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法國了。”
房間裡一片寂靜，七海甚至可以感覺到幸村有在刻意秉住自己的呼吸，這說明他有點緊張，真少見。
“我還回火星吶，你之前還說要在東京念高中呢，最後還不是留在了立海大。”
七海故作輕鬆地說完這句話又覺得不太妥，幸村雖然平時喜歡開一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但絕非是個信口開河不著調的人，況且現在又把話題引到了另一個幸村從來沒有對她講過的事情上，無心之舉也彷彿成了刻意為之，讓她一陣尷尬。
“我留在立海大還不是因為想見到你。”幸村倒不介意坦白說出，接著又微微長出了一口氣，“早知道會有現在這種事……當初還不如去東京。”
“你還是先說說是怎麼一回事好吧。”
“你還記得去年九月份，咱們學校的校董們去歐美參加那個教學研討會了麼？之前的那個暑假，就是你骨折那次，學校還讓我畫了幅畫去參展。”見七海點點頭，幸村繼續說下去，“法國一所很有名的高校對我的作品蠻欣賞，希望我以後可以去他們的藝術系就讀。我去法國的話……大概會在那裡先念預科學校練習語言，順利的話結束一年的課程也剛好趕上大學入學。”
“這樣啊，可是出國之前也要做很多準備工作，各種手續啦，語言在國內也要學一點……可能還會有面試，搞不好忙活了一大頓一點結果也沒有又蠻費時間的，你可有的忙……”七海說著說著，在看到幸村一臉侷促欲言又止的模樣，突然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難道你都準備好了……你很快就要走了？”
“對不起七海，這麼長時間以來我一直不知道怎麼和你去說，我不想讓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因為這種事不開心。”幸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但是直到前幾天一切才剛剛辦妥，所以現在告訴你……希望不會太晚。”
是不是上了飛機之前才告訴我也可以說“我剛剛買好機票所以現在告訴你不算晚”……七海忍不住要挑刺，但是看到男孩一臉為難又歉意的表情，又不忍心追究下去。腦子裡不知道怎麼的又很喜感的冒出一句話，“丈夫有外遇，妻子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人”。
現在這種情境下，七海覺得自己很像那個倒黴的妻子，幸村要出國的事情其實很多人都比她先知道吧。
她理解幸村是因為太在乎她的想法所以才一直沒有對她講出實情，想來這件事也一定讓男孩為難了好久。
不過理解歸理解，從她個人的角度來講，她還是比較在意有哪些人先於她得知這件事情，她又是第幾個得知的人――無論是學生時代或者成人社會，競爭總是在所難免，於是人們或多或少都會有這樣的“排名情結”。
其實他可以早一點告訴我，反正得到的反應都差不多，七海想，可是幸村他卻選擇在一切都準備好了才坦白，這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成了那種只會鬧脾氣卻幫不上一點忙的人，沒用的很。
七海又看了看坐立難安的男友一眼，算了……
雖然幸村比同齡人心思更縝密一些，但並不代表他圓滑老練到可以把每一件事做得完美無缺並且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比如這次，如果幸村三言兩語就輕易把她說服，那也未免太可怕了點。
而且幸村並沒有揹著我搞外遇啊……
用這種混帳理由來做自我安慰的總結陳詞，七海覺得自己簡直矬到家了。
意識到自己不該洩露太多負面情緒讓氣氛更糟，七海輕輕一笑，“反正現在通訊那麼方便距離再遠也沒差，而且出去見見世面開開眼界這是個很好的機會，綾乃週末常常會去法國她一定知道哪裡好玩……”
“七海，我想你誤會了，我並不是短暫的進修或者遊學。”幸村發出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像是從喉嚨裡用力擠出來似的，“也許……我想我以後不會回來了。”
“啊？”七海只來得及發出一個單音，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張著嘴傻坐在那裡。
七海和幸村兩個人的家境差不多，父母的收入足以使他們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若是像chelsea和綾乃那樣沒事打著“飛的”往返於日本和大洋彼岸之間，對於他們來說還是有點誇張了。
所以這樣下去的結果只有一個……
“七海，你用不著那麼悲觀。”幸村一把摟過女友，“你也可以去法國，我們還可以在一起對不對。”
“那你留在這我們也可以在一起。”七海有些不快。
“七海我和你說實話，去法國對我來說真的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可以幫助我離我的夢想又進了一步，而你……”
“所以你讓我過去陪著你，你可以實現你的理想，一舉兩得是吧？那誰，不是，幸村，去法國是你的理想我不能阻止，可我也有我的理想，難道為了實現你的理想就要把我的理想給搭進去嗎？”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幸村猛地跳起來，在房間裡來裡踱了幾步又一屁股坐到床上，“首先，我要說明兩件事：第一，我並不是以為出國了就要以我們……我們分開為代價，我想我們總會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方法，這也是我要說明的第二件事――七海，我希望你也一同去法國，並不是要犧牲你去做我的陪襯，而是正如你所說這是一個難得的闖出去見世面的好機會，不光是我的理想，你的理想同樣可以實現。”
“怎麼實現？實現什麼樣的理想？你知道我的理想是什麼嗎幸村？”
“那你知道你的理想是什麼嗎七海？”七海不屑的質問讓幸村有些不耐，似乎是心中有一個想法壓抑了太久，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我的理想，我不想說。”
“是不想說還是沒有？”男孩一語中的，“讓我猜猜，七海你的理想就是隨便念個大學之後回來繼承你們家的餐館吧。這個想法，如果放在以前的你，國中時的那個你的身上，我無話可說……可是七海，現在的你並不是這個樣子啊，你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你是一個具有優秀潛質而不是一個平庸的人，這樣的你……一輩子留在這個城市，永遠停滯不前窩在這條街上做一個老闆娘，你甘心麼？”
又是一陣長久的寂靜，七海知道這個問題不是打打岔就可以糊弄過去，因為幸村在等待她的答案。
男孩的眼神一刻也沒有離開她的臉讓她無法逃避。
“我會好好考慮的。”七海的語氣軟了下來。
“還有什麼好考慮的。”幸村又蹲坐在地上扶住七海的肩膀，“七海，以我們所獲得的知識紮實程度應對國外的教學水平不會有什麼問題，甚至可以說很有優勢，況且你的語言天賦又不錯實在不用擔心什麼。”
“我知道……”
“那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你知道嗎七海，我最喜歡你在準備升學考試時的那種狀態，認真、執著、努力，所以我才會用心的幫助你，所以你才會變成今天的你……我以為源七海終於變成了一個上進的有目標的人，可是……不管怎麼樣，我會幫助你成為真正優秀的……”
“難道你覺得我不上進麼？還是說我沒了你就會淪落到平庸？幸村精市難道你之所以和我交往就是為了把我改造成你心中理想的物件麼。”七海肩膀一甩躲開幸村的雙手，“別人都說交往一年過後就會出現磨合上的問題，我努力的想把這種倦怠期儘快度過，現在看來感情這種事只靠一個人努力果然是不夠呵，也許你這次留學來得正是時候，也許我也不需要什麼理想……”
如果我如你所願的改造成功，甚至連曾經你所喜歡我的特點都一併抹掉，那麼你……到底又是因為什麼才喜歡我，你喜歡的……又是哪一個我呢。
幸村啞然，他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場對話他早就應該在七海語氣服軟說出“我會好好考慮”的時候結束。
他知道七海的性格雖然強硬，但也並不是那種固執己見不知變通的人，只不過出於要強她不願意被對方牽著鼻子走任由他長篇大論下去，她希望自己仍然掌握著話語權而不是被逼著當場做出結論，所以只要把話點到即止她自然會好好考慮，也許待她想通了以後，事情還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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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這一次，他實在是太想說服七海卻忽視了女孩想要終止對話的訊號，居然不知好歹的又說了一大堆，把七海逼到死角，反而取得了適得其反的效果。
說多錯多，最後還讓七海誤會了他的用意不說，也許還生出了節外生枝的想法。
“七海……”
我並不是想要改造你，也並不是輕視你。
喜歡你，所以希望你可以完全散發出自己的光芒，不忍心看到你平庸下去……
這些話未等說出口，幸村又看到七海搓搓臉嘆了一口氣，“對不起幸村，剛才的話就當我沒說過，我失言了……我知道你不是那樣想的。但是話說到這裡我們都帶了太多主觀情緒在裡面難免會說出讓對方誤解的話，這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七海抬頭看了他一眼，語氣誠懇又恢復了平穩，“我會好好考慮，我也相信我們會找到一個合適的解決辦法，今天就說到這裡了，等我們都平靜下來再討論這件事好嗎？”
幸村以為自己算是個足夠理智的人，但是看到七海他才知道女孩顯然在這方面更勝一籌，居然可以在發洩情緒的同時又能快速跳出來去理性的看待情勢，而七海最後的話讓他寬心了不少，先前的不安漸漸平復下來，他對著女孩笑笑，“那我先走了，你好好想一想。”
送走了幸村，七海呆坐了半晌，慶幸剛才自己快速回覆了理智而不至於重蹈國三時與文太的覆轍――如果當時她不是太過衝動太固執自己的想法，文太也不會說出“我不知道如何和你相處”這樣的話吧……幾乎搞到一點迴旋的餘地也沒有。
擔心一個人在心裡瞎搗鼓搞不好又要胡思亂想，七海乾脆又快速開啟電腦呼叫閨蜜，這時候來個“頭腦風暴”一樣的大討論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
――cc，你在不。
cc是七海對chelsea的簡略稱呼，內心卻喜歡按英文發音叫她“靠靠”。
――哇噻，小七你主動m我，真少見。
――當然，我有事問你，正經的。
――……難道我每次主動和你聊天都是為你拉皮條麼。
――沒功夫和你瞎扯，我問你啊，你的理想是啥。
――啊？
――理想，我說理想啦。
――別和我談理想，戒了。
chelsea的話讓七海心裡一陣放鬆，並不是每個人都需要像幸村那樣高瞻遠矚，安安穩穩過著現成日子不也挺好麼。
――七海你怎麼不說話，突然問這麼老土的問題，該不是咱們學校不開眼的選了你做學生代表去荼毒下一代吧。
――沒有啦，我就是隨便問問。cc啊，那你要是活著沒理想……會不會覺得空虛。
――當然不會啦，過沒有理想的人生也是一種“理想”對不對。
――……太狡辯了吧。
――本來就是嘛，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只不過現在太多人認為做好職業規劃，盤算如何在工作中取得成功才算是真正的“理想”。我覺得太以偏蓋全啦，至少我的理想就不是這樣的，理想也分好多種的。
這丫頭腦袋裡還挺有料，七海想了想，繼續打下去。
――那還有什麼算“理想”。
――之前我說的那一種呢，姑且算是職業理想，而我的理想就是每天做自己喜歡的事，嗯……算是生活理想吧。
――cc這個說法也不算新奇了，每個人都希望過上這種生活嘛，但是只有職業理想了才可以過上理想的生活，這樣人生才算充實吧。人如果都按自己的心意活得隨心所欲，是不是有些虛度年華了。
――我說七海，你該不會是被真田附身了吧。告訴你，我爸公司裡面有那麼幾個工作狂，屬於每天不加班就不痛快的那種，我曾經問過他們‘工作又不是很急，你們這樣還會有時間做別的事情麼’，你猜他們怎麼說，‘不加班還能做什麼呢’。七海啊，生活理想是職業理想的動機，但是最後那些人的人生裡只有工作了，生活的理想成了空談，難道他們的人生就不空虛麼。liftshort，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呀。
七海想起自己以前實習過的一家公司，員工們都整日沉浸在快節奏的緊張工作裡，直到有一位主管正直壯年卻突然過勞而死的訊息傳出來以後，居然有不少人申請休假甚至辭職，理由只有一個：抓緊時間做自己喜歡的事。而有一首歌曲也在公司內部流行開來，butterfly boucher的《liftshort》。
思索間，七海又看到綾乃那邊也顯示上線，便飛快的打了個招呼。
――真難得呀豬頭七，不裝清高主動和我打招呼哦？給你傳幾張我最近的照片，接住了。
誰裝清高了，每次都是你迫不及待地搶先和我打招呼炫這炫那……
就像《流星花園》裡的千惠和百合，“一下子炫衣服，一下子炫珠寶，一下子又炫包包的”，七海在心裡學著大s的臺灣腔在心裡默唸著。
富家子女基本上可以分為兩種：貪圖享受不學無術型的和得天獨厚未來精英型的，不過大部分人，則剛好處在這麼一個分界線，這種水準如果有所偏移，往下有成為敗家子的危險，往上則可能光耀門楣，多多少少有那麼點“中庸”的意味。
綾乃差不多就是這麼一個人，大小姐的高調和虛榮可以在她身上一覽無餘，另一方面當然也更自信眼界更開闊，追求物質又有些頭腦，所以七海覺得有必要聽聽她的想法。
――綾乃，你有理想嗎？
――當然，我的理想就是創立自己品牌的服飾和化妝品，不光在慄卷百貨賣，其他商店也要有我的貨架！等我完成了英國的學業就會去法國最好的設計學院學習……你突然對我感興趣，開始崇拜我了呀？
――少臭美，不過你倒還真挺有想法的。
――本小姐的才華絕對堪稱女性典範，不過人有理想是很正常的事情，你自己不也說過麼：做人沒理想，和鹹魚有什麼分別……鹹魚是啥。
――鹹魚就是鹹的魚，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星爺。
――哦，那就對了！星爺之所以會創辦星巴克，就是因為人家有理想。
――星巴克不是星爺建的……
――總之都是star嘛，今天和你這麼一聊我都有些熱血沸騰了，我會為了我的事業和理想奮鬥到死！
好誇張的說法，七海似乎已經看到商界女強人慄卷綾乃叱吒風雲的樣子――腳踩風火輪身戴乾坤圈，帥呆了。
――可是總忙於事業會不會很無趣呀，沒有時間去幹自己喜歡的事。
――我選擇的事業就是我所喜歡的事情。那些整天吵吵工作太煩沒有時間享受人生的人根本就是在逃避現實，他們沒有能力選擇自己喜歡的職業把工作變為享受，只會在那裡嘰嘰歪歪……話又說回來，如果真的把時間還給他們讓他們自由支配，他們還是一樣會浪費掉不懂得珍惜，所有的東西都是這樣，餓了之後就會覺得飯很香，勞累之後會希望睡一個好覺，只有努力工作以後的享受才是真正的放鬆！
過了一會，綾乃又發來一句：
――總之我才不會像有的大小姐那樣，一天到晚就知道逛街喝下午茶，還以為自己很端莊優雅，其實過著跟幾百年前沒地位的貴族夫人一樣，老古董的生活方式，小小年紀就把自己當成高階家庭婦女一點出息也沒有。
――你現在這個樣子，特像電視裡的大戶人家裡為了爭寵的小姐互相攻擊。
――哼哼，反正那樣的人我就是看不上。
與兩個女孩又哈拉了幾句，七海才心滿意足的下線。
本來只是想向兩位好友說說幸村的事情出出主意，但是沒想到一開口問的居然是“需不需要理想”。chelsea和綾乃各自的經歷不同立場也不一樣，她們各有各的道理，所以到底要選擇什麼樣的生活方式，還是要靠自己去決定。只要確定了這件事，她與幸村的未來如何也就不會那麼困難了吧。
可是她現在連自己有沒有理想都不知道。
i started a fight
cause i knew i was right
but i learned i was w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