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能往前走,對錯都只能自己買單。更何況命運還總從中作梗,這是誰也沒有法子的事兒。
流年有心上前安慰,但不知說什麼,更何況他深知內情。一想到康若然的母親,流年心有戚戚然。如果他當初沒有堅持呢?
流年一向活得篤定,何以如今卻深感迷茫、彷徨與無助。我錯了嗎?
他自己一個人時有時也問,是否應該為了顧全所謂的大局就應該犧牲掉陳莫菲,犧牲掉自己跟她的愛情?是否命中註定陳莫菲就應該被自己辜負?
蝴蝶效應!
蝴蝶效應!
這幾年這些概念被炒得火得不得了,他當初於此頗不以為然,他從來沒想過自己一個決定會讓自己、自己家人、康家、康若然的生活完全陷入混亂,而且到現在,出了人命。
流年陷入對生命的長久思考。他搞不清楚一個人究竟該為了理想而奮鬥,還是該為了大局而妥協。
尤其每至深夜,他願意拿一把刀子,**裸將自己剖開,由他自己親自操刀,不打麻藥,流年清晰聽見利刃切割皮膚的聲音,而他則於黑暗裡忍痛觀察自己。
是的,他覺得自己多多少少有些自私,他是有多愛陳莫菲嗎?這麼多年來他究竟真能搞清楚自己對陳莫菲不是歉疚、不是執念?
這個問題流年自己沒有辦法十分肯定的回答自己。
這讓流年十分失望。
於是他手起刀落,開始往深裡切割,直到刀下露出白骨,他覺得這一下那個叫做流年的男人總該把自己看透了吧。
然而結果卻仍舊讓他失望。
難道他不跟陳莫菲在一起結果就一定會好?就叫顧全大局?他流年就偉大?
不!
如果他真正足夠勇敢,打從第一天起,從跟陳莫菲在一起那天起,從他得知她為他流了產那一天開始,就不應該離開他。
可他並沒有,為了徹底忘掉陳莫菲,他利用了康若然,安排她成了自己人生裡一枚最為可悲加可憐的棋子。
他不是情聖,從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
流年不敢想以後,無數個深夜面對自己以後,那個讓自己看得愈發清楚的流年讓他心生恐懼與倦怠。
而且,他愈發討厭那樣的自己。為什麼?
他就是個懦夫。他是個懦夫。是個懦夫。
儘管流年一直以來接受的教育不願意讓他這樣想自己,儘管性別上的優勢讓他從內心裡十二萬分真切的試圖反抗這個結果。
但,不得不說。他現在似乎越來越接近真相了。
現在有困難嗎?
有的。
困難大嗎?
大的。
他流年壓力大嗎?
也大。
然而這樣的時候他最想的是什麼?是像個爺們兒一樣的把所有艱辛都擔起來嗎?
不是!
他竟然是第一個後悔的人。
那是流年有生以來第一次清楚的感知到女人的力量。
不是女人跟男人沒法兒比,是大多的時候男人跟女人沒法兒比。
到現在為止,康若然從未說過後悔,到今天為止,陳莫菲從未想過要放棄,相反,他這個七尺昂藏的漢子於自己內心倒早像神不知、鬼不覺的走過了千山萬水。
我是自私的。
流年終於意識到。不但自私,且自私透頂。其實他這樣的男人或許原本就配不上康若然,哪怕就是現在這樣的千瘡百孔的康若然,他也配不上陳莫菲。
流年算是有自知之明的男人,這世間多少男人並無自知之明。
康若然和陳莫菲也算是女人中的翹楚,然而堪不破情關,她們的生命與智慧便也顯得沒那麼十分的難能可貴。
男人女人其實都是獨立的個體,誰的人生也不應該附著在另外一個人身上當附屬品。
人總要先看清自己,才能更好的做自己,也才能做更好的自己。
流年走上前去,站在康若然面前,然後坐下,抬起頭來看著她。
“做了什麼夢?”
康若然瞪大紅腫的眼睛,仔細研究流年臉上的面部表情,直到她真正確認到自己在此時的陳述既有必要又十分安全,她才緩和自己的情緒。康若然漠然將目光從流年臉上調開望進虛空,整個人似乎又走進剛才的夢裡。
“你不知道,流年,”康若然的聲音在這樣的夜裡顯得異常空靈,“真是奇怪,我夢見我媽來了,我沒有去機場接她,你說她多能耐?她自己就找到這裡來了,而且她沒敲門,直接開門就進來了。我回頭看見她,我說:媽媽。朝她撲過去,可是我卻並不能抱住她,我只抱住一團空氣,我手裡什麼也沒有。”康若然張開雙手,目光中充滿詫異。
“你知道嗎?流年。”她的臉轉向他,“有多奇怪?我明明能夠看見她。我真的能看見她,可是我卻抱不了她。”
流年看著康若然,沒有人比他更想哭。康若然也不行。但是他不能哭,但他還是紅了眼眶。他想勸她兩句,卻發現所有要說的話都被哽在喉嚨裡,發不得聲,他發不得聲。於是流年決定仍舊繼續保持沉默。
康若然再一次將目光調向虛空。
“流年,我當時在夢裡就像現在一樣。我在夢裡還在對我自己說呢,那就是個夢,就是個夢,你千萬別當真。可是......”康若然捂住自己的臉哭了,“你知道怎樣?”她嗚咽著一遍又一遍的充滿神經質的陳述。“你知道怎樣?我媽她告訴我......”
康若然開始號啕大哭,而流年幾乎可以猜得到後續,他不想再往下聽了。可康若然太需要有人分擔她的悲傷與驚恐。
“她告訴我,說,若然啊,”康若然抬起淚眼,目光渙散。“她說,媽媽已經死了,不能再照顧你。你要對自己好啊,你不能自己糟蹋自己。”
流年站起來。在此之前他是個無神論者,然而此時他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這世間到底有沒有鬼神未可知,然而一個母親對於自己子女的牽掛完全可以飄洋過海,流年於此深信不疑且心存敬畏。
她是一個好妻子,也是一位偉大的母親。
流年眼淚流下來,聽見康若然仍舊在哭。她應該哭,我們都是學著長大的任性的孩子,我們都為了自己的任性付出了代價。然而光哭是沒什麼用處的,我們應該學會報答與償還。
流年不著痕跡擦去淚水,重新回到康若然身邊。他沒有勸她別哭了,適當的哭泣有助於人類緩解悲傷與緊張。一個人不可能永遠開心快樂,不開心的時候哭一哭是情緒的出口。生活中所有的不堪可以從四面八方朝你湧進來,但你得有解決他們的勇氣與辦法,在沒有很好的辦法之前,至少可以讓眼淚發揮點兒平衡心情的作用。
流年伸手從床頭櫃上拿下紙巾盒,一張又一張抽出來遞給康若然,流年看見康若然哭得肩膀一抖又一抖,他剋制住自己想抱住她安慰的衝動。也不知道在大洋彼岸自己的父母,康家老太爺要如何面對這種局面。
流年在此之前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十分有責任感的人,連日以來他突然間發現,自己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懂,就是個傻子。自己什麼也把握不了,什麼也解決不了,對好多人、好多事都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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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麼都不懂。”
“你什麼都不懂。”
在《冰與火之歌》裡火吻而生的耶歌蕊特如是對自己的情人說。她的情人瓊恩開始一直不理解,到後來他終於懂得並認可了這句話。
是的,他什麼都不懂。大片悲傷與失望幾乎同時攫住了他。
他知道父親一定會登門主動要求幫忙,但實際上父親一定想變成一個隱形人,從此以後都不再出現在康家人面前。他還知道康家老爺子一定不能說父親什麼,待他一定如初,甚至會在某個時間節點拉上他老哥們兒一起喝兩口,但他也知道父親最希望得到並非是這種待遇。
他可能認可康家老爺子狠狠摑他幾個嘴巴,再罵出他祖宗十八代來,甚至哪怕康家讓他傾家蕩產來賠償,這些都可以讓自己父親心裡好過一點。
然而,沒有。
一切都沒有。
一切都不會有。
流年知道。
當年父親讓自己活得多憋屈,那麼他現在就讓自己父親呆得有多侷促了。
不,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結果。父親像贖罪一樣的身影,母親著力從中居中調停,康家父親隱忍的仇恨。這一切終將需要在合適的時間、合適的氣候、合適的土壤裡生根發芽,其實他們什麼也躲藏不了。
暴風驟雨來臨之前,都風平浪靜。
然而,人要未雨綢繆,不能沒有一點兒準備。
然而,他卻茫然無措,不知該作何打算,該怎樣準備。
這一巴掌是一定得挨下的,但是流年吃不準老康家朝他下手時攻勢會有多凌厲,最開始誰的臉上會腫出五個指印來。
衝著我來吧!
流年嘆口氣,其他人都是無辜的。
可是這個“我”一但有個三長兩短,又是所有愛我的人最無法承受的。
流年在心裡暗笑這世間的荒唐與蠻不講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