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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世界二 公子琴歌

第十七章

餘生的生活技能也就比易安秋韻兩個強了少許,不過好在他有一把子力氣,燒水這種沒有技術含量的活兒難不倒他。不過便是如此,當他燒夠裝滿一大浴桶的水時,也已經是灰頭土臉了。

踏入木桶,琴歌舒服的嘆了口氣,雖他在牢裡也時時擦洗,但像這樣從頭到腳好好洗一次卻很久沒有了。

低頭看向肩膀的傷口,忽然愣住:他記得這個地方昨天才掉了痂,留下一個深紅色的圓形印記,但此刻,卻只剩了玉白的肌膚,找不到任何痕跡。

他愕然抬腕,看向自己的雙手。

這些日子他一直帶著鐵鐐,所以別的傷處都在好轉,唯有手腕的皮膚,不斷被磨破。然而此刻再看,手腕上的傷只剩了淡淡的紅痕,手指上因常年寫字留下的繭子和輕微的變形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一雙手漂亮的彷彿一整塊美玉精心雕琢而成,再找不到半點瑕疵。

這個身體,不一樣了。

琴歌發現自己對這種變化,居然沒有半點意外震驚的感覺……他果然是,忘記了什麼嗎?

又想到冥冥中那道屏障,顯然,那不是以他現在的力量能夠突破的……

琴歌泡到皮膚都有些發皺了才從浴桶裡出來,餘生自己也簡單梳洗過,正守在外面,見他開門,自覺的進去幫忙把水倒了。

琴歌自己將頭髮擦到半乾,梳順,又在肩上披了件薄毯隔水,看著在小火爐旁忙碌的餘生,沉吟片刻後開口道:“我不喜歡稀裡糊塗過日子,所以,有些話,我要先和你說清楚。”

餘生正將茶具一件件放進開水裡煮,聞言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道:“你說。”

琴歌道:“被關進大牢的人,絕不會感激每天給他送飯的獄卒,所以,無論你替我做多少事,我都不會感激你,當然,更不會感激你身後的人。”

便是餘生對他再殷勤周到,他也不可能喜歡身邊有一個秦鉞派來的人,可是琴歌也清楚,他便是再不喜,也改變不了什麼。便是他拒絕餘生跟在他身邊,又有什麼用?後果無非是三個,或者餘生死皮賴臉的跟著,反正他也打不過,或者餘生由明轉暗,他原就是暗衛出身,做這個駕輕就熟,又或者餘生回去受罰,秦鉞再派新的來――無論哪種後果,都不會比眼前更好。

“所以第一,你既做的是隨從的事,我便將你當做隨從來看,該給多少工錢,我會分文不少,但也僅此而已。”

餘生嗯了一聲,不說話。

琴歌繼續道:“第二,我是驅逐不了你,而不是不想驅逐你,如果有一天,我有此能力,你或者走,或者死。”

這次餘生沉默了片刻,才又嗯了一聲,依舊沒有說話。

“第三,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但在我看來,每個人,尤其是有著正常判斷力的成年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誰都不是誰的附庸,所以自己的選擇只能自己負責。”琴歌道:“我不會因為你是秦鉞派來的人便刻薄與你,但是同樣的,如果你做了或者準備做陷害我的事,我不管你是奉命而行,還是有諸多苦衷……我都不會原諒或體諒你,我只會不擇手段的……殺了你。”

餘生這次回應的很快,對他而言,這一點實在有點多餘――行動暴露或失敗,當然就應該去死。

點頭道:“我明白。”

餘生答應的如此爽快,倒讓琴歌有些意外,頓了頓開口道:“你有什麼要求,也可提出來。”

餘生猶豫了一下,忽然臉色有點泛紅:“我可不可以……預支一點工錢?”

琴歌一愣。

餘生道:“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琴歌愕然,不是說皇帝不差餓兵嗎?怎麼這位曾排行玄字一號的暗衛,竟就這樣兩手空空的被趕出來幹活?這裡面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秘?

默默拿了銀子給他,道:“這二十兩,是你這個月的工錢,另外你順便找一個可靠的人伢子,讓他明日多帶些人過來以供挑選,剩下的十兩,是給他的定金。”

餘生點頭應了,琴歌起身朝內室走去:“我乏的很,先去睡一覺,沒甚要事不要打擾我。”

琴歌確實乏的厲害,躺在床上抱著被子便睡了個昏天黑地――他已經近兩個月沒有這樣舒舒服服好好睡一覺了。

等琴歌被一陣誘人的香味勾醒的時候,才發現已經到了黃昏十分,起身到了外間,只見餘生正在擺飯,菜色竟十分豐富,訝然道:“你去買的?”

“不是,”餘生悶悶道:“是府上的廚娘做的。”

說完又解釋一句:“你睡著的時候,官府派人送了下人過來……說是按質子府被遣送回去的人員配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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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歌並不意外,畢竟秦鉞還要演色令智昏的戲碼,既已經磋磨了一頓,現在也該到了“冰釋前嫌、和好如初”的橋段了。

簡單清洗了一下,漱了口坐在桌邊,道:“坐下一起吃。”

餘生所受的訓練中,顯然並沒有主僕規矩這一套,從他雖做著隨從的事,卻依舊以“你我”相稱便可知一二。此刻琴歌讓他坐下一起吃,他也並未客套,依言就坐了下來,還未動筷,便又停了下來,有些遲疑道:“我剛才出去,買了……嗯,一個人。”

琴歌不以為意的嗯了一聲,買個人就買個人吧,只是小事罷了。

餘生有些懊惱道:“我在路上,被他沒頭沒腦的撞了一下,他便硬說我摘了他的草標,要我掏銀子買下他……他有些功夫,腳程又快的很,我竟甩不掉他,最後不得已把銀子給了他,他又跟了來。”

這橋段,怎麼這麼耳熟呢!

琴歌問道:“人呢?”

餘生道:“在外面。我去叫他進來?”

琴歌嗯了一聲,片刻後,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還是那麼得意洋洋:“小人韓樸,見過公子!”

琴歌木著一張臉,看著韓樸身上掛著的那一身髒兮兮的布條,扭頭問餘生道:“怎麼不先讓他先換身衣服?”

餘生道:“我沒衣服給他換……錢都被他拿走了。”

所以就算你沒錢買衣服,他也有啊!

琴歌無語,半晌才道:“……吃飯。”

他知道為什麼暗衛這個職業是終身制了,因為他們退休的話,根本就活不下去。

用完飯,餘生起身收拾桌子,琴歌道:“不是說配齊了下人嗎?”

他從南楚曾帶了四個小廝過來,按餘生的說法,應該已經補給了他四個――為什麼這些事兒餘生還親自動手?

餘生神色一僵,韓樸吃飽了飯,大爺一樣懶洋洋的掛在椅子上,笑嘻嘻道:“他不敢讓他們進來,怕你生氣。”

琴歌自認不會因為幾個下人的事生氣,但看見真人的時候,卻連臉色都變了,強壓著怒意問道:“二殿下和秋韻那兒,也是如此?”

“是,”餘生低頭道:“這些人,都是從秦宮裡挑出來的。”

“殿下什麼都沒說?”

整個質子府,由秦宮派來的宦官宮女們服侍――真將這質子府,當了他秦鉞養的外室不成?

“二皇子辭了,但來的官員說,正是不敢怠慢二皇子的皇子身份,才派了這些人來,務必要讓二皇子殿下賓至如歸,二皇子便什麼都沒說了。”

“你將這四個送回秦宮。告訴他們,琴歌不是皇子,不敢逾越,讓他們把人收回去。”琴歌苦笑,這質子府到底是易安的,既然他都接受了,自己還能怎麼樣?道:“另外去問問秋韻,他身邊的人,要不要一起送回去。”

餘生應了,帶著人匆匆離開。

琴歌這才轉向韓樸,皺眉道:“你這又是在玩什麼?”說是回頭找他,還真是一回頭就找來了。

“不是玩!”韓樸一臉受了打擊的模樣,道:“我是認真的!”

琴歌冷然道:“我已經發誓再不對秦鉞行刺殺之事,所以你若要借我的身份行刺,我便先不答應。”

韓樸無所謂的擺手道:“你放心,我不殺他!”

“嗯?”

如果韓樸是他知道的那個人,那麼他記得這位韓1國第一刺客,已經陸續行刺秦鉞達十餘次,數次都身受重傷、死裡逃生,卻依舊不改初衷――他會這麼容易收手?

“說了你可能不信,其實吧,我對殺秦鉞真沒什麼興趣!”韓樸嘆氣,道:“都是我那個師傅,對滅國的事念念不忘,臨死的時候還逼我發誓,必要讓秦王血染青鋒,否則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肯閉眼。現在青鋒都已經刺進秦鉞胸口了――雖然不是我親手做的,可也算是了了誓了吧,我還殺秦王做什麼?”

“滅國之仇……難道你自己就不恨?”

“我恨什麼?”韓樸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滿足的攤在椅子上,道:“滅國之恨,要恨也是那些達官貴人去恨,我去恨什麼?我是佃戶出身的,家裡租著幾十畝地,我爹孃和幾個哥哥,每天累的跟狗一樣,卻連肚子都填不飽。我是被賣給了我師傅的,與其說是為了賣幾個錢,不如說是怕我年紀小,被活活餓死,所以給我找個活路。”

他嘆了口氣,又繼續道:“便是這樣的日子,能過的安安穩穩也好啊!可是不斷的打仗!打仗!打仗!不是被人打來了,就是去打別人!我的幾個哥哥先後被拉去當兵,今天少一個,明天少一個……就這樣,大1韓還是滅國了。”

“韓1國滅了,做王的丟了王位,做官的丟了官位……可是於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而言,又有什麼關係?連每年來收租的都還是那些人!反倒是因為這幾年沒了戰事,我最小的哥哥活了下來,如今孩子都三歲了……”韓樸問:“你說,我殺秦鉞圖個啥呀?”

琴歌苦笑一聲,舉起手裡的茶杯,向他虛敬一杯,道:“有理。”

一飲而盡。

韓樸頓時眉開眼笑,道:“你果然和別人是不同的,這世上,大概也只有你不會覺得我是瘋了。想當初我和師傅也這麼說,結果被他老人家追殺了三天三夜,差點被他打死……這還算好的,之後的幾個月,他每時每刻都在我耳邊唸叨著忠君愛國的道理,練功的時候念,吃飯的時候念,連如廁的時候都在外面念……我快被他給念瘋了,連做夢說夢話都是殺秦鉞,他才放過我――現在想起來,真像是一場噩夢,實在太可怕了。”

他猶有餘悸的打了個寒顫,又嘆氣道:“不過現在就算想有個人在我耳邊嘮嘮叨叨,也是不能了。”

琴歌默然。

不過韓樸只消沉了片刻又精神起來,笑道:“如今不必殺秦鉞了,也怪無聊的。先前還一心想著救你出來,可現在你自個兒出來了,我又無所事事了。想來想去,我不如跟著你混行了,你看啊,首先,你的救命之恩我得還吧?其次,秦鉞現在的防衛越來越嚴密,要不是你,我可能永遠都沒辦法讓他流血。那我這輩子,就不停的刺殺刺殺刺殺,等哪一次失手了,就嗝屁了!你說這人生過得多沒意思?合著我韓樸就為了他秦鉞活著!所以對我來說,這個可比救命之恩大多了,而且你也挺對我的脾氣,所以我乾脆賣給你得了!”

琴歌淡淡道:“可是你不殺秦王了,我卻還想殺他呢!”

韓樸訝然道:“你還殺他做什麼?他先前是對你不好,可現在不是把你給放了嗎?就算是天大的仇,你在他胸口捅那麼一刀也盡報了,他能活下來那是他自己命大。再說了,其實他也算對你不錯了,這樣都不捨得殺你……聽哥哥一句勸,別把大好人生浪費在殺秦鉞上,划不來。”

“我是楚人,”琴歌看了韓樸一眼,淡淡道:“我是士族。”

他懶懶的靠在椅背上,神色冷漠:“這世上但凡有些見識的人都清楚,天下一統就可使百姓免受戰亂之苦。可是自古以來,只有用這個做幌子發動戰爭爭奪天下的,沒有因為這個理由主動放棄一切的……我琴歌,自然也不例外。”

“行了行了!”韓樸揮手,道:“你也不用把自己說的那麼壞,當初大韓滅國的時候,那情景我是親眼看見的,莫說長成你這樣的,只稍稍白淨漂亮些的,能痛快死了就算幸事了。你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人欺負你!”

琴歌無語,最後無奈道:“你想跟就跟著吧!什麼時候玩膩了,不高興了,走就是了。”

韓樸也不表什麼忠心,笑嘻嘻道:“那敢情好!”

又伸個懶腰,道:“我去洗個澡,再換身衣服,順便再給那傻小子也弄上幾件――以前同他交手的時候,感覺那小子出手陰毒狠辣,還以為是個狠角兒,沒想到整個一傻帽兒!除了打架什麼都不會,老實的都讓人不好意思欺負。”

琴歌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您老人家這還是不好意思欺負呢,要好意思了,得囂張成什麼樣子?

“你和餘生交過手,就不怕他認出來?”

韓樸已經走到門口,背對著琴歌揮手道:“要連這點掩飾的本事都沒有,我還做什麼刺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