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掠過那人嘴角挑釁的笑容,龍祁鈺只覺甚為礙眼,陰測測地低吼:“你若做那亂臣賊子,做那犯上作亂之事,終有一日我定會殺了你!”
彷彿根本聽出他話中的陰霾,沈容和唇角的弧度略略加深:“只怕……到時候世子殿下無法下手。”
他話中之意,指的是,到了那一日還說不定到底是誰笑到最後。
聽在龍祁鈺耳中,卻成了心口那道無法為外人道的暗傷。
腦海中憶及兩年前離開龍城時,他期期艾艾點了整個水榭的紅燈籠。那時他下定決心,無論那人接不接受,他都要說出自己早已按捺不住的心意。
最後,他還來不及將那些話說出口,就被那人狠狠捅了一刀。
御前指婚,即使明白那時候他根本身不由己,他也無法原諒他親口將他推到別人身邊!
兩年光景,他在沙場每日浴血殺敵,甚至從未再提起過他,他以為這樣便能徹底忘了這些不堪的情愫。直到那日中了敵軍的毒箭之前,他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他生死不明,不知自己到底能不能活下來時,可笑的是,他心中竟想著無論如何都要再見他一面的衝動!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所以他重回龍城,所以他才會不顧傷勢未痊癒就趕去含煙閣……
臉色變了又變,龍祁鈺死死抿著唇,眼底佈滿寒霜。
沈容和有一瞬的怔忪,旋即反應過來,恐怕龍祁鈺是誤會他意有所指,忙出言解釋:“你不要誤……”
“沈容和!”
不等他說下去,龍祁鈺猛地打斷他。
沈容和便是他心頭那塊不能結疤的傷口,輕輕一碰,便會鮮血淋漓。
“我不知你誤會了什麼,我龍祁鈺斷不會與佞臣為伍!”
藥石無醫,也註定無法觸及,唯有親手剜除。
沈容和眉頭輕不可微的皺了皺,又很快恢復如常。
深吸口氣,龍祁鈺繼續道:“你放心,我不會與左相合作。但是……”
抬頭凝著前方站在簇簇花影前的人,龍祁鈺將心底那一絲漣漪硬生生斂去,漠然笑道:“我也絕不會與你同流合汙,你死心罷!”
死寂般的沉默。
沈容和站在原地,眸光一瞬不瞬地定格在前方的龍祁鈺身上。
龍祁鈺不禁一愣。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好似看到沈容和在聽到他說的話時眸底掠過一抹黯然,他的情緒變換得太快,他甚至來不及看清楚。
轉瞬即逝。
許久的沉默後,沈容和既無龍祁鈺想象中的暴跳如雷,也沒有憤怒,就那麼淡然收回自己的視線,嘴角掛著一抹慵懶的笑:“是麼。”
兩個字,淡然無波,聽不出喜怒。
龍祁鈺心口一陣緊滯。
“你……”
“咦?沈兄,你怎麼也在這裡?”
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打斷了龍祁鈺的欲言又止。
兩人同時回頭,看到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柳樹下,身著素白錦袍的男子手中把玩著一柄玉骨摺扇,俊挺的眉目間滿是悠然,臉上帶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容,就這麼閒庭信步而來,好似他腳下踩著的不是皇宮御園,而是那三月桃花開盡下的坊間陌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可惜,這份風韻在他一開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幾步走到沈容和身邊,魏商痞痞一笑:“我早上去你府上尋你,結果你那書童差點把我趕出來。”
沈容和訝然:“眉兒?”
愣了愣,沈容和隨即明白過來。
魏商這人從來都是隨意不羈,每次去沈府找他都不顧其他人的勸阻,只管往裡面衝,為此眉兒沒少抱怨,說魏商這人簡直就是蠻不講理的痞子流氓。
訕訕地摸摸鼻子,魏商小聲嘀咕:“他說我太無禮了,非要讓我規規矩矩從大門走才肯放我進去。他這人才沒禮貌,竟要趕我出來。”
沈容和嘴角抽搐了下。
“對了,我找你有事情。”魏商摸摸下巴望天,忽略沈容和滿頭黑線:“聽說你和龍祁鈺一起殺了左相的叔叔。”
沈容和眉尖一跳。
看一眼不遠處的人,沈容和低咳一聲:“咳。”
見他眼神不斷往自己身後飄,魏商不解地轉過頭,轉頭就對上一張冷冰冰的臉,登時嚇了一跳。
“龍祁鈺?!”
沈容和黑線。
眼看對面那人臉色越來越沉,大有即將爆發的趨勢,沈容和趕緊阻止魏商的耍寶,替他找了個臺階讓他順勢下:“魏大人,這位是安豫王世子。還不趕快見過世子。”
魏商瞅了瞅龍祁鈺,有些不情願地低下頭,懶懶喚了聲:“世子。”
“嗯。”面無表情地應了聲,龍祁鈺便不再作聲。
魏商好奇地看一眼他,又無聊地收回視線,全然不顧禮儀,一手搭上沈容和的肩膀:“每次找你去喝酒你都會找藉口溜掉,這次我可不會放過你。”
側首瞥一眼肩上的爪子,沈容和斜睨著他:“怎麼?魏公子是否是來找我去看那含煙館的新頭牌花魁,容月姑娘。”
魏商訕笑著鬆開手,嘴裡暗暗嘟囔道:“你怎會知道容月?”
扯了扯唇,沈容和揶揄道:“大龍城現在誰人不知,魏公子為博佳人一笑,不惜一擲千金。現在坊間可是將你的英雄事跡頌為美談。”
魏商滿臉尷尬,暗暗氣悶坊間怎麼就藏不住一點訊息呢,不管什麼事情都能一夜間傳遍大街小巷。
“不談這些,我是來找你喝酒的。”
眸光一轉,魏商刻意挑開話題。
沈容和正欲回答,被二人忽視已久的龍祁鈺眸光一沉,正要出聲,就被人毫不留情的打斷。
“祁鈺。”
三番四次被人打斷話題,龍祁鈺氣悶地轉過頭,卻在看到來人時,臉上所有的陰沉都無聲散去。
御花園裡一片奼紫嫣紅花開盡,美不勝收,卻在那人走進來時一瞬間就褪去了所有光彩,黯淡失色。
她僅著了一襲耀目的紅衣,未施粉黛,峨眉紅唇,眼波流動,卻也分外動人。眉尖一點硃砂,更襯得她愈顯嬌媚。
纖長的睫毛掀起,她抬眸看到御花園中的龍祁鈺,嘴角彎了彎,歡喜地一路小跑過去抱住他的胳膊:“祁鈺,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那位有邊關第一美人之稱的琅華郡主,龍祁鈺的未婚妻!
“郡主。”沈容和倏然出聲。
他的聲音讓龍祁鈺渾身一陣僵硬,下意識地立刻轉過頭看向他。
這一看,卻是讓他更加失望。
幾步之遙,沈容和垂首躬身對琅華行禮,從頭到尾,他的眸光都未曾有過波動。
彷彿他不過是毫無交集的陌生人。
最後一絲希冀破滅,龍祁鈺閉了閉眸,將眼底的情緒一一斂去。
再抬頭,他臉上已是沉靜如昔,再無波瀾。
“你父王也回來了吧,不如先去看看他。”看一眼琅華,龍祁鈺沉聲說道。
“這再好不過了,我父王早就唸叨著要見見你。”
兩人往御花園的東門出去,沒有回頭看一眼,彷彿後面的沈容和與魏商兩人根本不存在。
眼看著那兩人轉身就走,魏商一隻手臂搭在沈容和身上,暗暗翻白眼:“看來有的人好事將近了,怪不得越來越傲。”
沈容和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恍惚。
“你不是要喝酒?還不走。”頓了頓,他繼續道。
“也對,他們就算是明日就來個成親生子我也沒興趣,還是喝酒好。”魏商一拍腦袋:“我都差點忘了,我是來找你的。”
沈容和懶懶笑了笑,率先轉過身往西門的方向走。
“誒?你倒是等等我。”魏商忙跟上去。
背後,走到東門口的龍祁鈺猶豫著回頭,看到沈容和毫不猶豫離開,狠狠一咬牙,忿然轉過頭,再不回頭。
----------------------------------------------
元亨之事,讓右相與左相的關係更加惡化,二人在朝堂上處處針鋒相對,大有水火不容的趨勢。
令一眾朝臣意外的是,手握兵權的安豫王府,卻是誰也沒有依附。任憑左右相二人鬧得不可開交,龍祁鈺就是沒有動靜。各人莫不暗想,是否這安豫王府也要趟這一趟渾水,與左右二相同分一杯羹,一時間,朝廷硝煙彌漫,暗戰紛紜。
“公子,聽說皇上今日在朝上提出,要讓世子和琅華郡主成婚!”一下了朝,守在宮門外的眉兒立刻迎了上去。
沈容和正低頭整理衣袍上的褶皺,聽見他的話,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我倒是沒發覺,你這訊息越來越靈通了。”
半個時辰前,皇上才剛在早朝上提起這件事。
眉兒狠狠磨牙:“剛才那個可惡的方喜見說的!”
沈容和不禁失笑。
他口中的方喜見,指的是龍祁鈺身邊的書童喜兒。
“公子,這件事難道是真的?”顧不得沈容和眼中的戲謔,眉兒緊張地抓緊他的手臂:“世子當真要與那郡主成婚?”
“這還有假。”沈容和波瀾不驚,繞過他順著石階走下去。
眉兒呆了呆,幾步追上沈容和,不敢置信地問:“真、真的?”
沈容和無奈地停住腳步:“自然是真的。”
皺緊眉頭,眉兒眼巴巴抓緊沈容和,不假思索就脫口而出:“公子,世子和那個琅華郡主成親了,那你要怎麼辦?”
“……”
沈容和默默盯了他許久,好半晌,才吶吶地開口:“什麼我怎麼辦?”
“就是世子啊!世子他要和別的女人成親了!”眉兒疾聲喊道,在石階上急得跳腳。
“那又如何?”沈容和挑眉。
“他不是你的人嗎?公子,你怎麼能喜新厭舊,有了秦公子就忘了世子――哎喲!好痛!”
沈容和一臉抽搐地看著正捂著腦袋的眉兒,暗暗琢磨著,待會兒回府了一定要將他床底下的那些個男男豔本兒全部燒光!
“盡知道胡說八道!”板起臉瞪著眉兒,沈容和佯裝怒道:“下次不要再讓我聽到這種話了,聽到沒?”
“我說的是實話,你和世子不是在國子監時就已經一吻定……”眉兒不甘不願地皺著鼻子。
“你還說――”
沈容和作勢要敲他的額頭,眉兒立即噤聲,乖乖閉上嘴。
“待會兒你自己先回府,我有事要出去一會兒。”快要走完石階時,沈容和忽地出聲。
眉兒不解地抬起頭:“為什麼?”
話剛說完,眉兒發現沈容和正凝眸盯著一個地方。
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眉兒眨巴著眼睛,驚疑不定地回頭看看沈容和。
“秦公子!”
“眉兒,你先回去。”沈容和頭也不回,拂了拂袖,才緩步走下臺階。
“哦。”出乎意料的沒有再問下去,乖乖應了聲,眉兒頭也不回地離開。
直到眉兒的背影消失在街頭轉角處,沈容和微微凜神,緩步走到正斜倚著御道欄杆的秦觀身旁。
“現在後悔,或許你還能脫身。”斜睨著他,秦觀突兀地開口。
沈容和勾了勾唇,慵懶地笑笑:“這話說得奇怪了,我倒是不知我為何要後悔。”
秦觀這次卻沒有再笑。
沈容和正奇怪他為何變得這麼嚴肅,手心裡忽然觸及一片溫暖,不由得一怔。
秦觀執了他的手,他毫無預料,竟就這麼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
他的手微涼。
秦觀的手卻是溫暖的。
指尖相觸,那陣溫暖讓沈容和一陣怔愣,恍惚間只聽到秦觀低沉悅耳的聲音傳來。
“容和,你……且信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