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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楚h想出門並不難。

當世民風尚算開放,禮教對女子約束不算嚴重,且大多集中在閨閣少女身上,已婚婦人的話,出行隨意,並不會有人側目說拋頭露面。

和楚姒“達成共識”後,對方也不會在這地方下絆子,打個招呼就完了。

登上一輛懸了鎮北侯府府徽的藍帷大馬車,楚h一行十分低調出了門。寬敞的青石板大街,馬蹄聲噠噠,她撩簾看了一眼久違的街景,微籲了一口氣。

她的目標是信義坊青石大街,外祖父當年抵京常駐的中心據點。

信義坊在東北,但在外頭指揮的孫嬤嬤卻讓車伕馳往南,在一家門口有個隱蔽雙環標記的典當行前停下。

楚h抓起]離,戴在頭頂。

本來是不用這玩意的,但她容貌辨識度高,未免麻煩,還是是用了罷。

下了車,提前得訊的掌櫃已經在等著了,迎了東家,又樂呵呵招呼車伕隨侍等一幹鎮北侯府的人員,停車喝茶,好吃好喝款待著,帶到另一邊去了。

楚h迅速更換衣裳,從後門上一輛外表普通的青帷馬車,細鞭一揮,馬車迅速離開。

雖當世商賈地位不高,導致無子的趙太爺還得費心給獨女選了個官戶人家,以免他百年後女兒無所依持,龐大家財被人吞噬殆盡不說,命怕也未必能留下。

但不得不說,錢銀這玩意是個好物,諸多商號就更不用說。

這些都是楚h實實在在能抓在手裡的,屬於她的東西,自慎之又慎。

她不欲自己在京城的大本營被外人知悉。

重新登車後,她領著孫嬤嬤等心腹陪嫁,又繞了一圈,這才直奔信義坊。

……

進了熙熙攘攘的信義坊,拐進青石大街,遠遠就見到一座門面足有四間,青石作基浮雕為簷,門口兩條腰粗大紅柱,格外開闊醒目的大鋪面。

上懸一匾,“信宜櫃坊”,角落還有一個很小的雙環標誌。

信宜櫃坊門前,早有人候著了。為首兩個,一微胖的中年男人,有行人認得他,這是信宜櫃坊的大掌櫃曹思。他都出來迎人,挺讓人驚異的。

而另一個,則是個青年男子,二十五六年紀,高而勁瘦,一身扎袖青色布衣,面上尤有風霜之色,雙目有神,長相硬朗,氣質穩重而沉靜。

他一直注視著街口,青帷車一出現,他神色才有了變化,立即吩咐左右,“開側門。”

楚h的馬車直接從側門而出,在裡頭停穩,她才下車。

曹思她沒見過,但也知曉他,她外祖父的心腹親信之一,一直放在京城這要緊位置把總。

另一個青年,名青木,是她外祖父特地挑選出來培養,以備日後輔助她的,原是家衛頭領出身。

趙老太爺年輕時走南闖北,行商有險,一開始是聘鏢師和人結商隊走的。後來隨著他越做越大,他開始養武師。再後來,他自己挑選孤兒孩子,培養護衛隊。

他為人樂善好施,路見不平每每拔刀相助,這些孤兒都是受過他恩惠的,其中更不少乃救命扶養大恩。他在後者中挑選了一十八人,聘名師教導,作為他的貼身家衛,最是忠心耿耿。

青木就是頭領。

趙太爺無子,晚年開始為獨女做打算。趙氏柔弱,不擅商事,他開始培養青木,這個頗有天賦又忠誠不二的心腹愛將。待他百年,也能閉眼。

在這個過程中,他又發現自己的外孫女對商事頗感興趣,他大喜,再是有忠心的心腹,也還該有一個主子把總呀,如趙氏般一竅不通無法聞問真的很無奈。

於是,他開始每年往返鄧州,一留幾個月,表示人老思念外孫女,把人接到身邊養,既享天倫之樂,也教導訣竅傳授經驗。為防紙上談兵,甚至,他還悄悄帶外孫女出過兩次遠門。

這個其實就是楚h。

青木是給外孫女培養的輔助者,一直都帶著的,楚h和他當然很熟悉。

一下車,她就笑道:“青木。”

青木露出一絲笑,“女郎。”

楚h又看向旁邊樂呵呵的曹思,不福身了,直接微微拱手,“這位想必就是曹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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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不敢。”

曹思笑著應了,隨後神色一肅,端容深揖到地:“曹三拜見主子。”

他身後是得訊而出的京城各商號掌櫃,方才大家不好塞在門口,緊接其後深深一揖,“拜見東家。”

熙熙攘攘,擠滿了整個車馬房,楚h有經驗,外祖父帶她見過類似場面,她微笑虛扶:“諸位請起。”

諸人紛紛起身。

該整理的,趙太爺去世前已反覆整理過了,大家也知道新東家是個二八少婦,雖麗色動人有些出人意料,但總體來說還是非常和諧的。

曹思已提前備了酒宴,宴飲過後,諸掌櫃散去,曹思彙報了櫃坊乃至京城近日事務後,也退了下去。

楚h這才領著青木,繞往後面去。

信宜櫃坊後院有一小門,連通一三進宅子,這裡是趙太爺抵京居處,也是處理外務的中心據點。

入了外書房,一水兒楠木傢俱,佈置簡潔且大氣,多寶閣上有一對青玉核桃,膩潤光澤,顯然曾常常被主人拿在手裡把玩。

很熟悉的風格,楚h憶起外祖父音容笑貌,一時略黯。

一道低沉的男音輕聲道:“女郎,這二年的大賬冊及大事匯錄都整理好了,就在案上和箱裡。”

楚h回神,側頭看一眼身畔高大青年,笑道:“青木,你怎憔悴了這許多?”

其實也不算憔悴,就是風塵僕僕了些。

楚h嫁得很急,青木接訊時尚遠在西南,一路急趕回來,先去鄧州處理了變動事宜,又奔赴京城,披星戴月的,就這幾天才到。

楚h打趣他,他也不反駁,只笑了笑。

青木這人,一貫寡言少語,是個沉悶性子,楚h都習慣了,接過孫嬤嬤奉上的茶盞啜了口,坐在書案後開始翻閱冊子。

她還是第一次這麼正經坐下來理事。

未出閣的女孩子們不能隨意外出,祖父去世這二年,賬冊和諸事匯中她只能在母親房裡翻一翻,訊息滯後,也無法當面商議,自然就不能胡亂給指示。

另一個,官家閨秀講究嫻貞淑慎,學學看賬可以,但整日沉迷商事滿身銅臭白招訓斥,楚家規矩大,明面上幫趙氏打理產業的是楚溫,上述行為還得避人進行。

如今總算不用偷偷摸摸。

楚h摸了摸賬冊,她也終於是個有私產的人了。

父母在,無私財,唯一例外的,那就是女子嫁妝。這就是她出閣唯一的好處,她終於能合法擁有個人財產了。

賬冊不急,她先翻開今年的大事彙總,“六月從饒州經盤水,緊急調運三萬絲往歸州,登岸往北?”

盤水,大江支流之一,但以往運絲往關中乃至北地,都是走沅水,沅水最近最順,比盤水好太多了。

楚h略略思索片刻,眼前一亮:“是因為年初鄂州江州一帶洪澇,航道阻塞嗎?”

趙氏商號有船行,轉運快人一步,若第一批抵達,將獲利最大。

她看向青木,青木露出一絲笑,硬朗嚴肅的五官和緩不少,點頭低聲道:“主子說的正是。”

“女郎”是舊日稱呼了,趙太爺去世,他的主子就是楚h,如今想起換了過來。

楚h稍一怔,不過沒說什麼,外祖父教導,該仁厚時仁厚,該施恩時施恩,但該尊卑分明的地方絕不可含糊,此乃御人之道。

她繼續認真翻著冊子,從現在開始她獨自掌事,和以前區別很大,很多東西要熟悉,更要學習。

“今年廬州的茶我們少收了許多,多收了郴州宜州的,莫不是氣候有變化?”

“廬州今年少雨,夏茶必澀,我們……”

青木仔細解答,楚h讓他坐,他本不願,但想著站著講解楚h聽不方便,猶豫了一下,這才坐下。

一問一答,十分詳盡,青木還將這二年商號實況結合在一起仔細講述了一遍。

楚h聽得聚精會神,不時反問。

孫嬤嬤輕手輕腳,挑亮牆角的長明燈火後,十分安靜立在一邊,只不時添些茶水。

……

楚h覺得這一天過得飛快,果然人有正事忙時間是不夠用的。

她其實更喜歡這種忙碌,比當個貴女貴婦快活多了。

只恨這世道對女子實在不公,無法入朝為官,連行走經商都難有一席之地。

她是幸運的,外祖父事無巨細都想妥了,在外有青木等人,讓她可安在幕後把總。

今天熟悉了一天,也學習了一天,收穫頗豐,瞅了瞅滴漏,她闔上冊子,“今兒到此為止了。”

她揉了揉腰站起,都是坐一天,青木有武藝不累,她可累得慌。

青木已接過她手上冊子,眸中閃過關切,恭敬問:“主子,可要喚醫女伺候?”

“不用,孫嬤嬤如意都會,我回去再揉就行了。”

時間不早了,還得換裝,楚h也不久留,話罷就匆匆往外。

青木跟上,掃了一眼隨車的僕婦和家人,他道:“主子,不如讓趙揚幾個隨行。”

趙揚幾個,指的就是趙太爺的十八家衛,他去世後本就該跟著新主子楚h的,由於當時情況特殊這才擱下了,現在楚h出嫁後有私產有陪房人手,可重新安排進去。

十八衛身手好,忠心耿耿,有他們跟著才好放心。

楚h自然不會和自己安全過不去的,一提起立即點頭,不過她道:“先安排四人。”

人數太多動作太大,京城裡頭行走,四人足夠了。

青木立即應了。

不過這一趟卻是來不及安排了,只能下回,短暫又說了幾句,楚h登車,低調從側門而出。

青木遠遠尾隨,一路護到車駕進了鎮北侯府,佇立片刻,待大門關上,他才折返。

……

深秋天黑得早,回到禧和居已見暮色,卸了釵環用罷晚膳,天已黑透,楚h洗了個熱水澡,渾身紅通通舒暢極了,趴在美人榻上讓如意揉按腰背。

傅縉耳尖,歸房時,還在廊下就聽見楚女“哎哎”一聲,有些痛楚又很舒暢,甚是古怪。

轉入屋內,原來是在揉按,楚女眉目舒展。

年少慵懶,好享樂。

他心裡如是道。

楚h跳下榻,微微一福,“夫君。”

也不等回應,她微笑道:“今兒出門看賬冊,坐了一整天,累得很。”

她眉眼彎彎,笑盈盈的,瞥了她一眼,傅縉無可無不可地“嗯”了一聲。

隨後,他就轉身往浴房去了。

“嘩嘩”水聲起,楚h心裡“切”了一聲。

陰晴不定,龜毛男!

可惜人家的拳頭就是大,唉。

傅縉沐浴而出,寢衣照舊整理得一絲不苟,屋裡的燈已吹熄大半了,侍女退下,楚h寬了衣,正披了一件橘紅色厚斗篷在撥弄燭心。

屋內一股幽幽的暖香,淺淡的梅花氣息,危機大幅度消弭後,孫嬤嬤就把自家的香爐和香餅翻出來,重新燻上,楚h沒反對。

暖香襲人,昏黃燭光,不得不說確實很能鬆弛人的神經,傅縉繃了一天的眉心舒緩下來。

掃了一眼楚女,見微黃燭光下,她睫毛根根長而翹挺,白玉無暇的側面仿微有暈光,恬靜,柔美,難以筆畫描繪之。

不過傅縉卻不是個惑於美色的男人,看了一眼,他就移開視線。

誰曾想,楚女這時恰恰轉過頭來。

二人目光對得正正的。

他罕見的神色舒緩,一雙深邃的黑眸冷漠深沉不見,瞥向她的側顏。

而她唇畔還帶著一絲微微的笑,眉目柔軟,轉過頭來看見了他。

“夫君。”

楚h反應很快,腳尖一點跳了下來,唇畔弧度又揚起了些,笑:“可要安歇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點漆般明亮,裡頭彷彿真有水波凌凌,燭光晃了晃,眼波也隨之一晃,翹唇而笑,左唇角有一點笑渦,讓她笑靨平添幾分嬌憨之態。

傅縉嗯了一聲,“歇罷。”

咦?

這回多了兩字?看著心情也還行的樣子,怕不是遇上了什麼好事?

她瞄了他一眼。

不想他觀感敏銳,“看什麼?”

這人腦袋側面也長眼睛了嗎?楚h忙道:“沒什麼。”

傅縉看了她一眼。

接下來,楚h沒再瞄他,規規矩矩脫鞋上床,躺在裡頭,今天很累,早點睡吧。

“夫君早歇。”

說了這句話,感覺傅縉又瞥了她一眼,眼神彷彿有那麼點意味不明。

這兩天,每每道完晚安,他都這樣看自己一眼,楚h頓了頓,不會是還惦記著自己先前裝睡聽見暗號那樁事吧?

剛這般想罷,誰知這時,窗外忽傳來幾聲鳥鳴。

“咕――,咕咕!”

下意識的,二人都看了對方一眼。

楚h若無其事,輕聲道:“夜深露寒,夫君多穿衣。”

傅縉眼皮子撩了撩,沒吭聲,翻身下了床。

他迅速披衣,往後窗去了。

楚h想了想,她是不是得跟上關窗?

她還是下地了,跟在傅縉身後,他推開後窗腳尖一點,人已在室外。

外面沒人,他立了立,瞥向尾隨楚女。

楚h小聲道:“夫君早歸。”

她拉上隔扇窗門,扣上了暗鎖,想了想,又覺得不妥,房門廊下有侍女守夜的,其餘窗也扣死了。

於是,她微微開了一條縫,隨手撿起梳妝檯上一條絛子,綁住鎖釦,留了一道人手能伸入的間隙。

這動作,算留門?

這還是破天荒頭一遭,他面上露出一絲古怪之色。

楚h見傅縉還在,有些詫異,想了想小聲道:“從這處回屋方便許多。”

傅縉並不很想回答,瞥了眼那扇窗,縫隙裡她微微翹唇,嘴角一點淺淺的笑渦,最後還是勉強“嗯”一聲,腳尖一點,縱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