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羅師爺這個班主任,向來為學生鞠躬盡瘁,就是細節上不太講究。
新學期剛開始,他也沒排座位,能不能搶到好位置,全看報名那天來得早不早。不過他把話撂在那了,半期考試之後會再換一次座位,大家各憑本事,靠排名選位置。
對於麻將少女徐晚星來說,遲到是家常便飯,於是報名那天姍姍來遲,理所當然坐在了最後一排的角落裡。只是今天,她的身後多出了一副桌椅,她從辦公室回來之後,就眯眼瞪著那個空座位。
下午第一節課快開始了,喬野才踏著鈴聲回來,看見徐晚星的那一瞬,下意識伸手摁住了隱隱作痛的胸口。
……都快產生條件反射了。
徐晚星見狀,二郎腿一翹,邪裡邪氣衝他笑:“嘖,西子捧心這種柔情萬種的姿勢,也就貌美如花的喬同學可以駕馭住了。”
周邊傳來竊笑聲。
喬野面無表情放下手,拉開椅子坐下來:“貌美如花有什麼用,還不是一樣被牛撞?”
竊笑變成了明笑,以於胖子和春鳴為代表。
“……”
徐晚星的尊嚴受到衝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拍桌子:“你罵誰牛呢?”
這個節骨眼上,恰逢英語老師走進前門。
“徐晚星,你幹什麼?”張春月眉頭一皺,“沒聽見上課鈴聲嗎?”
她是教英語的,不像羅學明他們這些教理科的,對徐晚星這種典型的偏科少女絲毫愛不起來。
徐晚星一向識時務,知道在誰面前能放肆,在誰面前得夾著尾巴做人,遂狠狠剜了喬野一眼,忍了。
然而這註定是個不平靜的下午。
背後坐了個新來的刺兒頭,徐晚星如坐針氈,渾身毛孔都散發著警覺性。
首先是英語課――
周考卷子按成績高低發了下來。張春月是個嚴厲的老師,當眾宣讀成績,被點名的同學會頂著全班的矚目上去領卷子。
於是排在前面的尖子生待遇非常優渥:
“萬小福,142。考得不錯,繼續努力。”
“辛意,140.5。下次注意一下啊,改錯題錯了個這麼不應該的。不過作文寫得很好。”
“李倩冰,138。第二段閱讀你要好好再讀一遍,下次爭取上140。”
……
親切的鼓勵,送給自己喜愛的英語優等生們。
然而對於排名倒數的差生們來說:
“於慶慶,70分。”
張春月的聲音在發卷子的全程,完美體現了熱情的火焰被澆滅的場景。當然,澆滅她的從第一個不及格的於胖子開始。
“這次機選的準確性還挺高啊,差一點就及格了。”
於胖子咳嗽兩聲,臉上泛起淺淺的紅,一邊走一邊對四周拱手:“低調,低調。”
“?”
張春月咬牙:“你覺得我在誇你?!”
四面八方都是哄笑聲。
喬野初來乍到,還不太熟悉大家的名字,只像個局外人似的看著這大同小異的發卷子場景,恍然生出一種其實自己還未轉學的錯覺。
當然,他很快注意到了一件事,前座的不良少女和她的麻友們顯然是物以類聚,倒數十名裡,有四五個都是中午打麻將那一夥。
更巧的是,春鳴和徐晚星是一前一後上臺的。
這個時候,張春月的聲音已經接近冰點,不帶絲毫溫度。
“春鳴,58。倒數第二名。”
春鳴長得像根豆芽似的,白白淨淨,高高瘦瘦。也因此,他此刻的不臉紅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秉承師德為重,張春月在心裡告誡了自己很多次,既然差生已經放棄了自己,她也沒必要多費唇舌。可看見春鳴跟個沒事兒人似的,沉著冷靜拿了卷子就走,她還是氣不打一處來。
“人家考一百三四十,你差點只考了人家一個零頭,拖了班級後腿,還臉都不紅一下。”
下一刻,還沒被念到名字的徐晚星不疾不徐站了起來。
“這不還有我給他墊底嗎?臉紅這種事,春鳴同學是善解人意,想留給我來著。不然他倒數第二都臉紅了,我倒數第一該怎麼發揮?”
又是一陣鬨笑。
張春月冷著臉拿起最後一張英語試卷:“你是該臉紅,42分,剛剛好是萬小福的零頭。”
忽然被cue到的班長萬小福坐在第一排,臉上一紅,不知所措地望著越來越近的徐晚星。
徐晚星接過卷子,安撫地衝他笑了笑,後者的臉立馬紅得更厲害了。
張春月目送徐晚星回到座位,這才注意到她身後的喬野。
班上原本有49人,座位恰好是七個橫排,七個豎排。眼下新同學轉來,單獨一人成為了最後一排,也沒有同桌。
她下意識說:“喬野沒有卷子,就和徐晚星一起――”
下一刻,眉頭一蹙。
“算了,她的卷子不能看,你把桌子往前拼一拼,看辛意的。”
辛意是第二名,也是徐晚星的同桌。
剛回到座位上的徐晚星正對上喬野的視線,對方淡淡瞥了眼她卷子上刺眼的分數,不發一言挪了挪座位,和辛意一起分享卷子了。
徐晚星:“……”
等一下,這個眼神怎麼回事?
然後是第二節英語課――
這次的英語作文是寫自然災害。
張春月痛心疾首地說:“千叮嚀,萬囑咐,作文裡不會寫的單詞就不要寫,拼寫錯誤是要扣分的,有的人就是不聽。”
她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刷刷幾筆:“earthquake怎麼拼的?泥石流是mudslide,不會拼寫就別寫,換成洪水不行嗎?”
一連串自然災害的片語在黑板上誕生。
張春月生氣地說:“跟你們有些人的作文比起來,泥石流地震簡直都不算disaster!”
臺下又是一陣鬨笑,徐晚星也嘻嘻哈哈跟著笑。
好死不死,張春月一抬頭就看見角落裡那個笑得一臉人畜無害的偏科少女,氣不打一處來,指縫裡還夾著粉筆呢,朝她一指。
“你還笑別人啊,徐晚星?”
全班齊齊回頭,看著一臉迷茫的徐晚星。
張老師手裡的粉筆一抖一抖的:“不會拼泥石流、暴風雪還情有可原,那是詞彙超綱。全班就你一個連disaster都不會寫,你還有臉笑!”
徐晚星:“……………………”
再後來是語文課――
禍不單行果然是有道理的,徐晚星的作文被當眾批評,語文老師還選了一段當做“典範”進行全班講解。
“讀書是一件非常好非常好非常好的事情――徐晚星,你寫作文還是說口水話呢?重複那麼多遍,有你這麼湊字數的?”
徐晚星一臉誠懇:“是您說的,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陳老師:“……”
全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這裡,你用了句名人名言,你說魯迅先生說過:我撲在書上,就像飢餓的人們撲在麵包上。”陳老師發出靈魂拷問,“徐晚星,我問你,這話是魯迅說的嗎?”
徐晚星:“……好像是?”
“好像是?”陳老師皺眉頭,“這是高爾基說的。”
徐晚星頓了頓:“可能他倆想一塊兒去了?”
陳老師:“?”
她扶了扶眼鏡:“行,那你告訴我,你在哪本書上看到魯迅也說了這句話?”
徐晚星信誓旦旦:“也沒哪本書上寫了魯迅沒說這句話啊……”
“……”
陳老師:“你給我站後面去聽講!”
徐晚星習以為常,起立,拿著卷子原地轉身,心裡悲嘆雙語老師就是這麼沒有幽默感。
然而轉身的瞬間,一不留神對上了喬野的目光。全班都在哈哈大笑,唯獨他的面上絲毫沒有笑意,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彷彿她是個失敗的笑話。
她心下一頓,忽然就笑不出來了。
站在教室最後方,徐晚星瞪著那個冷若冰霜的後腦勺,心想,就你最了不起。
全國物理大賽是吧?國際奧林匹克物理競賽是吧?那不是因為她懶得參加嗎!要是她參加了,有這廝什麼事兒啊?!
徐晚星感到一陣空前的煩躁。
對大多數人來說,一週之中最討人厭的日子莫過於星期一,但對於徐晚星來說,絕對是星期三。就像今天,數理化課程都集中在上午,下午居然是兩節英語、兩節語文,簡直要了她的命。
晚自習時,別人都在寫作業,徐晚星奄奄一息地趴了半小時,抬頭問同桌:“英語報紙寫完了沒?”
辛意點頭:“差不多了,改錯題還要再讀一遍。”
徐晚星也不跟她客氣,勾勾手指:“借我五分鐘。”
辛意遲疑片刻:“這學期也要繼續抄啊?”
“抄啊,幹嘛不抄?”徐晚星打了個呵欠,從她桌上拿走了報紙,開始飛快複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我認認真真看英語,腦袋都要爆炸了。”
“可是這都高二了,你一直這樣,高考怎麼辦?”辛意有些著急,“你理科隨便學學都那麼好,雙語稍微下點功夫,應該也會進步很快的。”
徐晚星衝她懶洋洋地笑:“那就高三再來下點功夫唄。”
說著,伸手揉揉辛意白淨秀氣的小臉:“好了好了,一天到晚瞎幾把憂國憂民,有這功夫多操心操心自己,你那垃圾老爸――”
話說到一半,看著辛意黯淡下去的雙眼,徐晚星收了聲,開始轉而說些有的沒的。
後座的喬野在寫物理最後一道大題,瞥了一眼抄作業姿態異常嫻熟的前桌,眼裡劃過一抹不耐。
聒噪。
他眉頭緊蹙,又嘗試著寫了幾步,最後還是沒能抵抗住噪音攻勢,即便徐晚星說話的聲音不大,但不知為何就是讓他沒法專心解題。
幾分鐘後,喬野站起身來:“陳老師,我去趟洗手間。”
他從書包裡拿了樣東西,握在手心,得到老師的首肯後,從後門步出教室。
徐晚星回頭看了眼,恰好注意到他攏在手心的東西。少年手指修長,將那東西藏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抹暗紅,看樣子彷彿是個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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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玩意兒?
她沒放在心上。
只是晚自習前沒吃東西,肚子餓得不行,她抄完作業後,也藉口上廁所,打算去小賣部買只麵包填肚子。
途經走廊盡頭,不偏不倚撞見正從男廁所裡出來的後桌。再看見她的瞬間,少年下意識把手揣進褲兜裡,那抹暗紅色就此消失。
徐晚星扯了扯嘴皮子:“巧啊。”
喬野看她一眼,也沒說話,掏出一隻小鐵盒,往嘴裡送了顆薄荷糖,徑直往教室走。擦肩而過時,有淡淡的薄荷味道飄進徐晚星的鼻子裡。
她走了幾步,霍地回頭。
那薄荷味裡還夾著若有似無的別的味道。自小在茶館裡看人打麻將的她,對這氣味真是再熟悉不過。
正值黃昏,招搖撞市一整日的太陽終於偃旗息鼓,躲進厚重的雲層裡。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有風拂過,送來將近未盡的零星煙味。
徐晚星在樓道邊上站了片刻,嘴角勾了勾。
她知道那抹暗紅是什麼玩意兒了。看不出啊,這優秀轉學生還有兩幅面孔呢。
彷彿抓住了他的小辮子,她吹了聲口哨,翻了個白眼。一個打麻將,一個抽菸,誰瞧不起誰啊?不都違反校規校紀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