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七年,夏
龍鳳客棧內,說書人將驚堂木拍得啪啪作響,講述著宮闈龍廷,或是王親貴族間的趣聞,或是些民間傳奇,抑揚頓挫的聲音成功激起店內客人的注意。
“話說那安豫王府世子龍祁鈺,在一個月前突然被人上書舉發是前朝廢太子之後,爾後哽在王府找到一件龍袍,皇上因此龍顏大怒,要下令將那安豫王府殺無赦。誰知道,短短半個月後,龍祁鈺竟舉兵謀反,當真是世事無常啊……”
說到這裡,說書人的聲音夾雜了一絲悵然,惹得客棧內的客人紛紛被感染,緩緩停箸止杯,久久無言。
一個月前安豫王府之事早已傳遍坊間,甚至有人私下將此事寫成書籍在街頭兜售,當真是膽大妄為。
看一眼身邊人,魏商撇嘴嘟囔道:“這些個說書人也忒膽大了,真是口無遮攔。”
眸光自那說書人身上一掃而過,魏商伸手攬住身邊人的肩膀,大大咧咧的笑道:“沈兄,我們可是為天寶接風洗塵的,就不要在意那些無謂瑣事了。”
“我並不在意別人說什麼。”
瞅一眼肩上那只礙眼的爪子,沈容和起身為自己和劉天寶的茶杯添滿茶水,同時不動聲色擺脫魏商的手。
正好將一粒蓮子糖扔進嘴裡,剛剛一直埋首在飯桌上的人這才抬起頭,一張清俊如玉的臉上帶著疑惑,茫茫然問道:“魏商,沈容和,你們說什麼?”
這人,正是前幾日才剛從外地歸來的駿平王世子,劉天寶。
劉天寶這幾年都不在龍城,沈容和也是清晨去上朝時聽那些宮女在談論,說是駿平王世子終於回來了。結果,他還來不及感慨,下朝時沈容和就在出宮的途中遇上了魏商,被他好說歹說拉著來為劉天寶接風。
聽見劉天寶的話,沈容和淡然應了聲“沒什麼”便不再解釋。
明澈見底的眸子緩緩挪到旁邊的魏商身上,劉天寶以眼神詢問:這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沒什麼。”訕笑著縮回手,魏商聳聳肩,攤了攤手示意自己也不知情。
劉天寶倒也未繼續追問下去,“哦”了聲,便將注意力轉移回桌上的美食上。
看了看對面桌上擺著越來越多的空碗,魏商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下,頂著一頭黑線湊過頭:“天寶啊,你吃這麼多……你還沒吃飽?”
劉天寶動作麻利的解決掉一盤甜點,偏頭瞅著他,揚眉道:“還好吧。”
魏商的嘴角再度抽了抽。
雖說早就知道他從小就能吃能睡,但是……
瞅著桌上擺上的空碗越來越多,魏商不禁開始為自己的錢袋心痛。
嗚,他就帶了那麼點銀子,還打算晚上去含煙閣找容月呢,這下子看來是要希望落空了。
嗷嗚著暗嘆口氣,魏商無力的栽倒在桌上。
看他垂首喪氣趴在桌上,沈容和的唇角挽出一抹淺淺的弧度,為之失笑。
心知他肯定是看穿了自己的想法在笑自己,魏商遞過去一記哀怨的眼神,扁扁嘴控訴道:“你還笑!”
沈容和嘴角的弧度越發明顯。
魏商無奈地看向他,卻在下一瞬愣在原地。
自從一個月前的安豫王府事件後,沈容和看上去與以前並無異常,卻是動不動就眉頭緊鎖,似有所思。
方才他無意識地笑了笑,連日來滿是陰霾的眉目一點一點展開,剎那間,那容顏好似無暇美玉,泛著淡淡流光,竟隱隱教人不敢直視。
抓著摺扇的手頓了頓,一顆心莫名狂跳。
心底似乎有股陌生的暗湧湧出,漸漸佔據了胸口處,魏商突然彈坐起身,用力眨眨眼睛,希望這不過是幻覺。
真是見鬼,剛才有一瞬間,他怎麼覺得,旁邊那個低眉淺笑的沈容和異常好看,擾人心亂。
錯、錯覺!
用力撫了撫胸口,魏商努力將那股陌生的湧動壓下。
看他突然坐直身子,背脊挺得直直的,沈容和與吃得心滿意足的劉天寶對視一眼,有些莫名地看著他。
劉天寶好奇地看著他臉上的可疑緋色,捅捅他的胳膊:“魏商,你沒事吧?”
“沒、沒沒事!”伸手推開他的臉,魏商努力將心底的異樣忽略掉。
定了定心神,魏商偷偷瞄向沈容和,那股悸動卻再未出現。
發覺這個事實,魏商扯唇笑道:“果然是錯覺啊!哈哈哈……哈哈、哈……”
待到他笑完後才發現,對面的劉天寶和沈容和正一臉莫名奇妙地看著他,笑聲戛然而止。
訕笑著摸摸鼻頭,魏商滿臉窘迫低下頭。
“最近怎麼沒見那位三小姐來找你?”眸光婉轉,沈容和忽地問道。
一聽到這幾個字,魏商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不自在,曬然道:“她跟我又沒什麼關係,為什麼要來找我。”
自從那次在沈府與那位高雲三小姐結下樑子,高雲就時不時去找魏商算賬,花樣還各不相同,沈容和每每見到魏商就拿這事兒來調侃他。
忽地想起今日在駿平王那裡聽到的訊息,劉天寶咬著糕點,含糊不清地問道:“對了,聽說魏商你過幾日便要去滄州?”
一提到這件事,魏商的臉瞬時垮了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各路諸侯紛紛自立門閥,頻頻發生起兵造反之事,皇上卻在這個緊要關頭將魏商派往滄州擔任護城使,著實讓人想不通他此舉是為何意。
“唉,怎麼好好的突然就把我調出龍城了。”哀哀嘆了口氣,魏商一臉鬱卒。
“或許……也只是突然想到這裡而已。”手中的摺扇一下一下敲擊著桌面,沈容和若有所思。
“不過……這樣以來,不是正好能逃過我爹逼婚嗎!”忽然想到這件事,方才還懨懨無神的魏商眼睛一亮。
見他這般模樣,沈容和不解地看著他:“你也快十八了,娶妻納妾不是很平常的事情?”
劉天寶邊啃吃的邊附和:“是啊是啊,如今我和沈容和都娶妻了,魏商,你怎麼還不肯成親?”
直接搶下他正要送到嘴邊的蓮蓉糕,魏商哼道:“不娶妻又不會死!”
劉天寶還想說什麼,就被魏商伸手將那蓮蓉糕點塞進他嘴裡,堵住他即將脫口而出的話。
“吃你的就好!”
正說著,客棧內突然變得吵鬧,隱隱夾雜著一陣抽氣聲。
沈容和抬眸望去,正好看見客棧門口正大搖大擺走進來的黃衫女子,嬌俏的容顏分外出眾,惹得眾人紛紛側首回眸,滿目驚豔。
“啊!”沈容和輕嘆一聲,眼眸裡漾出幾分戲謔,饒有深意看向魏商。
被他看得一陣毛骨悚然,魏商後知後覺的回過頭,待到對上那張熟悉的臉時,表情登時僵在臉上。
“咦?”來人一見魏商便是柳眉倒豎,美眸一轉,幾步便來到沈容和等人的桌前,指著魏商憤憤道:“怎麼又是你這痞子!”
被她的語氣激得有些不爽,魏商“輕輕”用扇子揮開她的手,語氣帶了幾分流裡流氣的痞味,輕哼一聲:“我說今天出門時怎麼右眼皮老跳,原來是董三小姐來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董三小姐,也就是高雲不客氣地死盯著他。
魏商懶懶搖著摺扇:“三小姐,你年紀輕輕就耳力不好了,這可真是困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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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得滿臉通紅,高雲最後只憋出一句:“你……你混賬!跟我這個女子計較,你是不是男人吶!”
斜睨著他,魏商笑得曖昧:“是不是男人,三小姐,不如你親自試一試,如何?”
“下流!”高雲怒火中燒,直接一巴掌甩過去,卻被魏商及時捉住了手腕。
眼看兩人又要上演“魏董混戰”,跟著高雲來的婢女急的團團轉,偏生又沒辦法制止,最後只得眼巴巴望著,任由他們吵架。
沈容和早已見怪不怪,優哉遊哉喝著茶,默默看著兩人鬧騰得整個客棧都不得安生。
至於劉天寶,粗略掃視一眼兩人,低下頭……呃,繼續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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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龍鳳客棧出來,沈容和剛剛回到府上就被告知皇上宣他入宮。
來不及換掉身上的衣服,沈容和匆匆進宮。一路被內侍領著到了南書房,在那裡卻見到了個意想不到的人。
“秦大人?”看著一身黑衣的秦觀立在南書房內,沈容和不無驚訝。
秦觀抬眸看他一眼,褐色瞳眸中淡淡的,分辨不出情緒。
倒是原本正懨懨靠著龍椅的皇上一見沈容和進來,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沈愛卿,你來得正好。”
沈容和有些不明就裡,直覺今日皇上召他入宮應當是與秦觀有關。
“沈愛卿你應當見過右相的女兒吧。”皇上冷不丁冒出這句話。
沈容和一愣,隨即應道:“回皇上,臣與柳小姐……是有過幾面之緣。”
右相的女兒指的便是右丞相柳意的獨生女兒,名滿龍城的柳文昔。
柳文昔不止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容貌亦是十分不凡,據說求親的男子都快踏破右相府的大門,她卻始終沒有答應。當初右相曾有意將柳文昔許配給沈容和,那時沈容和千推萬阻,最後還是那位柳文昔小姐親口說與不願與他結為連理,右相才就此罷休。
沈容和與柳文昔也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的,不過二人的交往也不過點頭之交,並未深入。皇上會突然提起她,倒是讓沈容和頗為驚訝。
“沈愛卿。”視線轉移到一旁的秦觀身上,皇上饒有興致地問道:“你看那柳小姐如何?”
“自是才色雙絕。”沈容和如實回答。
皇上笑了笑,又問:“那麼秦大人呢?”
這次沈容和聽出皇上的意思了。
看他這模樣,莫非是想將秦觀與那柳文昔……
眸光一轉,沈容和頷首道:“秦大人……秦大人自然也是人中龍鳳。”
話音未遁,就感覺到身旁落在他身上的那道眸光陡然變得凌厲。
沈容和低著頭,似絲毫未察覺到。
“哈哈哈……”皇上捋了捋鬍鬚開懷大笑,頓了頓,方繼續道:“那麼,若是秦愛卿與柳小姐結為連理,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