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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今宵別夢寒(1)

今宵別夢寒(1)

風浪之後,萬籟俱寂。

趙西音半邊臉都是麻的, 疼是真疼, 但疼過之後, 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 醍醐灌頂。

周啟深看不下去了, 走向前,扯了把趙西音。力氣不大, 但她渾身都是軟的,十分聽話地往後退了兩步。周啟深站在她身前,和趙伶夏面對面,毫無怯色。

還未開口,趙伶夏先發制人,冷冷一笑,“周老闆, 你腿還在呢。”

周啟深一愣。

當初他克服重重關卡,取得趙姑姑的同意後, 終於和趙西音結了婚。趙伶夏在婚宴上就說了一句話,“你要敢對我趙家姑娘不好, 我打斷你的腿!”

往事歷歷在目,狠話猶在耳邊。

趙伶夏一女人, 出言比男人還兇猛。周啟深離了婚, 腿沒斷,但在趙伶夏心裡,就覺得周啟深對趙西音不好。這句誑語是塊敲鐘棒錐, 時刻往周啟深心上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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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綿不斷的難受,比一刀兩斷的了結,更膈人。

趙伶夏此刻的目光落在周啟深身上。她當然懶得費唇舌,但無聲勝有聲,目似劍光,眼裡寫了一行狂草,力透紙背,彷彿在說——你真不是東西。

趙伶夏在北京的房子的乳膠床墊還沒送到,她生活講究,不願意將就,今晚就住在了新國貿飯店。她自己開著保時捷,還安排了輛車送趙文春和趙西音回家。

“麻煩您停車。”酒店門口,趙文春一臉嚴峻,“小西,你在車裡等我。”

趙文春下車跟趙伶夏大吵一架,“你打我閨女幹什麼?還當著那麼多人,姑娘家的臉皮薄,你打掉她的自尊,你就是個女土匪。有你這麼當姑姑的嗎?”

趙伶夏耳垂上的翡翠色澤透亮,渾身貴氣卻不俗氣,她白眼都懶得翻,“這就掉自尊了?哥,你對自尊的定義是不是有點模糊?你閨女是不是除了男人,就不為別的而活了?窩不窩囊?”

“你這是強詞奪理。”趙文春氣得跺腳,“再窩囊我也養她一輩子。”

趙伶夏嗤笑,搖搖頭,“男人真是沒救了。”

兄妹倆不歡而散。

到家後,趙文春煮了兩個熱乎乎的雞蛋,用毛巾卷著,小心翼翼地敷在趙西音臉上,“這兒也腫了,真下得了手。”

趙西音齜牙躲。

“疼也忍著點,不然明天就難看了。”趙文春唉聲嘆氣。

趙西音說沒事兒,“我自己敷吧。”

過幾天就要考核了,她真不敢耽誤事情。再疼也沒眨眼。沒多久有人敲門,趙文春去開的,來的是趙伶夏的秘書,“這是趙總給小西的,藥效很好,按量塗,明天就會消腫的。”

秘書訓練有素,家門都不進,說完就走。

趙文春看了看藥膏,生氣地丟去沙發,護犢子,“打一巴掌又給顆糖,把我閨女當什麼了。”

一室安靜,燈光暖黃,客廳的窗戶敞開一條縫,濃夜秋風不請自來,把室內的暖氣降了些溫。趙西音沒說話,揉著雞蛋一下又一下。

趙文春怕她難受,剛準備安慰。

“我覺得姑姑,可能是對的。”她忽然低聲,“她是旁觀者清,人情世故看得明白。我是圍城裡的人,自以為是的聰明,其實根本提不上檯面。爸爸。”

趙文春目光望過來,包容懇切,全是慈愛,沒給她半點壓力。趙西音似自言自語,“其實,離婚後那兩年,我一個人走走停停,不也這麼過來了嗎?”

趙文春說:“過日子,什麼過法,其實都能過下來。關鍵是你自己過得開心嗎?人這一生,不是為了壽終正寢,生和死,不是生命的意義。來這人間一趟,既要敬畏生命本身,也要有點不一樣的奔頭。”

芸芸眾生,滄海一粟,歸於平淡,卻不甘於平凡。

這才是意義啊。

趙老師說道理時,平和溫文,讓人十足動容。

趙西音笑了笑,“我會認真考慮的。”

趙伶夏回京第二天就投入工作,沒空跟家人敘舊情。趙文春電話打了兩三個,讓她到家來吃飯,都被趙伶夏推掉了,趙文春不滿的很,“你還把不把這兒當家了?你還記得我住哪個地方嗎?”

趙伶夏語氣永遠平板,不拖泥帶水,“真不記得。”

趙文春氣得喲,另只手舉著鍋鏟敲飯桌,“再給你做飯我就,我就!我就是!”

中文系教授都詞彙貧瘠了,可見是真生氣。趙西音湊過來,若無其事地提醒:“我就是大肥豬。”

“對,我就是大肥豬!”說完,趙老師才發現上套了,“嗐!你才是大肥豬呢!”

趙伶夏聽得莫名其妙,不再浪費時間,結束通話了電話。

趙西音哈哈大笑。

趙文春虎著臉,扮兇相,“洗手吃飯!吃完給你姑姑送飯!”

嘖,就知道,世上再沒有比趙老師更善良的老頭兒了。

趙西音隨便扒了幾口,拎著保溫瓶去了趙伶夏住的酒店。她白天倒時差,下午才開始適應,都傍晚了,仍在事無巨細地交待工作。

“約肖局吃個飯,他是湖南人,愛吃辣,地方一定要挑好。”

“sun的報告我看了,要刪改的條例見郵件。”

“明天八點隨我去一趟證券交易所,他們的首席分析師出了四季度行情預測。”

十分鐘,電話終於講完。

趙伶夏看她一眼,“昨兒塗藥了?”

趙西音點頭,“嗯。”

她走過來,又仔細看了番,這才挪開眼,往沙發上一坐。

“我打你,怪我嗎?”

趙西音齜牙苦笑,“怪也不敢說呀。”

趙伶夏冷呵,“嬉皮笑臉你最在行。過來。”

趙西音也挨著沙發坐下,目光亮,心思一覽無遺。趙伶夏搖了搖頭,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憨傻,盡得你爸真傳。你要是能遺傳丁雅荷半點市儈作風,也不至於活得跟小孩兒一樣。”

趙西音不樂意了,“我半點都不想學她。”

趙伶夏沒搭理,優哉哉地抿了一口茶。然後問:“你回北京這半年多,沒少跟周啟深勾搭吧?”

趙西音哎了聲,“姑姑,您能不提他嗎?我本來沒事的,被你這麼一鬧,搞得我好像多在乎他似的。”

趙伶夏也不反駁追問,只氣定神閒道:“那好,等我這邊事情處理完,你就跟我一塊回美國。從此天高皇帝遠,再不用糟心。”

趙西音立刻反對,“我不去。我陪著我爸。”

“那你就不陪vivi了?你多久沒去美國看她了?”

趙西音啞口無言,滿臉憋屈,不得反駁。

趙伶夏什麼人啊,千年老狐狸的道行,看人又毒又準,也不用拆穿,點到即止,深意韻味還給她自己去體會。趙西音扛不住這種方式的審訊,乾脆揣著明白裝糊塗,大咧咧地抱住趙伶夏的胳膊,小腦瓜子往她肩上蹭,“姑姑,晚上我陪您住酒店吧。”

趙伶夏冰冷冷的,一點也不受感化,夾槍帶棒地問:“還沒打怕?”

趙西音立刻縮了手,怯色浮眉間。

趙伶夏看她貓兒似的,到底還是軟了臉色,屈起掌心輕輕拍了下她的臉,“知道疼就行,以後長點記性。”

趙西音腦袋一栽,又重重靠上了她肩膀。

趙伶夏不喜歡膩歪,嫌棄又不耐,“行了行了,收拾一下,晚上陪我逛逛。”

趙伶夏把保溫瓶裡的飯菜都吃完了,坐姿優雅,表情矜持,往嘴裡塞的頻率卻一點也不含蓄。趙西音給偷偷拍了個小視頻發給趙文春。

趙文春很快回覆:“我就知道她肯定愛吃,明天給她做魚。”後面還打了五隻小魚的自帶表情。

趙西音心想,都嘴硬心軟,真不愧是兄妹。

七點多去世貿天階,趙西音像丫鬟婢女似的跟在趙伶夏後頭。趙伶夏的品味是很好的,不亂買,看上的東西那一定是價格往上飆的。逛完一層,她刷了二十多萬衣服,司機來回了兩趟,這會手裡又滿了。

在首飾珠寶那一層,趙伶夏在試戴一串項鍊,趙西音就附近櫃檯轉轉,看中了一個潮牌的手串。白金的,細細兩圈,上面的掛飾很特別。趙西音左右手都戴了戴,是真的喜歡。

就是四千多的價格,小貴。

“這個跟你氣質不搭。”趙伶夏走過來,冷淡看了一眼。

趙西音轉著手腕,她皮膚白,腕又細,血管呈淡淡的青,手串上的小鈴鐺隨著動作叮叮脆響。她不捨得摘下。

“你什麼眼光?”趙伶夏不跟她耗,轉身就走,走了幾步,“趙西音。”

趙西音是真捨不得心頭愛,但架不住姑姑的不悅,只得一步三回頭地放棄。

掃貨兩小時,趙西音都快累癱,趙伶夏十釐米的細高跟半點沒喘氣。後來去買包,趙西音癱在沙發裡一動不動。趙伶夏試背了幾個新款,對著鏡子細細看,“不適合你的東西,買回來也是浪費。”

趙西音跟蔫兒了茄子似的,摻了兩分賭氣,“我也沒錢買。”

價格確實是貴了。

趙伶夏冷呵,“所以我讓你及時止損,別再渾噩過日子,自強自立比什麼都強。”

又來又來。趙西音把臉別向一邊,默默抗議。

趙伶夏瞥向鏡子的某一個點,照出身後的畫面。專櫃牆那兒,一道跟了她們兩小時的身影倏地閃開。趙伶夏冷笑,不虧是當過兵,反偵察意識還挺強。

晚十點,趙西音在小區門口下車,趙伶夏回酒店。

天高氣爽,她抬頭,能看見天上的姣姣明月。天氣冷,趙西音環抱住自己,低著頭往裡走。

“小西。”

趙西音愣住,停頓兩秒,走過了的路,自個兒又慢慢倒退回來。她轉過頭,就看見周啟深一身黑衣站在路邊,梧桐樹遮住了本就不甚明亮的光線,他像融入夜色裡,這個角度望過去,唯有眼睛微亮。

趙西音看他一眼,又緩緩低下頭,兩人一前一後慢吞吞地走。

周啟深看著她的臉,問:“還疼麼?”

趙西音搖搖頭。

“擦藥了嗎?”

她點點頭。

然後兩人陷入沉默。

周啟深抬眼也看了看天上月,是月光太寒嗎,走得每一步,都不踏實,秋風腳底入,直竄四肢百骸,鈍刀割肉般的悶痛。

“那天在醫院的是顧和平找來的護工,除了檢查的時候,我沒讓她做別的。”周啟深一一解釋,“我打電話的時候,光顧著專心談事了。”

說了大半,趙西音反應始終平淡。

周啟深忽然就不說了。

快到樓梯口時,周啟深輕輕扯住她的手,極快地往她掌心塞了一樣東西。冰涼的觸感刮著皮膚,趙西音本能收緊。周啟深的手一秒鬆開,沒再說半個字,轉身走了。

趙西音這才攤開掌心,低頭一看,怔然。

方才她在櫃檯看中的那條白金手串,安然乖巧地躺在手心。

她手指控制不住地發顫,上面的小鈴鐺便也跟著發出聲響。明明是很細悅的聲音,卻如萬馬奔騰踏過心臟,瀕死的鬥士搖旗吶喊。

作者有話要說:  往下點,還有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