有加,以父女情誼相待。

天柱傾覆引發地動,南海從極之淵海地礁洞崩塌閉合,許多水族被困於岩層之下,居於從極之淵的一條應龍心性仁慈,為水族開出通路,然自己卻力竭而死,其飽含靈力之龍血混入海水,將那片海域萬里冰封。

神農偶經此地,於是將昭明之光碎片投入海水,切斷其中靈力流動,終於使得此處海域重歸生機。

災劫過後,人界濁氣漫延,所幸先前為煉製五色石自請入流月城的烈山部人高居九天,濁氣稀薄,神農便命烈山部暫居城內,待他另尋適宜居所。流月城自此留駐於北疆上空,城中歲月嚴寒,少有草木,展目只見莽莽矩木、皚皚雪原。

伏羲為防五色石和矩木等機密洩露,在流月城內外佈下結界,流月城從此與世隔絕,烈山部人無法踏出城半步。

另一邊,被伏羲所滅的安邑部族殘餘勢力名為龍淵,為向天界復仇,造出七把凶煞之劍,伏羲大怒,欲滅之,卻遭女媧阻攔。女媧攜七兇劍與龍淵族人遁入地界,封印七劍,建立幽都。

三界初定,人世重興,隨著上古生靈的消亡,上元太初年間之事成為人們口中遙不可及的神話。

神匠禺期於下界鑄出晗光,然晗光所用之材料,畢竟不比鳳鳴秋梧之玄晶,出爐之際,劍身便出現裂痕,禺期憤而投入爐中,煎熬整整三個晝夜,始脫胎換骨,化為晗光劍靈。

此以魂魄鑄劍之法,被禺期視為一生恥辱,不願同任何人提及。隨著晗光現世,他亦消失於人間,再無人得知行蹤。

時光流轉,匆匆百年,神隱時代到來,諸神靈力衰竭,無力再插手人間之事。

天界劍廬隨禺期的離去而荒廢,第二批天界制式武器深埋其中,不復得見天日。而那埋葬泰阿之劍冢,經年累月,竟生出一顆參天銀杏。

天皇伏羲常獨自立於樹下,金色的落葉紛紛揚揚,彷彿當年渤海之東,漫天流溢的輝光。

夔牛一族因自身特性,成為少數從大洪水中存活下來的生靈。

這活潑純良的妖族不再侷限於海中,時常上岸遊玩。昭明之事於是經由他們之口,重現世間傳說之中。

世人皆道,凡俗之劍俠,雖以俠名自居,卻終究只混跡於人間。而上古之時,滿天神魔,又哪裡有人知曉何為俠?何為劍俠?

此一字,如山重,能在那個時代憑一己之力闖出三界君子劍之名,昭明無愧為天下劍器之宗。

慳臾常伴長琴左右,已修得角龍之身,再經數年,或可重為應龍,長琴為其尋得一處清氣充沛之地,化名歐陽少恭,二人在此定居。

禺期已失聯數百年,長琴不知他究竟發生了何事,擔心之餘,卻也對尋找蕭昊一事更為上心。

這人海茫茫,需得有多大的緣分,才能從萬千生靈中,找到自己想找的那個人。

這日,他落入一處上古仙蹟遺留的山洞之中,在其內尋得神農氣息,吃驚之餘不慎中了這山中原來的仙神設下的術法,被迫化為一隻褐色凡貓。慳臾忍笑將他帶回人界定居之處。

長琴深感無奈,貓形怕是要經歷個十數年才能變回去,不由對那調皮的巫山神女哭笑不得。神女是昭明劍心所化,亦可稱其為蕭昊胞妹,中了她這捉弄簡直算是天意弄人。

他翻身躍向隔壁牆頭,正欲趁午後慵懶,感受一下陽光。就見隔壁那富商府中,走出一位眸正神清的少年。

他手裡提著一把古樸長劍,劍身之中靈力熟悉至極,正是禺期的氣息。

長琴貓怔在牆頭,一時不察,竟落入對方院牆。

那少年走過來將他抱起,眉如霜雪磨礪,目如晴空朗星,笑道:“哎呦,這麼胖的貓,是怎麼跳到這麼高的地方的,掉下來摔得疼不疼?”

只一眼,彷彿重見九霄之上挐雲試劍之人。

他看到那少年背後,禺期從晗光之中顯出身形,一如當年劍廬外,他們把酒言歡,何其懷念。

“我叫樂無異,你是誰家的貓,有沒有名字?”

吾有故人,抱劍而去,身赴風波,歷經千載,今日復得重聚。

逝水如幻夢,著醒再人間,唯有溫酒向長空,與之一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