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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為你繡長詩

霍路祈從小, 是聽著母親的詩入睡的。

母親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一首詩念到一半, 他就能陷入甜甜的夢鄉。

於是, 長大之後, 霍路祈並沒有在這種耳濡目染之下成為一個出色的詩人,而是滿心期待地想成為一個神槍手。

因為幼兒時期養成的習慣,他現在一看見詩集,就想睡覺。

七歲那天,霍路祈跟著父母去外祖母家拜年, 遇見了幾個自己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人。

母親告訴他,那是他的姨婆和姨母們。

姨婆和姨母?

那就是母親的姨母和姐妹嘍。

那為什麼他們從來不來家裡拜年?

霍路祈突然眼睛一亮, 問母親, “我會有紅包嗎?”

——並沒有。

因為陸家人自己就是過來打秋風的。

這些年, 自從陸老爺革職之後,陸家的日子越發不好過。

甚至因為由富變窮,花錢依舊大手大腳的,他們把能當的東西都當掉,祖宅也賣掉之後,日子過得比一般的老百姓還清貧。

簡陋的衣著打扮,卑微的姿態和行為舉止, 比許多年前顧梔看見的嚴蓁更加悽慘一些。

陸書媛縮在最後面,幾乎是目光一觸到霍星朝,就渾身發抖,然後畏畏縮縮地往後躲。

其實後來, 霍星朝並沒有斷她手腳,也沒有因為她寫不出來就對她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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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可以說很輕易地就放過了她。

但是陸書媛依然無比恐懼這個男人。

在家裡,她的生活比其他人更艱難。

因為父母和姐姐的憎恨,很多髒活累活,都是她在幹,年歲漸漸大了,依然嫁不出去。

她雖然保住了命,卻不知道這樣的日子,究竟是活著好,還是不如就乾脆死去好。

有時候她在想,上天究竟為什麼要她穿越呢,難道就是專門讓她過來吃苦的嗎?

她只是無意間許了個願而已,為什麼小說裡穿越之後但是宏圖偉業,偏偏對她這麼殘忍呢!

女人垂著頭,眼眶熱熱的,只覺得無地自容。

顧母最終還是不忍心看著自己的親妹妹淪落到這個地步,嘆了口氣,拿了些錢和糧食給她。

“我幫得了你一時,幫不了你一世,往後的日子,你自己也得好好過罷。”

陸姨母接過東西,千恩萬謝,但一家人估計是也覺得這樣鮮明的對比實在難忍,匆匆告別,連午飯都沒吃就離開了。

霍路祈看著他們狼狽的背影,有些好奇,

“阿孃,他們吃不飽飯嗎?”

......

顧梔摸摸他的腦袋,沒有說話。

現在這個世道,又亂又苦,大部分人的日子都不好過。

吃的飽飯,對於許多人來說,也只是戰火中的一種期望。

晚上睡覺的時候,顧梔突然很有感觸,翻了個身,在霍星朝胸膛口拱了拱。

男人挑挑眉。語氣裡帶著淡淡的笑意,“這是又怎麼了?”

“沒怎麼呀。”

她的聲音藏在被窩裡,軟綿綿地溜出來,“就是覺得很謝謝你。”

“謝我什麼?”

“唔,謝謝你給了我一箱金子。”

......

還有,謝謝你給了我安穩富足的生活。

謝謝你護著我的家人。

謝謝你的臂膀如此牢靠,為我擋住槍林箭雨。

我見過多少艱難不易,顛沛流離,才知你的保護和給予有多麼可貴精細。

所以,什麼都謝謝你。

也謝謝我自己。

能夠遇見你。

......

還小的時候,顧梔還住在那條巷子最冷僻的地方,後頭就是大山。

父親忙於生意,母親和祖母也為了生計不得閒。

很多時候,顧梔總是自己一個人在讀那本表妹不要的破舊古詩集。

那天夜晚,星光漫漫,家裡人都出去收米,還沒回來,她也不想獨自進屋,便拿了那本詩集,坐在院子裡就著單薄的油燈燈光,細聲細氣地揹著,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

“斜風細雨不須歸。”

一個清越的聲音突然在耳後響起,接了她未念出的最後半句詩,聲聲悅耳,字字清晰。

她心裡驚訝,“咦”了一聲,轉過頭去,竟看見個素不相識的少年,姿態懶散地站在圍牆前,手執一枝桃,正挑眉看著她。

他的臉掩映在燈光與星光之間,不甚清晰。

少年等了半響,見她臉色依舊如常,不由得好奇道,“你怎麼不怕?”

顧梔便認真回答他,“父親說了,牆後邊是山,所以什麼東西都會爬進來,讓我不要大驚小怪。”

少年手中的桃枝抖了抖,夜色太黑,顧梔也看不清他的臉色,又沒再聽見他的聲音,無話可說,便一時沉默下來。

她想了想,便自顧自又坐回去念起詩來。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長星夜,面容清澈的女孩,執桃相伴的少年,耳旁是發音柔軟的詞句,終於成為記憶裡最動人的畫面。

顧梔永遠記得,那天晚上她念了九十六遍的《漁歌子》。當後山漸漸有燈光,少年站起來。他走近她,笑意淡淡,把手中的桃枝遞給她。

桃花開的灼灼,他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顧梔。”

她的聲音脆脆的。

“謝謝你的好地方。我們家老頭子來找我了,我該回去啦。”他挑眉,一張臉俊朗得不像話,想了想,從地上撿了截竹枝,在鬆軟的土地上寫了幾個字。

顧梔拿著桃枝,看他縱身一躍又消失於圍牆外,空氣中只餘他清朗的聲音。

“漁歌子也是我最喜歡的詞。”

第二日她起來,見院中的土地上寫了幾個字,筆觸蒼勁,莫名疏朗:

人面桃花相映紅。

其實那晚,他們說的不過寥寥幾句,卻難得忘記。

於是多少年後,憑著什麼,一眼就認出他。

餛飩鋪旁,他向她走來,一如那個夜晚,以手贈桃,挑眉輕笑。

一念成執。從此,桃畔有了心上人。

杏花煙雨,他穿著軍裝,眉目清俊,手裡還握著把槍。

他說,“喂,你的未婚夫不要你,不如你跟我吧。”

“我為什麼要跟你?”

“我可以救你父親。還能夠讓你的家人都吃飽穿暖,一生一世護著你,只有一碗餛飩的時候,讓你吃肉,我喝湯。”

......

她想了想,覺得挺值,於是頷首。

“好。”

“不過你放心,只有一碗餛飩的時候,我分你餛飩皮。”