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陸一心回家的時候，劉米青正難得的向丈夫陸博遠發火。
“你不是跟我說你給方永年找了個物件麼。”劉米青看到陸一心回來了，壓低了聲音走回房間關上了門。
關門前還對陸一心比了個不許偷聽的手勢。
玄關處還在脫鞋就已經被嫌棄的陸一心：“……”
劉米青有生氣的理由。
她並不習慣對女兒使用家長權威，方永年的事情一直沒有明確的證據，關於方永年的人品，她其實更相信她自己的眼睛。
所以她在聽到丈夫說給方永年找了個還算談得來的物件的時候，是松了口氣的――至少這樣，她可以名正言順的讓陸一心不要去給方永年添亂了。
可是她丈夫今天卻說漏了嘴，說他找了一些以前的長輩去勸方永年進專案，最終都無功而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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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給介紹的那個相親物件，就只是和方永年見了一面，連口水都沒喝就直接拒絕了。
人家女孩子事後還埋怨陸博遠，怎麼給她找了個殘疾人。
“你這謊話太容易被戳穿了，到時候一心鬧起來我連教訓她的立場都沒有。”劉米青壓低了聲音抱怨，語速很快，又氣又急。
陸博遠在電話那頭苦笑。
他們家教育真的太開放了，當媽的居然會擔心自己沒有教訓孩子的立場。
“我過兩天就回來了。”他乾脆都往自己身上推，“那丫頭要是發脾氣，你讓她直接找我。”
確實太開放了，都快要無法無天了。
“你怎麼這樣啊。”劉米青頭疼。
女兒都十八歲了，應該是跟她講理的年紀了，偏偏陸博遠還一直試圖用家長權威暴力壓制。
陸一心是她的女兒，能用暴力壓制的住就怪了。
“我這次回來，綁也要把方永年綁回項目組。”陸博遠咬牙切齒，“這丫頭找不到人也就老實了。”
他找了那麼多關係，託了那麼多長輩，結果那家夥連頭都沒點一下。
又不是要害他。
他只不過是想再給他一次機會，犯錯了，承認錯誤再重來的機會。
太不識抬舉。
再讓他聽到這丫頭嚷著要嫁給方永年，他就打斷她的腿！
***
陸博遠回來的很快。
他回來的時候，陸一心還沒想出她媽媽和方永年變得奇怪的原因，也還沒來得及問她媽媽為什麼要編那麼奇怪的謊話。
她最近挺忙，學校裡快要開家長會了，老師要提前確認每個孩子的高考意願。
她焦頭爛額，因為她一直想不好自己以後想要幹什麼。
如果告訴老師她的夢想就是想做方永年的妻子，估計她會被她爸爸掛在操場的旗杆上暴屍示眾。
“要不我也去學生物化學吧，考方永年讀過的大學！”她眼睛一亮，走方永年曾經走過的路，想想都覺得很浪漫。
“你考不上。”鄭然然一巴掌把她的夢想摁到了塵埃裡。
“……”被打擊的很習慣的陸一心撇撇嘴，很快的承認了這個事實，把注意力轉到了鄭然然身上，“你呢？你打算考什麼大學？”
“我想去安亭市。”鄭然然又翻了一頁練習冊。
“你要去找你爸？”陸一心很快就反應過來了。
“嗯。”鄭然然點頭，說的溫溫柔柔輕輕巧巧，“考最貴的專業，去安亭市吃他的用他的欺負他的兒子弄垮他的生活！”
陸一心：“……”
她就知道鄭然然一直不是乖小孩。
“那要不，我也考安亭市吧。”陸一心又有了新目標，“我幫你一起吃他的用他的欺負他的兒子弄垮他的生活。”
鄭然然抬頭，推推鼻樑上的眼鏡，拍拍陸一心的肩膀，用幾近悲憫的語氣提醒她：“你不是他女兒，他憑什麼養你……”
陸一心蔫了，趴在桌子上鼓著嘴吹氣。
“不知道方永年會不會一直留在禾城，如果他一直都在這裡，我就考這裡的大學好了。”陸一心這回說得有點心虛。
果然，鄭然然只看了她一眼就不說話了。
陸一心扭著屁股挪啊挪的貼緊鄭然然。
“禾城沒有好大學，你要是戀愛腦我就和你絕交。”鄭然然完全不為所動。
“啊……”陸一心嘆氣嘆得肺都要跑出來了，“那我怎麼辦啊？我沒有使命感，沒有夢想，我就是一條鹹魚！”
“你可以問問你偶像。”鄭然然幫她出主意，想要趕走這條黏糊糊亂撲騰的鹹魚。
陸一心不撲騰了，下巴擱在課桌上突然之間安靜如雞。
鄭然然終於可以安靜的把最後一題的答案演算完成，對自己轉移話題的方法很滿意。
那天晚上之後，陸一心少提到方永年了，每次提到都是這麼一張便秘臉。
“我……不敢。”半晌，陸一心怯怯的，擱在課桌上的娃娃臉滿臉愁苦。
那天晚上太丟臉了。
她只要回想起來，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腸子抽出來當上吊繩用。
“不過……”她支起腦袋，“大學志願應該算正事對吧？”
鄭然然點頭。
陸一心瞬間兩眼發光直起腰，總算找到個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正事給方永年打電話是可以的！
諮詢偶像自己以後應該要做什麼，是可以的！
晚自習下課還有十分鐘，她猶如神助的在這十分鐘內超常發揮，一口氣做完了今天剩下的所有作業。
鄭然然在邊上咬筆桿子若有所思。
她有時候會覺得，陸一心對方永年的喜歡早就已經超出對偶像的崇拜和喜愛了。
但是……
鄭然然低下頭，繼續做作業。
還是先不要告訴她了，都快高考了。
她可以每天都開玩笑祝他們百年好合，但是他們兩個，應該是不可能可以百年好合的。
從世俗的眼光看，他們差著輩分，方永年在陸一心眼裡再完美，那也只是個裝著義肢的殘疾叔叔。
不會有人祝福這樣的愛情。
學校裡的日子，是最遠離世俗的日子，學校裡的學生，可以天馬行空毫無顧忌。
陸一心是個聰明的人，等她離開學校了，就會懂了。
考上大學後，她就能接觸到更大的世界，雖然那時候她可能還是會覺得方永年是完美的，但是到底就只是少女時期的完美。
鄭然然看著陸一心掐著點飛快的收拾好書包，馬尾甩來甩去臉上都是碎髮。
她笑著揉揉閨蜜的頭。
她喜歡陸一心，她喜歡陸一心這樣透明的性格，喜怒哀樂都那麼明顯。
陸一心有種能讓人微笑的魔力，看著她橫衝直撞的長大，會讓人覺得活著其實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
晚自習下課學校附近的路上都很吵，珍惜和方永年之間每一個瞬間的陸一心一直忍到自家樓下腳踏車車棚之後，才掏出了手機。
可是方永年沒有接電話。
陸一心打了兩次，第三次實在是再也無法鼓起勇氣，撥通鍵按下去就迅速的按了結束通話。
她在腳踏車車棚裡咬指甲。
不可能是因為那天晚上的事情，那天晚上丟臉是她一個人的事，方永年不至於會因為那麼點事就不接她的電話。
這個點他應該是在藥房的。
陸一心小獸似的在車棚裡轉了兩圈。
太晚了，她找不到去藥房的藉口。
晚點再打吧。
她忐忐忑忑的。
如果晚點再打方永年還是不接，她就給鄭叔叔打電話。
一個獨身男人，身體又不太好……
過於擔心的她低著頭在樓道口又鼓起勇氣撥了一次電話，還是無人接聽，可這一次她卻在樓上家裡聽到了熟悉的手機鈴聲。
陸一心：“？”
什麼情況？
她三腳並兩步的爬上樓，家裡的大門半開著。
晚自習下課其實已經挺晚了，家裡居然燈火通明，她打開門的那個瞬間，客廳裡所有的人都盯著她。
她爸爸回來了。
她瞪大眼。
方永年也來了。
還有她媽媽，身上還穿著早上去上班的時候穿的衣服。
“爸。”陸一心左腳踩右腳踩掉鞋子，“方叔叔。”
先給這兩個這個時間點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人打了招呼，然後她擠眉弄眼的看向劉米青。
劉米青言簡意賅：“你先回房。”
陸一心：“……”
客廳裡的氣氛不算好，桌子上一大桌的菜幾乎沒人動，她爸爸和方永年的面前都放著酒杯，倒了滿滿的酒，沒人喝。
“爸，方叔叔不能喝酒的。”陸一心假裝沒聽到劉米青的話，試圖往客廳裡擠。
“你給我回房間裡去！”陸博遠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摜。
陸一心站著不動了，咬著嘴唇眼眶開始發紅。
她快要有半年時間沒看到陸博遠了，他怎麼一見面就吼她，還在方永年面前吼。
“你衝她吼什麼？”劉米青站起來，拉著陸一心往房間拽。
“你先回房間，你爸有話要跟方叔叔說。”劉米青皺著眉頭勸陸一心。
這丫頭倔勁上來了，杵在玄關一動不動。
“快點進去！”劉米青皺眉，“大人的事你別摻和。”
陸一心看向方永年。
她進屋之後，方永年只看了她一眼，然後就一直看著桌上的菜。
他頭髮仍然沒剪，有點長，遮著半隻眼睛，所以看不清楚他的情緒。
可是，他沒看她。
就像她真的只是隔壁家的小孩，他們在聊大人的事，所以她應該要迴避。
雖然這是事實。
陸一心吸了口氣，回房間的時候狠狠的關上了門，緄靡簧
一下子安靜了。
沒人怪她當著父母的面甩門的行為沒禮貌，她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房間裡，與外界隔絕。
眼淚刷得一下流了下來，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哭。
是因為陸博遠的態度，還是因為方永年的疏離。
還是，只是因為自己只是個小孩。
她眼淚越掉越兇，眼神越來越迷茫。
她到底在哭什麼？
為什麼她最近，慢慢的開始不懂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